4月7日至4月23日，17天的時間裡，凡凡（化名）三次因傷入院。
第一次是鼻梁骨骨折、上嘴唇缺失、身上多處傷痕，醫院報警後，繼母曲婷婷帶著孩子跑了。隔了幾天，凡凡再次進入醫院治療。對於孩子身上的傷痕，曲婷婷解釋是凡凡，「自己摔的」。
出院的第二天，凡凡因腦積水、蛛網膜下腔出血、雙側側腦室積血等，第三次進入醫院治療。這次，凡凡直接被送進醫院ICU搶救。直到如今，昏迷11天的她仍舊沒醒來。
新京報記者走訪了凡凡生活地，鄰居們稱不常看見凡凡，卻總能聽見她的哭聲。一名鄰居告訴新京報記者，今年1月份，她聽到了凡凡被於傳龍、曲婷婷一起訓斥、打罵的聲音。
「一直從下午7點鐘持續到了晚上11點，孩子一直在哭。」這次打罵持續了近4個小時，鄰居董雲聽到，於傳龍和曲婷婷一直在罵孩子，隔壁還傳出打巴掌的「啪啪」聲。董雲聽到曲婷婷說，「別打手心，打腳心，腳心不明顯。」
4月29日，凡凡的父親和繼母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警方刑拘。
凡凡的家。新京報記者 張彤 攝
凡凡多次受傷送醫，醫院多次報警
4歲女童凡凡目前仍在醫院接受治療。5月2日，醫院工作人員告訴新京報記者，她仍未脫離危險。
這不是凡凡第一次因傷入院。知情人李峰（化名）告訴新京報記者，4月8日，凡凡的門牙被打掉，上嘴唇破損，額頭出現瓶蓋大小的血痕。當天，凡凡的繼母曲婷婷，將孩子送往富錦某醫院救治。
一名醫護人員告訴記者，護士看到孩子傷痕後，認為曲婷婷有虐待行為，於是報警，「（當時）曲婷婷就跑了，沒在這個醫院停留。」
曲婷婷的家屬向記者表示，凡凡受傷後，她曾問過曲婷婷，但對方說孩子是自己摔傷的。
4月13日，凡凡的父親於傳龍、繼母曲婷婷，帶著孩子到建三江醫院治療。醫院的工作人員發現凡凡傷勢嚴重，拍下照片再次報警。
但不知為何，兩家醫院兩次報警後，此事沒有立案。富錦110指揮中心一名工作人員稱，當時，並非他值班，若真有報警，指揮中心會派人出警。
凡凡在建三江醫院住了10天。李峰告訴新京報記者，他的朋友是這家醫院的醫生，曾看到凡凡住院期間，因飢餓在衛生間找衛生紙吃。醫護人員看不過去，讓家人給凡凡買了食品，「太慘了，醫院的醫生、護士都很氣憤。」李峰說。
4月22日，凡凡從建三江醫院出院，但4月23日早晨6時許，她再次被送進了建三江醫院急診科。這次入院的凡凡昏迷不醒、口吐白沫。建三江醫院一名醫生接受採訪時稱，當時凡凡病情危急。
網友通過微博反映此事。微博截圖
醫院的診斷證明顯示，凡凡腦積水、蛛網膜下腔出血、雙側側腦室積血、貧血、竇性心動過速、右足跟皮膚燙傷，大腦鐮旁硬膜下血腫、前額部及右顴弓處皮膚挫裂傷等。
急診科一名醫生說，凡凡做完檢查後直接被送進了ICU。ICU裡的一名護士稱，「當時看到孩子太慘了，就報警了。」曲婷婷的家屬證實，4月23日，醫院報警後，曲婷婷 、於傳龍被警方帶走調查。
凡凡第三次因傷入院時，李峰決定把此事曝光。4月23日，他將凡凡受傷的照片發布至網上，隨後引發網絡熱議，此事第二天就登上了熱搜。
後據建三江警方通報，因凡凡多動、淘氣，有時大小便不能自理，曲婷婷為發洩不滿，多次用拳頭毆打、開水燙、抓住頭髮向牆上摔等方式傷害凡凡。於傳龍也曾用手、數據線、笤帚毆打凡凡。
4月23日早上6點左右，凡凡將大便拉在隨身穿的紙尿褲裡，引起曲婷婷強烈不滿，她右手拽著凡凡的衣領，將凡凡的頭使勁往衛生間的門框及門板上撞擊，致使凡凡渾身發抖、翻白眼。
經法醫初步鑑定，凡凡由機械性外力作用致硬膜下血腫伴腦受壓症狀和體徵，屬重傷二級；由機械性外力作用致雙側鼻骨骨折，屬輕傷二級；由機械性外力作用致體表擦傷、咬傷致皮膚損傷、體表燙傷、面部軟組織創口左下中切牙冠折，屬輕微傷。
4月29日，凡凡的父親和繼母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警方刑拘。5月1日，黑龍江省墾區公安局回應新京報記者稱，警方正調查案發前是否有報警以及出警情況。
鄰居曾聽到孩子被父親、繼母一起訓斥、打罵的聲音
凡凡的家，住在黑龍江省建三江創業農場雅居苑小區。
父親於傳龍、繼母曲婷婷，都不是本地人。於傳龍老家在佳木斯市樺川縣，曲婷婷是綏化人。
一名知情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曲婷婷今年30歲，有三任「丈夫」。她與第一任丈夫育有一子。兒子今年11歲，一直跟著曲婷婷生活。事發後，曲婷婷前夫家的人把孩子接走了。
