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太宰治在其代表作《人間失格》中寫下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早已成為全世界文藝愛好者奉為圭臬的金句。短短八個字,傳遞出來的窘迫、尷尬、失落以及自嘲精神,狠狠擊中了每一個曾經在人生道路上經歷過挫折與猶疑的人。作為太宰治的鐵桿粉絲,日本作家山田宗樹在小說《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中,通過對女孩松子既傳奇又悽苦的人生經歷的還原,將這種「喪文化」的精神內核詮釋到了極致,而由保利文化和反掌娛樂共同出品的同名舞臺劇,更是成功地將這種另類的人生思考進行了形而下的視覺轉化。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劇照
必須指出一點,這裡提到的「喪文化」並不等同於所謂的「負能量」。恰恰相反,文藝作品中表達出來的敢於對「喪」的狀態的直視,其實是一種挫折境遇裡的思考,更是一種難能可貴的自省精神。頹廢青年川尻笙受父親委託去收拾姑姑的遺物,在這一過程中,這位從未謀面的叫作松子的姑姑卻與阿笙產生了情感與精神層面的雙重碰撞。舞臺上,松子坎坷的一生被抽絲剝繭般地逐段還原,這名眾人口中的失敗者、醜女人原來有著一段近乎傳奇的人生經歷。那麼,究竟是誰在嫌棄松子的一生?又是誰毀掉了松子的一生?觀眾跟隨阿笙的視角,圍繞這兩個問題不斷解鎖,這一過程成為本劇貫穿始終的線索,而關於這兩個問題的不同答案也將成為觀眾藉以審視人生的一面鏡子。
本劇完整地還原出松子與五名男性的六段經歷,進而拼貼出了一名平凡而善良的女孩的悲劇人生。雖然說這五名男性幾乎構成了各類型渣男的集中展示,但松子本身卻並不是對男性一味妥協依靠的軟弱女性,不能將松子的悲劇簡單歸結為三番五次的遇人不淑。可是,儘管她曾經自食其力開起了自己的美髮店,也曾經對盤剝自己的人渣勇敢還擊,她始終懷揣著愛與希望,對身邊的人無私地傾注著理解和善意,為什麼還是被命運裹挾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其實,答案就隱藏在松子錯位的人生選擇之中。我們發現松子每每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總是會做出致命的錯誤選擇,面對妹妹的愛和好友的拯救,她選擇拒絕甚至發洩,可一旦面對自命不凡、自私懦弱的男性時,她又會一次次陷入毫無保留的自我犧牲,而更可悲的是,這種犧牲註定是沒有價值的。在該堅強的時候軟弱妥協,在該放棄的時候又過於執著,諸多錯位堆砌起松子被嫌棄的一生,而本劇的凌厲之處在於十分「殘忍」又無比準確地還原出了這種「善良」的毫無意義。
可以說,松子的死亡是一個偶然中裹挾著必然的個體悲劇,也是一場交織著冷漠、自私與麻木、絕望的社會悲劇,更是一次在開頭就寫好結尾的性格悲劇。
本劇的同名日本電影在2006年就曾掀起一陣「松子」熱,導演中島哲也用極為風格化的視聽語言營造了一個冷酷的現實世界。相比電影版的荒誕,中文版舞臺劇則顯得相對溫和,主創們似乎更傾心於構建一個存在於松子內心的童話世界,對松子也給予了更多的包容和同情。
這個童話世界雖然仍舊呈現出一定程度的暗黑底色,但主創們終究還是藉助舞臺獨有的表現力,將愛與希望還給了被深淵吞噬的松子。這一點集中體現在全劇最後一幕:身體上自我放逐的松子在精神世界裡褪去了骯髒的外衣,換上了年輕時清純靚麗的裝束,堅定地奔向了那個在現實中始終無法融入的原生家庭的懷抱。
本劇導演趙淼擁有十分豐富的舞臺經驗,尤其在肢體演繹的維度上,造詣頗豐。舞臺上肢體語言的優勢在於能夠營造出寫意的心理空間,導演將這一層空間與松子寫實的生活空間有機整合,實現了整部作品氣質與內容上的有機統一。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扮演松子的演員張靜初,闊別舞臺多年的她首度回歸,亮相驚豔。在長達將近4個小時的演出過程中,她真正做到了全情投入,每一個動作都不鬆懈,通過流暢到位的表演,穩健地送出每一個情節點,讓觀眾看到了一個真實可信的松子的形象,是本劇獲得成功最為關鍵的環節。
當然,製作精良、表演生動之外,作為一部基於文學原著改編的舞臺作品,本劇仍然存在一些問題。比如首演結束後,本劇的時長成了人們議論的焦點。舞臺演繹要求更高的提煉能力,主創團隊應該專注於對原著精神的還原而非面面俱到的轉述。在還原作品精神的同時,用力挖掘和拓展文本之下人物命運的深層涵義,同時把舞臺觀感的簡潔和舞臺語言的有效性設定為目標,這恐怕是舞臺演繹、舞臺改編的首要任務。過於關注敘事的機巧,浪費了篇幅,拖沓了節奏,反而容易讓舞臺敘事失去焦點。
(原標題:生為松子,我很抱歉)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任凡
流程編輯:u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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