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小吃街要拆的事傳很久了,但似乎一直也都是傳言,並沒有什麼後續動作。直到今天,在嘈雜的人群中看到一絲變化,才稍有了離別之感。
這幾天西門小吃街裡熙熙攘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比以前人要多。一些賣衣服的小店寫出打折的字牌,喇叭裡反覆播放著清倉大處理,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是一地的服裝,透著一股悲涼。賣水果和酸奶的攤子依舊人多到堵路,有十塊錢七盒的酸奶生產日期是去年十月,攤子前是猶豫的學生,攤子後是堆成山的空箱子。偶爾,會有攤主邀請你掃他的微信二維碼,告訴你下個月他就搬到另一條街了,到時去買給優惠,情景就像電視裡友人相別,互相抱拳說後會有期。
或許是越來越多的事故讓人們意識到了安全的重要性和身邊存在的大小隱患,近幾年各種惠民舉措確實讓人們的生存環境有了較大改觀。人們發現天更藍了,草更多了,街道更乾淨了,一些經營行為也更規範了。細心敏感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此時或許會長舒一口氣說,生活中終於又少了一些隱患,多了一些秩序。這是一種改善,也是一種趨勢。
在這樣的趨勢下看西門小吃街,確實有點「沒眼力價」。它背靠著工大的東校牆,用比棚戶區還簡易的工藝蓋起了數十米的商業街。街中兩旁是對開的商鋪,中間留給行人走道的空間不足三米寬。商鋪的空間其實並不比行人多多少,每一間也就三五平米,卻可以用來攤餅、炒菜、燒烤、煮麵,甚至賣水果,配眼鏡,做蛋糕,幹理髮。
幾乎每一家賣飯的小鋪裡都有幾個燃氣罐,上面或是一口油鍋,或是兩塊鐵板,或是各種形狀的食品加工器皿。從中午到晚上,這些小鋪裡火光沖天,香氣四溢,熱鬧非凡,卻滿含隱患。我曾見過一個烤冷麵的鐵板下燃氣灶和接管處著起了火,趕緊告訴老闆,老闆猛吸一口氣,瞬間吹滅,繼續忙活手上正烤著的冷麵,就像剛趕走只蒼蠅。
這樣的形象無疑不符合這個城市發展的預期,特別是在濱海新區、和平區剛剛高分獲得「國家衛生區」稱號的當下,管理者更是想加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榮譽,乘勝努力,一掃幾年來的晦氣。西門小吃街在這樣的氛圍下,去留不用多想。
其實自從去年北京清理那什麼人群開始,西門小吃街就已見躁動,在兩個舉國歡慶的大事的時候,還一度關張,去年從夏天到冬天,大概只開張了兩三個月。據說那會兒學生們的商業行為少了很多選擇,感覺很鬱悶。如今,扛過了多次「震蕩」的西門小吃街終於接到了最後通牒,每天熱鬧著,似乎在進行最後的狂歡。畢竟在現在這種形勢下,連濱江道上的遼寧路小吃街都乾淨利索地拆除了,西門這樣的小吃街還有什麼留下來的理由?
然而,正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小吃街的地方也一定就有故事,就有回憶。西門小吃街的拆除,至少會牽動一部分曾在師大工大上過學的人的神經。
對於一些畢業幾年的人來說,上過哪幾門專業課不一定能悉數說出,但對西門小吃街的吃的卻能如數家珍。從這個角度講,要想抓住一個學生的回憶,還真得抓住他的胃。其實這應該算是標配,哪個學校還沒有一條著名的小吃街?在多數學校食堂把做飯當成任務隨便對付的情況下,一條小吃街總是默默地填充著學生最基本的欲望之一——吃,即便它的衛生條件不及食堂的百分之一。近幾年見到的武漢大學的珞獅路,山西大學的許西街,中傳的西街,莫不如此,與他們相比,西門小吃街甚至都相形見絀。
就吃的來說,西門小吃街其實並不像一些本土大號說的那麼玉盤珍饈,叫人回味。在我看來,這裡的吃的大概分這麼幾派。
隨意派,代表食品有一個炸各種菇的攤子和一個賣「中式漢堡」的攤子。它們佔地極小,做的東西也十分小眾。老闆不慌不忙,不管人多人少,都泰然做著手中的活兒。仔細算算,他們單位時間裡的營收應該少的可憐,你都不知道他們在這兒做買賣是為了什麼,但多年過去,他們一直存在。
效率派,代表作是雞蛋灌餅、山東煎餅及各種粥。如果你趕著去上課或者去實習,來張餅,卷上個「一切」,再加一個粥就能獲得一頓飯的能量。從買到吃完,用時之短讓人瞠目,有時候你都懷疑這頓飯自己到底是吃了是沒吃。
地方特色派。這一派的攤名常以祖國各地地名為開頭,如安徽牛肉板面、河南胡辣湯、重慶酸辣粉,甚至有跨國美食如土耳其烤肉拌飯。實際上這些地方美食完全地道的寥寥無幾,甚至有幸去土耳其旅行的人可能會發現當地根本沒這種烤肉,但它們依舊吸引著同樣來自祖國各地的學生。
認真經營派。曾經這裡有一家東北炒菜館,現在還有一家燒烤攤。他們往往租下多個門面將其打通,真當成個飯店來經營,可以帶走可以坐這兒吃,從不管小吃街裡多擠多亂。在人來人往、過客匆匆的西門小吃街,他們算是最具工匠精神的一波人了。
網紅明星派,代表作有東北麻辣盆、鐵板炒飯、幸福小面、拉絲蛋糕等。他們的共同特點是總有長隊排在店前店後,不同的是有的是長年老字號如麻辣盆,自帶人流量,它到哪學生吃到哪,也有曇花一現如拉絲蛋糕,排隊的人曾讓小吃街裡水洩不通,如今葉門可羅雀。
