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伊與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王小京/攝)
文 | 高建
伴隨著國內古典音樂市場的蓬勃發展,在現場聽到那些昔日只能在唱片中頂禮膜拜的藝術家與院團不再是遙遠的夢想,中國的觀眾已經越來越習慣面對一場場饕餮盛宴帶來的「甜蜜煩惱」,也必然收穫了一次次難忘的感動。面對「哪場音樂會最令你難忘?」這樣一個註定令人糾結的問題,我相信很多親歷了2009年阿巴多率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造訪國家大劇院音樂會的樂迷會不假思索地給出相同的答案。
自2003年夏天重新組建的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誕生的那一刻起,一個無數職業音樂家與愛樂者在腦海中憧憬已久的夢幻陣容就成為了現實,其後的10年間,他們在阿巴多的執棒下確立了當代管弦樂藝術的最高規格,每一位見證這一藝術奇蹟的觀眾都是無比幸運的。當這支以阿巴多為精神偶像的超精英管弦樂團含淚告別逝去的大師,迎來了新的藝術總監——同為義大利人的裡卡爾多·夏伊,不舍、期待、好奇甚至是懷疑都可能包含在觀眾席投來的目光中,北京的樂迷在夏伊接手琉森音樂節一年後就擁有了自己做出判斷的機會。
10月14日,夏伊攜手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亮相國家大劇院,帶來了理查·施特勞斯作品專場音樂會。儘管除去2004年與弗萊明合作的《最後的四首歌》外,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並沒有演繹過更多理查·施特勞斯的作品,但沿尋著他們在華格納、布魯克納、馬勒這一德奧晚期浪漫主義風格中建立的默契與經驗,加上以精確的技術與斑斕的色彩著稱的夏伊,這樣的演出必然值得期待。音樂會以作曲家完成於1896年的交響詩《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開場,以低音提琴為主導的序奏深沉而厚重,持續時間較通常聽到的版本更長,這樣的處理似乎在調動著聽眾的注意力,等待著接下來的壯麗時刻。在小號大師萊茵霍爾德·弗雷德裡希的引領下,那因被庫貝利克導演化用在《2001太空漫遊》中而家喻戶曉的「日出」主題終於噴薄而出,管弦樂團的齊奏由極強狀態瞬時消散,由管風琴的轟鳴過渡到下一樂段,這樣的變化幾乎無法用任何語言描述,仿佛飛馳的列車突然進入了失重狀態,類似的變化在後續的音樂發展中俯拾皆是。在描繪遠古人類在混沌中探尋世界的片段,只有夏伊面前的幾位弦樂首席以細膩的音色進行對話,在曼妙輕盈的「舞蹈之歌」中,整個樂隊又在看似單純的樂譜中挖掘出豐沛的力度層次,木管樂器組與旋律打擊樂飄然於弦樂之上的點綴尤為動人。
下半場的《死與淨化》將夏伊對音樂結構的把握功力展現得淋漓盡致,這首捕捉記憶閃回片段的作品在他的處理下形成了真正渾然的整體,長笛的每一次出現都將音樂帶入新的層次,尾聲處的漸弱,音樂緩慢得上行至開闊的大調,弦樂組的音色像是緩慢流淌蔓延的蜂蜜,小提琴首席的獨奏更是沒有一絲「雜質」。正如指揮家卡拉揚的經驗之談:「吸引聽眾注意力的方式絕不只是『響』這一種,有時更微弱的音量能帶來更多的專注與感動」,全曲結束時那種如入夢境的恍然之感,也許只有最頂級的演奏才能呈現吧。無論是《蒂爾的惡作劇》還是返場時加演的《莎樂美》選曲「七層紗之舞」,都是帶有更多諧謔色彩的作品,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的音樂家們絕不會讓音樂停留在炫技層面(儘管他們的技巧無懈可擊),難以捉摸的表情、嬗變妖嬈的樂思、榫卯契合的聲部交織——最終指向的都是理查·施特勞斯構建的聲音世界,巨大的信息量與流暢的美感在這一刻實現了完美融合,觀眾們一次次起立鼓掌也就完全在意料之中了。
無需更多的描繪與讚美,筆者堅信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高水平的管弦樂演出,無論站在指揮臺上的是克勞迪奧·阿巴多還是裡卡爾多·夏伊,「琉森之聲」永遠是藝術品質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