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17日 第1185期 保康微信平臺
爺爺做的兔子燈
(原標題:爺爺·土鞭·兔子燈)
周明洋
零點剛過,窗外的鞭炮聲瞬間沸騰起來,我佇立窗前,看著窗外絢爛的煙花,又想起了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在一座老四合院裡度過的。母親走的早,父親工作在外,常年不在家,爺爺奶奶便成了最疼愛我的人。奶奶慈愛,爺爺和藹,他們無微的愛慰藉了我的整個童年。
在那個連電都缺乏的年代,物質匱乏,家境也不殷實,小孩子一年中最最盼望的便是過年了:過年除了有許多好吃的零食(我們那時的零食都是無添加的,比如紅薯幹和柿餅,還有米花麻糖,如果再加些芝麻或蓿山谷,會香得讓人銷魂),還會有幾毛錢的壓歲錢,當然,男孩子最喜歡的莫過於滿滿的一口袋鞭炮了。
爺爺出生的年代可以追溯到辛亥革命,一生的經歷就像一部厚重的史書,他做過焗匠(紅案師傅),篾匠,泥水匠,甚至還會做一些簡單的木工活兒,但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感興趣,我最最佩服的是他竟然會做鞭炮,他從來沒有拜過師,也不見有誰教過他,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學來的本事。由於那時自家做出來的鞭炮外表樸素,威力大,為了區別於市場上秀氣的「洋鞭」,我們都稱之為土鞭。
每年秋收一忙完,爺爺便開始擀鞭了,他先是把收集來的廢書本裁成一般大小的紙片,在鞭凳上把它碾成粗細均勻的紙筒,紙筒碾得越密實,鞭炮的響聲越脆;接著把紙筒捆成葵花一般大小的圓盤,用小鋸鋸成三個相等的小圓盤,然後再糊上一層薄薄的皮紙,用竹籤扎孔,接下來往筒內填入細篩篩過的黑火藥,再覆上一層細細的黃土,打潮,用一個圓頭的大釘釘實;最後再倒過來在另一邊插入引線,釘緊,土鞭便做成了。那時的土鞭每一個都有小指頭般粗細,鞭屁股上有一個圓圓的小窩,引線周圍有三個釘眼,這就是土鞭最顯眼的標誌。爺爺除了要擀許多小鞭之外,還要製作比小鞭大許多倍的大鞭,俗稱「加關」,用於加在小鞭之間,增加燃放的威力,加關的外面還要粘上一圈紅紙,顯得喜慶。而最讓我驚詫的是爺爺那雙粗糙的大手竟然能像女人們做繡工一樣,把一大筐散亂的土鞭編成幾米長的一串,掛在柱頭上,不散不斷,簡直就是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爺爺把這些土鞭按照一百、五百、一千不等的數目編好,然後盤成一盤,紅紙封好,整齊的碼放在柜子上,敦厚而喜慶,小孩子甭提多喜歡呢。
爺爺在冬天做上幾個月的鞭炮,除了過年時自家燃放外,有時也會賣一些補貼家用。在那時一戶人家過年時門前鞭紙的多寡和鞭炮聲的密集程度,往往就是一戶人家社會地位的象徵,就像李森祥筆下的「臺階」一樣。
在那個苦寒的年代裡,我不僅擁有比任何小孩都富裕的鞭炮,而且爺爺做鞭炮的場景也串成了我冬日裡最美好的記憶。等到鞭炮做完了,也到了年關附近,爺爺這時一定不會忘記一件事,就如同潮信一般守時,而這件事也是我所第一盼望的——那便是為我做兔子燈。
爺爺會做一些篾匠活兒,除了編鬥笠(不同於沿海漁民的那種,上面要覆一層塑料薄膜,方便勞作),還會編竹籃、竹筐等,每當做篾活時,他總會挑上一把上好的竹篾,在火上細細烤過,紮成幾個大小不等圓圈,等竹篾冷卻定形後,他便把這些大小不等的圓圈神奇的組合在一起,用麻繩紮緊,就像變魔術一般,兔子燈的骨架就完成了,此時已經有兔子燈的雛形。接下來在通體糊上一層皮紙,待皮紙幹透了,再密密的貼上細細剪好的梳齒狀的彩紙,一層疊著一層,這便是兔毛了。兔子燈的背部和腹部各預留一個方形的洞,再在腹部安裝一塊小木板,用於安放燭燈;在頭尾分別安裝耳朵和尾巴,耳朵是大圓錐狀的,尾巴毛絨絨的,也是用白紙細細剪成,耳朵和尾巴的下面各用一條細繩墜一個慄子大小的泥球;再鋸下幾截月餅粗細的泡桐木做上四個輪子,最後用墨筆畫上大大的眼睛和嘴巴,一隻活靈活現的兔子燈便做好了。兔子燈圓潤肥碩,短尾大耳,就像年畫裡畫得一樣,可愛極了!——直到現在,我都還驚詫於一個一生都在做粗活的人怎麼會有如此豐富的想像力,能做出如此完美的藝術品!
從除夕開始,我便早早在兔子燈裡點上一截紅燭,再系一條長繩,我就牽著兔子燈,房前拉到屋後,屋裡牽到屋外,甚至還拉到鄰居家「炫耀」一番,隨著輪子的轉動,兔子燈的耳朵和尾巴還會呼哧呼哧的擺動,那種拉風的感覺讓我興奮的覺都不睡。我覺得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因為那隻兔子燈不知為我贏得了多少小夥伴驚羨的目光!就這樣,從年三十一直拉到正月十五,過罷了元宵節,年也過完了,爺爺便將兔子燈收起來,架到閣樓上,等待下一個春節的來臨。
兔子燈伴我度過一個又一個難忘的春節,直到我長大了,不再玩了,才漸漸忘了它。前些年大哥蓋新房時偶然發現了閣樓上的兔子燈,雖然只剩下一幅骨架,卻勾起了我滿滿的回憶。可惜,歷經幾次修建之後,老屋早已面目全非,兔子燈也不知所蹤。
看著窗外此起彼伏的煙花,雖然炫麗多彩,燦爛了半個夜空,但卻永遠不及我心中的那一盞燭光,他不僅是我人生的第一盞燭光,也溫暖了我整個童年。
周明洋
70後,保康歇馬人。1999年畢業於襄樊學院;偶爾寫點東西,喝點小酒,種點菜,養幾盆花,享受平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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