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歲時連續走5裡上坡路，走不動了也不肯坐輪椅，堅持自己走到底。
2013年兒子在蘇州博物館辦畫展時拍
今年春天外孫過40歲生日時請她吃飯。
Vide Cor Meum 凝視我心 詞源但丁《新生》中的十四行詩歌詞：Io sono in pace Cormeum (I am in peace My heart ) In sonoin pace Vide cor meum (I am in Peace See my heart)（大意是：我內心平靜 我的心 我內心平靜 凝視我心）
這一段以及昨天發的一段音樂，都是我兩個弟弟選出來用於我媽媽的告別儀式的。
我在告別儀式上的發言
今天，我們最親的親戚、最近的朋友聚在這裡，向我們的媽媽曾玲告別。媽媽已經九十三歲高齡，在這次腦出血住院之前，她可謂伶牙俐齒、手腳麻利，而且講究儀表，以至於學校裡有的老同事稱她為女神。我媽媽從年輕時就特別能幹，做衣服織毛線，學什麼會什麼，我大弟弟說她除了原子彈不會造，什麼都會造。她直到91歲，還能用縫紉機做被套。
但是能幹還不是她最大的特點，我覺得她最了不起的，是特別能扛事、也特別能吃痛，命運的痛苦、精神的痛苦、身體的痛苦，她都能舉重若輕地扛過來。舉個小例子，兩年前我媽媽右腿髖關節骨折，在醫院拍片時，發現左腿髖關節也骨折過，但是自愈了。我們使勁回憶，才想起我媽媽確實有一年到醫院拿藥，回來時她說在醫院很滑的大廳裡摔了一跤，摔得很疼，我弟弟檢查她的皮鞋，發現鞋底都磨平了，但鞋面保養如新，記得我弟弟要替她扔掉她還不肯，導致我弟媳婦在之後的幾年內給她買了各種材質的鞋子。
那次摔跤後我媽媽是自己走回來的，之後，她沒有哪一天是躺在床上不起來的，也沒有哪一天是因為髖骨疼放棄做事的。就在這樣不休息的情況下，她的左腿髖關節居然自愈了。
她仿佛一個創造奇蹟的人，但是她的奇蹟常常讓我們生氣，讓我們無奈，她要強、要好、不肯將就，直到冒險的邊緣。80歲的時候，能在桌子上放大凳子，大凳子上放小凳子，一個人爬到上面去，四面不靠地擦吸頂燈，自己還不以為險，還告訴我們，卻把我們嚇壞了。
最近十年，媽媽跟我住，因為不服老、不聽勸，我們經常有爭執、有矛盾，我都不知道怎麼才叫孝順了。矛盾的頂峰在前年，媽媽右腿髖關節骨折，需要住院開刀，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能接受生活不能自理的狀態，她那不肯將就的生活習慣使她到了無視現實的地步，那段日子對我來說是磨難，好在我媽媽恢復得特別順利，三個月不到，她就重返健康軌道，依然生活自理。
但是生命力再強，身體的能量也有衰竭的時候，尤其是腦出血這麼大的打擊。
我媽媽的奇蹟，這一次真的不在了。她太累了，心臟停止跳動了。
有朋友鬆口氣說，磨難結束了，解脫了。但是我要說，對我媽媽來說是這樣，對我卻不是。因為這兩個月，是我這十年來最心甘情願陪伴在我媽身邊的時候，我祈禱上天延長這個時間，讓我更多地洗刷我過去對她的不順和不耐煩。因為我媽媽這兩個月，變得像嬰兒一樣無辜，醫生說她對於治療的痛苦特別耐受，是的，她什麼都不抵抗地接受了，但是她讓我們看到她的生命潛力，她闖過了開顱引流、拔管等難關，她的不能動的右手右腳漸漸能動了，她每天都給我們帶來希望，雖然醫院一個電話也會讓我們跌下懸崖，但是總能穩住，然後再度慢慢地爬升。媽媽的態度已經是跟疾病和解的態度了，她不再抗拒，對於我們的鼓勵加油只是微微一笑，不完全同意也不反駁，仿佛看透生死的人。
而另一方面，她懵裡懵懂的天真狀態，又使她變成了病房裡最討喜、最吸引人的人，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護工講地方方言，她講被腦部創傷變了形的、讓人聽不懂的語言，大家按照各自的理解似通非通，居然讓病房充滿了歡聲笑語，我也被逗得經常合不攏嘴。醫生和護士、以及護工，都在盡最大的仁心幫助我媽媽，在我媽媽去世的前幾個小時，醫生甚至懷疑他們見多識廣的經驗了，他們說，老太太可能真還走不了。我弟弟跟我媽媽講話，感覺媽媽的理解是那樣透徹、那樣靈敏，所以我們幾個忙到半夜，準備第二天給我媽媽轉到更頂尖的醫院。這個時候，我媽媽決然地走了。
媽媽在最後的日子裡沒有給我帶來磨難，她拖了兩個月，是為了給我啟示，她啟發我，即便發生了最壞的事情、在最壞的日子裡，也可以是充滿光明、充滿希望地度過，這不是物質的奇蹟，這是精神的奇蹟，感恩我的媽媽，我懂您的意思了，您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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