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另兩位女頭領略有不同,扈三娘的綽號「一丈青」,聽起來既不如「母大蟲」「母夜叉」那樣擁有咄咄逼人的豪橫鄙陋,同時在意義的披露上也遠不夠顯豁:究竟何謂一丈青?
鑑於《水滸傳》的深入人心和綽號的引人注意,前賢於此頗有用力。而《水滸傳》的綽號中,起碼在後人看來,頗不乏糾結不清的個案,於是圍繞「一丈青」,也聚訟不已。作為度量衡單位,將一丈視為長度,幾乎是釋義的首選。不過,一丈的具體歸屬便存在不同可能。最簡潔的說法是指身高。然而身材高大而至一丈,梁山頭領中只有一位是明確的,那便是「險道神」鬱保四。鬱保四的身高看起來足以成為武功上的巨人,但實際上,說到頭領們的功夫層級,他實在略顯低下,而在梁山隊伍的職能分配上,他卻反而具有明確的分工定位:護持帥旗的旗手。旗手選擇高大身材起碼在儀仗意義上至今猶然,因為這便於擴大旗幟的能見度,操控方面也有相應的覆蓋力。不過,即便是梁山英雄,如此身高也為僅見,綽號「摸著天」的杜遷,也未聞具體的身材尺寸,想來就是一個誇張的說法,一如《大宋宣和遺事》中杜千的「摸著雲」,這在綽號裡是常見的路徑。不過,即便略略抹去綽號慣有的誇張成分,一丈或者近乎一丈尺度的高大身材,放到一位女性,尤其是落實到扈三娘身上,就顯得不大合適。須知《水滸傳》中的扈三娘,被「但見」描摹為:霧鬢雲鬟嬌女將,天然美貌海棠花;玉雪肌膚,芙蓉模樣,有天然標格;眼溜秋波,萬種妖嬈堪摘;云云。這與對顧大嫂、孫二娘不免粗豪的容貌描摹,恰成跳差、烘託的效果,活脫就是梁山女將的顏值擔當,而一枚大號的超尺寸女子,又如何配得上如上的種種描摹呢?儘管《水滸傳》中沒有提及,但扈三娘自然是身材高挑的,《陶庵夢憶》「及時雨」條述裡中扮《水滸》禱雨,便有尋茁壯婦人、尋姣長婦人云雲,前者近似顧大嫂,後者則無疑扈三娘。所謂姣長,自當是姣好維度內的修長,企及一丈即便近乎一丈,就突破了這個維度。需要說明的是,扈三娘的姣長從小說或曰文藝尤其是俗文藝的技法上,不免要與她後來婚配的丈夫「矮腳虎」王英形成對照,無論出身、容貌、身材還是武功,他倆都是習見搭配的反面。在男權社會裡,習見搭配無疑相映成趣,反之則是滑稽可笑。《水滸傳》中的喜劇成分略略寡淡,這種對照便有些語焉不詳。值得注意的是,元明雜劇中,他倆便已經作為夫妻面目捆綁出現,並且有論者注意到,他倆出現時,更多以綽號相稱,譬如,「比及拿王矮虎,先纏住一丈青」(《緋衣夢》);「某乃王矮虎是也,這的是渾家一丈青」(《王矮虎大鬧東平府》);「隨定這越嶺爬山王矮虎,則我是敢戰官軍一丈青」(《黑旋風仗義疏財》)。這種綽號相稱在《水滸傳》中也有類似呈現,書中涉及二人的段落,幾乎都是這個模式,而以本名相稱的地方,則是一般以為後來賡續的徵王慶、田虎段落。回到「一丈」話題,將其安置於身高雖然在情理上令人狐疑,不過考慮到誇飾乃綽號之常見路徑,於是它未嘗不可以作為姑且的一解,只是《水滸傳》中沒有著意提及扈三娘的身高卓異,所以此解只好是聊備一說的姑且。
其實,與《水滸傳》關係密切的《金瓶梅》中,確乎有一位「一丈青」,便是來昭媳婦惠慶。有論者注意到,全書中提到這位家人媳婦,幾乎全是直言「一丈青」,只有第七十八回中落實了她的名字,且僅此一例。這樣的情況頗與《水滸傳》中「一丈青」與王矮虎出現時不提本名相仿佛。有意味的是,《金瓶梅》與《水滸傳》一樣,書中並沒有涉及這位「一丈青」身高的描述,於是以一丈青而喻身材高大,便沒有了相關的支撐,越發像是一個臆測的推斷。再看一丈之後的青字。青字當然可以譬喻春色,進而作容顏美麗解,這於扈三娘也是差可,儘管以一丈描摹春色顯得有些不搭。不過落實到《金瓶梅》中,雖然大戶人家的家人媳婦,不能全無顏值,不過有細心的論者,以西門慶未如淫來旺媳婦惠蓮、來爵媳婦惠元那樣,於惠慶有淫念淫行,於是判斷「一丈青」長相一般。這自然是一種排除法路徑,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夠周詳。在龔聖與《宋江三十六人贊》中,「浪子」燕青名下是「平康巷陌,豈知汝名。