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在平凡中升華
朱 晶
孫敖的哀榮
4月26日,剛剛七十歲的孫敖辭別了他的親人朋友,辭別了他終生熱愛的演藝事業。一個身無任何官職的共產黨員,一個並非當下「走紅」的老演員,竟有400多人為他送行,這使長影不少同志感慨不已。這當然基於孫敖個人演藝的魅力,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回族電影家,是一位值得懷念的資深而傑出的表演藝術家。但他還屬於歷經磨難而矢志不渝的一代知識分子,屬於超負荷運轉又甘當「幕後英雄」的人民藝術家,人們從他身上感悟到、寄託著許多深深的心意。
老演員馬玉玲拄著雙拐從醫院跟到墓地,長影副廠長尹愛群幾次前去探望,出差返長的宮喜斌下車直奔醫院,上海電影譯製片廠及外地藝術家向雋殊、沙娜、李真、從連文、陸小雅、張慧君、劉柏弘、賀小書、盧桂蘭等紛紛致函致電弔唁。導演齊興家的話代表了大家的心思:「孫敖身上確有『傲骨』,但他身上絕無蠅營狗苟。他不知道什麼是討好迎合又絕不任性,他絕不自吹自擂又絕不被大話牛皮嚇住,他有極高的質地。在譯製片圈裡他是德高望重的長者,可他絕對平等待人,以誠待人。」
柏瑞桐1937年1月4日生,也是北京人,也考入了電影局表演所。後到孫敖那個班,與孫敖在兩個教學組。當時學校不準談戀愛,有人追她,孫敖心裡有她不敢表白。一次「小柏」生病,全班都去看她,唯獨孫敖沒去,卻把她落下的課堂筆記整理好交給了柏母。柏瑞桐回想當年,說自己「人小主意正」:一是14歲下決心考表演所,幾經周折也不退縮。二是選擇「出身不好」的孫敖託付終身。各方勸戒警告不少,她就是不動搖。三是不留北京,一心調往長影。1953年他們畢業時,北影、東影演員合併成立北京電影演員劇團。孫敖在北影對外宣傳片《五朵花》中初上銀幕;柏瑞桐先去上海參拍一部科教片,後到東影上《平原遊擊隊》。1955年北影、東影演員又分團,當時劇團團長田方要留下孫敖擔當新聞片解說重任,可「小柏」去意已定,孫敖只好服從,這年12月25日登記結婚,之後跟她「闖關東」。
盡瘁幾十載
孫敖是有名的「拼命三郎」,在譯製片崗位鞠躬盡瘁幾十年。1987年他曾說:「回顧人生一半路程,真正從事創作又有多少時間呢?除去各種運動、下放勞動和學習之外,僅僅20來年的時間。」他沒讓時光虛度。一旦工作壓下來,不知疲倦,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頭。他有個小本本,詳錄了這些年的勞績,工作量十分驚人,像他那樣不斷開拓表演藝術領域,那樣熱心青少年教育的,似乎難有企及者。例如1988年,從1月到12月,幾乎沒有間斷和休息,一部接一部地上影視片配音,加之廣播劇導、表演,莎士比亞劇錄音,節目、晚會主持,專題片、美術片、廣告片解說,電臺散文朗誦等等,共達62項。據不完全統計,孫敖自1956年配錄第一部影片《纖維素工廠》(日本)至90年代中期:(1)為中外500多部電影配音,主要角色佔三分之二以上,另為新聞、科教、美術片解說近300本;(2)為中外電視劇如《女奴》《卞卡》《長夜春曉》等配音300多集;(3)在200多集廣播劇中執導或擔任重要角色,如《張海迪》《楊靖宇》等。(4)在10部國產影片飾演角色,如《暴風中的雄鷹》《三進山城》《吉鴻昌》等;(5)排演話劇16臺,多為主角,演出624場,《釵頭鳳》的陸遊、《年輕一代》的肖繼業,《紅燈記》的李玉和,均受好評;(6)錄製小說、評書30餘部,其中《戰地紅纓》《紅巖》曾引起強烈反響;(7)為中小學錄製電教課文40餘篇,為大中學講課、朗誦幾十場;(8)在各種新聞儀式、文藝演出和電視晚會擔任主持人200多場次。