第二任丈夫是創業農場人，兩人在一起後，曲婷婷便落戶到這裡。與曲婷婷相識的一名居民提到，幾年前，曲婷婷開過海鮮飯店，幹了一年多就轉給家裡人接手了。之後，飯店因生意不好關張了。
除此之外，曲婷婷在創業農場二十四連有170畝地，以每年4萬元的價格租給了姐姐耕種。
凡凡的父親於傳龍，是曲婷婷第三任「丈夫」（未領證）。2019年9月份，曲婷婷和於某龍在樺川縣舉辦了婚禮。舉辦儀式4個月之後，於傳龍將生活在爺爺家的凡凡接來同住。
曲婷婷曾告訴附近美容店的一名店員說，凡凡的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照顧不好孩子，於是他們把孩子接到建三江一起生活。
與曲婷婷關係密切的美容院老闆王女士提到，曲婷婷曾跟她說過「孩子有點小，不太懂事，隨便拉尿」，但王女士覺得曲婷婷只是在抱怨、閒聊天，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凡凡的繼母曲婷婷。警方供圖
董雲（化名）是曲婷婷的鄰居。她回憶，打罵孩子在曲婷婷家是「常態」。她說，凡凡來這邊居住沒幾天，她就聽到曲婷婷訓斥孩子的聲音。
有一次，董雲出門時，聽到曲婷婷正在訓斥凡凡。當時，曲婷婷家的房門開著，董雲探頭看見凡凡正在床上哭。
「咋孩子哭了也不哄啊？」董雲問。「孩子哭著吵著要找爺爺奶奶，不哄了，一會就好了。」曲婷婷說。
沒過幾天，晚飯時分，董雲又聽到了凡凡被訓斥的聲音。那天於傳龍不在家，凡凡一直哭鬧，曲婷婷訓斥凡凡的聲音從隔壁傳來，「不準哭，憋回去別哭。」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哭聲漸漸小了，董雲聽到隔壁傳來了凡凡稚嫩的聲音：「媽媽，我害怕，太高了」。董雲推測，凡凡被曲婷婷在高處罰站。
隔壁不時傳來的哭鬧聲，董雲沒有太在意，「當時就以為是教育孩子」。只有一次，她印象比較深刻。今年1月份，她聽到了凡凡被於傳龍、曲婷婷一起訓斥、打罵的聲音。
「一直從下午7點鐘持續到了晚上11點，孩子一直在哭。」這次打罵大約持續了近4個小時，董雲聽到，于成龍和曲婷婷一直在罵孩子，隔壁還傳出打巴掌的「啪啪」聲。董雲聽到曲婷婷說，「別打手心，打腳心，腳心不明顯。」
第二天一早，董雲和這家人在樓梯相遇。董雲刻意看了凡凡一眼，「臉上沒有明顯傷痕，但衣服、頭髮亂糟糟的，走路歪歪扭扭的沒精神。」
當地居民王雷（化名）也見到過凡凡疑似遭虐待的場面。他告訴新京報記者，有一次，他在飯店碰到了曲婷婷和凡凡，凡凡有些鬧騰，曲婷婷就將餐巾紙泡在麵湯裡讓凡凡吃。王雷說，他和曲婷婷算得上是朋友關係，因此，當時並不好多說什麼。
鄰居們不願意插手的「家務事」
目前，凡凡仍在醫院接受治療。5月2日，醫院工作人員告訴新京報記者，她仍未脫離危險。
4月28日，主治醫生告訴凡凡的生母張婷說，凡凡的手術很成功，但由於孩子年齡小，「加上營養不良、貧血，併發症多，後續情況還不好說。」
當晚，張婷和凡凡爺爺將孩子送到佳木斯的醫院，後又連夜趕到400多公裡外的哈爾濱市兒童醫院。據醫院表示，凡凡4月29日仍處於昏迷狀態，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4月30日，記者從張婷處了解到，凡凡尚未脫離生命危險，還在ICU病房繼續接受治療，張婷說，不管治療多難，花費多少費用，她和家人要全力救治孩子，並且要等孩子醒來爭取撫養權。
凡凡的父親。警方供圖
「以為只是正常的教訓孩子，沒想到會那麼狠。」董雲在接受記者採訪期間多次提到。
新京報記者走訪多名鄰居、醫生發現，「打孩子」一直被歸類為「家務事」，旁人都不太願意插手。
建三江醫院一名急診醫生告訴新京報記者，家長帶著孩子來看病時，醫生不好過多插手，「要是家長帶著孩子來了，我看孩子受傷就報警，110來了說沒這事，那他們不得找我嗎？」
當地社區工作人員曾在接受北青深一度採訪時表示，今年年後，他們也曾看到過凡凡臉上布滿傷疤。
社區內部也曾接到相關人員對凡凡遭遇家暴的反映。社區曾就此進行過討論，但最後發現能做的事情有限，「一方面，我們沒有證據證明曲婷婷虐童，另一方面，大家也都知道曲婷婷潑辣不好惹。」
社區曾就此問題詢問過曲婷婷的鄰居，因為害怕影響鄰裡關係，大家的回答都很小心謹慎，只是說偶爾能聽到一些聲音。社區最後想到的辦法，是通過宣傳板報呼籲關注家暴兒童現象，「算是一種婉轉的警告提醒吧」。
新京報記者記者 張彤 張靜姝（新京報記者王昆鵬 張惠蘭對本文亦有貢獻）
編輯 趙凱迪
校對 劉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