太行春色,有一丈青」。當然,燕青的名字便是青,與一丈青之青足以對位,只是如果以一丈譬喻太行春色,依然是不搭。不過,就後來《水滸傳》文本透露出的意象,附著於燕青身上的青字,十分自然地指向更具震撼力的詮釋:刺青。為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俊義叫一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一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若賽錦體,由你是誰,都輸與他。不則一身好花繡,那人更兼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頂針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的諸路鄉談,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的。拿著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並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個蟲蟻。若賽錦標社,那裡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北京城裡人口順,都叫他做浪子燕青。
燕青作為《水滸傳》中的翹楚人物,諸般本事如上所列,不過那一身遍體花繡,則是他的招牌,外觀總是擁有最直截的表達力。所謂賽錦體,關涉宋時諸社名目。《都城紀勝》載:
雜劇則曰緋綠社,蹴球則曰齊雲社,唱賺則曰遏雲社,耍詞則曰同文社,相撲則曰角牴社,清樂則曰清音社,射弩則曰錦標社,花繡則曰錦體社,使棒則曰英略社,小說則曰雄辯社,行院則曰翠錦社……
賽錦體自是錦體社組織的花繡賽事,後面提到的賽錦標社,則是錦標社組織的射弩賽事。其實,既然是一身本事無人比的,燕青的本事當然不止於這兩項,譬如第七十四回,他便智撲擎天柱,見出他在角牴社組織的相撲賽事中,大概率依然由你是誰都輸與他。筆記記載,宋李質有才思,少不檢,文其身,徽宗賜號錦體謫仙。可見錦體花繡在當時是個特異標識,梁山泊人物裡「九紋龍」「花和尚」正如那位謫仙,將其落實在綽號上面。有意味的是,燕青的綽號並不如此,而叫作「浪子」。這固然可以理解為,他的本事花色實在太多,獨獨刺青反而不足以描摹他。浪子的稱謂一如風流,有褒貶不同的取向,而更多指輕薄無行的遊蕩子弟。同是宋朝的李邦彥,史書上說他生得俊爽,美風姿,為文敏而工。善謳謔,能蹴鞠,每綴街市俚語為詞曲,人爭傳之,自號李浪子。後拜少宰,唯阿順趨諂,充位而已,都人目為浪子宰相。另一位宋人韓之純,書上說他是輕薄不顧士行之人也,平日以浪子自名,喜嬉遊娼家,好為淫媟之語。不過「浪」除了輕浮之義,還有真率不受羈束的意思,所以浪子也足以是風流英俊豪放不羈之人。王實甫《西廂記》裡紅娘點評張生寫給鶯鶯的情書,便有忒聰明、忒敬思、忒風流、忒浪子之語。敬思的意思與風流差近。因而紅娘這一串排比的「忒」,實在就是誇讚他倚馬可待的才情。值得注意的是,李韓二人自號自名浪子,不乏炫耀,亦見出浪子意蘊取向的不同賦格。燕青正是風流英俊豪放不羈之人。前面之所以不煩抄撮那一段《水滸傳》,正是要從中看出,北京城裡都叫他作浪子,並沒有什麼貶義,甚至就是誇讚。實在說,他就是個不拘形跡隨性為人的玩家頑主。如果將一丈青之青解釋為刺青,其對位長度單位的一丈便可以說得通。《水滸傳》中燕青這一身遍體花繡並未描述具體圖案,不過按照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黥」字條下的描述,刺青的圖案,可謂備眾物形狀,無怪清人程穆衡的《水滸傳注略》以為,刺青成為時尚,盛於唐時。而刺青在身體上的分布,則不乏遍身圖刺體無完膚者。「黥」字條中有一段值得注意:
崔承寵,少從軍,善擊鞠,逗脫杖捷如膠焉。後為黔南觀察使。少,遍身刺一蛇,始自右手,口張擘食兩指,繞腕匝頸,齟齬在腹,拖股而尾及骭焉。對賓侶常衣覆其手,然酒酣輒袒而弩臂戟手,捉優伶輩曰:「蛇咬爾。」優伶等即大叫毀而為痛狀,以此為戲樂。
崔某身上這條刺青的蛇,從右手指尖沿著手腕而上,繞過脖頸,再到腹部,蛇尾直達小腿,如果細究其長度,當不短於一丈,所以有日本學者以為,這正是一丈青的原型。而青字則既可作刺青解,亦無妨作蛇乃至龍解。誠然,這不由人不想到,梁山頭領史進,也是請高手匠人刺了一身花繡,肩臂胸膛總有九條青龍,滿縣人口順,都叫他作九紋龍。在與《水滸傳》關係深切的《大宋宣和遺事》中,燕青的綽號依舊是「浪子」,而作為綽號的「一丈青」,則歸屬於張橫。又有海賊李橫,隨呼延灼投宋江,湊足三十六人數,儘管天書所列三十六將中,並無李橫。從《酉陽雜俎》「黥」字條下所匯集的材料看,刺青者不乏恃勇力好鬥者,譬如大寧坊力者張幹,左右膊刺字極富挑釁: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羅王。如此反社會意味的張揚,自然遭到了鎮壓。上所引崔承寵故事,其行伍出身則透露出另外的信息:唐五代藩鎮一向有刺青的慣例,意在防範軍士的逃亡,臉上刺字的軍士如果逃亡,自然十分方便捕捉。追索起來,這樣的刺字承襲的當是古代刑罰中墨黥的本意,使罪犯與普通人之間形成具有標識性的區隔,於後者具有警示作用,於前者則是恥辱符號。宋代於此依舊,招募軍士徑稱「招刺」,即在招募合格者的臉部或手背等處刺字,標明軍隊番號和軍人身份。莊綽《雞肋編》記載:「張浚一軍,擇卒之少壯者,自臀而下,文刺至足,謂之花腿。京師舊日浮浪輩以此為誇。」類似情況也見於著名的「八字軍」:河北西路招撫司都統制王彥,其部屬面部皆刺「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字,以示抗金決心。《新刊大宋宣和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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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京師浮浪輩以此為誇,正與《酉陽雜俎》的記載呼應:「上都街肆惡少,率髡而膚札,備眾物形狀。時諸軍張拳強劫,至有以蛇集酒家,捉羊脾擊人者。今京兆薛公上言白,令裡長潛捕約三千餘人,悉杖煞,屍於市。」八字軍的做法,則透露出意氣激發的正面效應。即便是京師浮浪輩或曰上都街肆惡少,以及《酉陽雜俎》所記眾例,都不妨是從恥辱符號所攜帶的另類進而化身好勇鬥狠的招搖,以及武力威懾的自我期許。這樣的蛻變,當然很容易成為江湖人士或曰綠林豪傑個人精神風貌的外化流露,於是刺青在這一群落,呈現出的是暴力美學的風採,同時也不乏與社會主流價值取向的悖反。從這個意義上說,指向刺青的綽號一丈青,似乎最富可能。文獻中確乎有女性「一丈青」的記載:
(趙)宏,相州湯陰縣弓手也,時人謂之趙鬍子。初,(閭)勍迎奉神御趣離西京也,於嶽飛處借使臣十人,而宏其一也。循蔡河而下,至濠州,遇張用。勍說用歸朝廷,以馬皋之妻一丈青嫁用為妻。初,皋為郭仲荀所誅,勍周恤之,以為義女。既嫁用,遂為中軍統領。有二認旗在馬前,題曰:「關西貞烈女,護國馬夫人。」(《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八)
相州人張用,勇力絕群,號莽蕩。其妻尤勇,帶甲上馬敵千人,號一丈青,以兵五萬寇江西。(張)俊召先臣謂曰:「非公無可遣者。」問用兵當幾何。先臣曰:「以飛自行,此賊可徒手擒。」俊固以兵三千益之。先臣至金牛頓兵,遣一卒持書喻之曰:「吾與汝同裡人,忠以告汝。南燻門鐵路步之戰,皆汝所悉也。今吾自將在此,汝欲戰即戰,不欲戰即降。降則國家錄用,各受榮寵。不降則自隕鋒鏑,或俘系以歸朝廷,雖悔莫及矣。」用與其妻得書,拜使者曰:「果吾父也,敢不降。」遂解甲。先臣受之以歸。俊喜謂諸僚佐曰:「嶽觀察之勇略,吾與汝曹皆不及也。」(《鄂王行實編年》)