孫敖的主要藝術成就表現在電影配音上,其語域廣闊,音色淳美而深厚,善於塑造複雜豐富的性格形象。《忠誠》(1959)的艾米爾、《復活》(1961)的聶赫留道夫、《斯特凡大公》(1974)的斯特凡、《蝴蝶夢》(1979)的麥克西姆、《永恆的愛情》(1980)的哈邁德、《兩個人的車站》(1986)的普拉東,都表達得出神入化。因譯製片配音的成就,他曾獲國家政府獎、中國表演學會首屆獎,並11次獲長影「小百花」獎。
孫敖藝術上一絲不苟,精益求精,「寧可一人千聲,也不能千人一聲」,反感於那種為金錢而粗製濫造的商業習氣。配音《復活》,小說原著讀了五遍;為找《十字小溪》(英國)老獵人的聲音感覺,用非正常發音法喊破了嗓子,同事們愛惜地勸戒他,他笑笑說:「配音演員首先要盡力適應和貼近角色,不能只想著保持自己的發聲法。」1993年,金庸通過電影學院的歐陽儒秋尋找錄製其武俠小說的人選,相中了孫敖,想高酬請他錄製三年。柏瑞桐覺得孫敖太認真,怕他身體吃不消,勸他推辭了。當年長影領導黃世光曾薦他擔任譯製片廠廠長,孫敖認為自己「不是這塊料」也予以婉拒。柏瑞桐開玩笑說:「你當官,家裡得安鐵窗戶。依你的性子,還不讓人家把玻璃砸光了!」
曾經清新鮮麗的柏瑞桐,出演過《平原遊擊隊》(1955)、《媽媽要我出嫁》(1956)、《寂靜的山林》(1957)、《英雄兒女》(1964)、《花園街五號》(1984)等20多部影片各種角色,有相當的藝術潛質。然而,她很多心血花在了支持孫敖的事業上,特別是90年代孫敖身體欠佳以後,對此至今不悔。李真給柏瑞桐的一封信中說得好:「是你犧牲了你自己的事業,站立在孫敖的背後支撐著他走過艱難,走向事業的輝煌。」柏瑞桐無愧於孫敖的終生知己。
「您是我一生的天」
對於孫敖、柏瑞桐的女兒孫柏來說,4月26日是一個「天塌下來」的日子。父女間深摯的愛使她奉送給父親一句肺腑之言:「您是我一生的天。」這自然也是孫敖兒子孫佳禾、兒媳劉亞娜的心聲。
通過孫柏的眼睛,我們又看到了時光深處孫敖、柏瑞桐生動的身影。
孫敖喜歡給小女兒梳辮子,喜歡抱著小女兒在地上走給她講故事,女兒記住了爸爸一句話:「凍死迎風站,餓死腆肚行。」她記得,「文革」時爸爸每次挨鬥,都是昂首回家,可進屋後有時卻口吐鮮血。
父母一生相濡以沫,孫柏看得真切。父親不止一次說:「在我眼中,你媽媽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她還從父親那裡知道,「文革」期間母親曾賣血養家。最近一次病危搶救醒來,父親唯一的一句話是對母親說:「我跟你……沒過夠。」
曾經有過一個健康的孫敖,快樂的孫敖,籃球高手孫敖。80年代初得糖尿病後,他身體日漸衰弱,備受折磨,最終合併症危及到腦。孫敖一生要強、進取,但又始終安於平凡。他筆記中著意錄下古龍一段話:「『平凡』,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如登天。一個人要經過多少痛苦?多少悽涼?多少辛酸?才能達到——平凡!」
或許這正是孫敖所追求的一種人生境界:在平凡中升華。
責任編輯:蘇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