無火派,主要是一些水果攤、酸奶攤、涼皮及壽司這種不需要開火加工的食物。有了水果和酸奶,一條小吃街才更有立體感和血肉感。水果酸奶交易也極具西門特色,水果好長一段時間所有品種一律2元一斤,但至於你拿的是幾斤,還是攤主的秤說了算。
無聊如我,將西門的吃食分了這些派別,而在常光顧西門的學生們眼裡,或許有著其他的解讀。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西門小吃街,每一個一定都十分有趣,叫人難忘。在經濟廣播實習的時候,一個師大畢業的學姐說她總會抽段時間回去找讀研的同學,都會在西門買七八十的吃的一起吃。我想,就西門小吃街的食物質量來說,她吃的一定是情懷。
西門小吃街卻不止有吃的,還有日常用品超市、眼鏡店、理髮店、手機維修店等。很多時候你會覺得,它被叫做小吃街簡直屈才,那種包羅萬象的架勢根本不是「小吃街」三個字能概括的了的。
這其中不得不提的便是列印店。
我敢斷言,此生以後任何時間在任何地點,都再難找到如此高效率低價格的列印場所。一毛錢一張A4紙,正反面列印一毛五,印壞了店家賠,能插優盤能上網,有時候還幫你P圖。列印一份8頁紙的文件手機付款時不小心打成了8元,店主還追出來把剩下的7塊2給你打回來。一本40塊錢的教材拿來整本複印再加個封面算下來可能也就15塊。我曾問一家老闆一年能賺多少錢,他說了租金和收入,算下來幾乎持平。我驚訝地問不賺錢為什麼還開?他們也迷茫地搖搖頭,感覺除了這個工作,他們不會幹別的似的。
開列印店的人一般操著南方口音,身材統一很矮,感覺所有列印店都是一個家族在開。後來在微信上開到一篇有趣的文章《北大博士神論文:為什麼學校列印店老闆多是湖南人?》,文章用定量和定性的研究方法統計出「湖南省婁底市新化縣輸送到全國各地的列印複印軍團佔據了全中國列印複印市場份額的85%」。我想,西門小吃街裡的這些列印店大概也不例外。畢業後偶爾需要大量列印,還是會回到西門小吃街來。假如小吃街拆了,這支列印湘軍大概也還會在其他地方落地生根,發展壯大。
除了商業行為,西門小吃街還在很大程度上成了學生們實踐素材的來源。別的專業不知道,就我們專業來說,不管是做專題新聞,還是拍微電影,西門小吃街都是我們不會忽略的取材地。很多有才的同學在這裡發掘出可聊的社會現象,發現了值得記錄的時代特點,拍攝出肉眼捕捉不到的美麗畫面。新聞要立足事實,藝術要源於生活,一屆又一屆學生,把這裡變成一個取之不盡的素材庫,賦予了西門小吃街物質層面之外的一些特殊價值。
一年又一年,有人說西門小吃街養活了師大工大的大片學生,反過來想,又怎不能說是大片的學生養活了西門小吃街?烤冷麵的東北大姐一張鐵板上能烤七張冷麵,並能準確記住哪一張什麼味兒,是誰的。她每天忙碌著,為的是明年兒子就要上大學了,要多給他贊一筆生活費。煮錫紙金針菇的小兩口一個負責做飯,一個負責送外賣,效率極高,配合極默契,一邊做還能一邊跟人聊天,他們把賣飯做成了藝術,一天下來水都喝不上一口。他們說再這麼幹上幾年,就能在老家再蓋一套房子了。在板麵店吃著飯,可能會突然冒出一個跟桌子差不多高的小寶貝好奇地要掀你的桌子,還沒動手一個老頭便跑過來一邊給你道歉一邊把小寶貝抱走,在門外堆垃圾的三輪車上坐著玩起了遊戲,為了開這個店,一家三代人都來到了西門小吃街,老人主要看孩子,夫妻倆負責賺錢。
網上有個段子,一個學生非說賣煎餅果子的阿姨少給他一個雞蛋,阿姨怒回,我一個月收入好幾萬,差你個雞蛋?這種說法並不誇張,擠在西門小吃街裡的生意人只要勤勞不怕吃苦,哪個的收入都在這個城市平均收入以上。但他們又有誰不是起早貪黑、省吃儉用,靠著最傳統的商業規則一點點完成了自己的資本原始積累?
就這樣,西門小吃街和周邊學校的學生互相依賴,互相滲入。儘管也會有諸如小偷出沒、商家欺詐、吃壞肚子等現象讓學生們痛恨不已,但這麼多年西門小吃街已經深深融入了學生們的日常生活中。大學是人生最珍貴的幾年,這幾年中一直有這麼一條小吃街陪伴,它在人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如今,西門小吃街真的要拆了,照理說這並非一件壞事,畢竟,這種存在方式確實在很多方面存在隱患,西門小吃街裡也有一隻灰犀牛,如果這麼存在下去,指不定哪天會跑出來。但這就像長在嘴裡的一顆蛀牙,拔掉固然好,可拔掉之後總歸還是很不習慣。進一步我們想,這樣的「蛀牙」除了一味地拔掉,是不是還該多些精力想想,能否再鑲一顆更好的呢?
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西門小吃街也就這樣成為了回憶。如果《尋夢環遊記》裡講得是真的,那西門小吃街大概還會在另一個世界裡繁榮著,等到這幾年在這裡上學或做生意的人裡記憶最好的那個去世,它也會在那個世界灰飛煙滅。所幸的是,目前在我的記憶裡,還有那麼幾個片段清晰地存在著,除了開頭提到的那個,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