上引《三朝北盟會編》中,「馬皋之妻」四庫本作「馬皋之女」,其他大同而略有小異。從一丈青認旗所謂「貞烈女」「馬夫人」論,「馬皋之女」更其合宜。上述日本學者以為,《水滸傳》中擅長騎馬的扈三娘,很大程度上來自這位馬夫人一丈青。從上引可以看出,這位號一丈青的馬夫人,帶甲上馬敵千人,本事更在勇力絕群的張用之上,這樣的對照正與王矮虎扈三娘仿佛。而《水滸傳》中好生了得的扈三娘出戰,引軍紅旗上金書大字「女將一丈青」,未書其姓名,似乎透露出某種延續。陳洪綬所繪《水滸葉子》也能為日本學者的觀點提供一些佐證。陳氏葉子中,一丈青扈三娘的讚詞是:桃花馬上石榴裙,錦傘英雄娘子軍。「馬上」自可與「帶甲上馬敵千人」呼應,而「錦傘」則是來自嶺南號為聖母的冼夫人掌故,史載她「親被甲,乘介馬,張錦傘,領彀騎」出戰,楊慎稱其為古今女將第一人。《宋史·叛臣·李全傳》中,龍虎上將軍旁有繡旗女將馳槍突鬥,楊慎以為此正可與錦傘夫人對應。如此,則馬夫人的認旗和扈三娘的引軍紅旗,都不妨作如是觀。誠然,刺青落實於馬夫人和扈三娘所歸屬的女性,不免令人狐疑。《元典章》裡倒是有女性被動刺青的案例:「錢萬二狀招:至大二年六月初七日,將妻狄四娘沿身雕刺青繡,不從,用拳將本婦行打抑勒,於背上兩腿刀刺龍鬼,接受莫一史舍鈔兩僱覓妻狄四娘,在街露體呈繡迎社。」儘管被動,但如果聯繫到軍中士兵「招刺」也非情願,那麼馬夫人與刺青的關涉,便有了想像的空間,不論是綠林抑或行伍以及諸如狄四娘之類的其他。此外,刺青作為江湖人士或曰綠林豪傑的一種向外宣示的習慣符號,張揚標榜著他們所屬意的強勢豪橫。這種強勢豪橫其實也未嘗不可以虛擬地借用,一如軍事行動中自我兵力外宣時,出於威懾敵手同時也激勵自身而著意放大的號稱,而綽號本就帶有誇飾的傾向。由此,則女性譬如馬夫人,即便身上沒有刺青,亦不妨拿來名頭響亮的一丈青,作為自己行走江湖的名號,這在男性為主導的社會氛圍下尤其是江湖綠林以及行伍中,實屬自然。至於扈三娘,若果如日本學者所云基本來自於馬夫人,則一丈青的綽號沿用也是順理成章的。即便不做此推斷,扈三娘如此借用,也依然存在可能。《金瓶梅》中來昭媳婦惠慶的一丈青,亦同樣可以從借用解釋。使女出身的婦人潘金蓮,自稱我是一個不戴頭巾男子漢,正可以為此種借用提供心理預設。有研究者注意到,雜劇《鬧元宵》劇名在《續錄鬼簿》和《太和正音譜》中,有「村姑兒鬧元宵」和「一丈青鬧元宵」之異。姑不論此一丈青與扈三娘有關與否,然村姑兒與來昭媳婦,卻有身份廝近之處。
餘嘉錫先生在《宋江三十六人考實》中指出:「凡人之綽號,必當時民間有此流行之語,然後取以名之。一丈青三字,自是宋時俗語,不獨不始於水滸,亦必不始於李橫及馬皋之妻也。」俗語之流行,其外延的放大和借用,自是其路徑之一。《紅樓夢》第五十二回中提及,晴雯從枕邊取了一丈青,向墜兒手上亂戳。這裡的一丈青,則當為首飾,具體形貌說法略異,大抵為金屬材質的長簪,形制細長,一端尖一端粗。首飾落實在女性身上自是十分相宜,扈三娘及來昭媳婦惠慶用此為號,似無不可。只是施之於《宋江三十六人贊》和《大宋宣和遺事》中的燕青和張橫或者李橫,就有些狐疑,雖然在他們的時代男人也是插簪子的。譬如《金瓶梅》第四回,王婆要西門慶和潘金蓮各人留下件表記,才見真情,西門慶便向頭上拔下一根金頭簪來,插在婦人云髻上,婦人除下來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見生疑。這一出在《水滸傳》裡卻是沒有的。不過,用首飾做綽號,在男人尤其是江湖綠林以及行伍中的男人,總顯得有些弔詭,儘管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考慮到《水滸傳》之成書,與其前之《宋江三十六人贊》《大宋宣和遺事》以及諸多雜劇,有著掙脫不開的承繼關係,一丈青解作刺青的概率還是更大些。而《紅樓夢》裡晴雯動用的一丈青,終於是首飾而非某人的綽號。 (購買連結:https://k.ruyu.com/TsqyB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