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虎子似乎完成了對網絡謾罵、質疑聲的反擊。但謊言與欺騙，仍在令公眾的信任漸漸偏移缺失。
去年年底，虎子以知名抗癌up主身份活躍在幾大網絡平臺，通過發布視頻記錄自己的癌症晚期生活。悲慘的遭遇收穫了眾多網友的鼓勵、同情、甚至慷慨解囊。
而虎子也憑藉平臺流量獲取收入。他曾稱，「做自媒體拍視頻，更是一份工作。」
但如今，虎子的B戰帳號被添加了「爭議標識」，最新的視頻彈幕中滿是「影帝」、「財富密碼」與「阿龍海鮮，環境優雅」......
起因是有網友曝光了他的大眾點評帳號，顯示他於患肺癌期間在三亞一家菸酒行打卡過18次，隔三差五吃火鍋海鮮,甚至花了288元體驗了足療服務。隨後，他又接連被曝出有豪車、豪宅，名下有3家公司等消息。
這讓眾多網友感覺到被欺騙，連日來虎子自稱遭遇網絡暴力，「有人打來電話就掛或者一接起來就開始罵，（也有人）發罵人的簡訊，一堆一堆幾百條。」
雖然虎子曾通過發視頻試圖予以解釋，三亞多家醫院也向媒體證實，付申虎確為癌症晚期，但關於他的爭議並未消失。
至今，B站在虎子個人首頁掛出的「該up主內容存在爭議」標識仍在。
質疑，絕症UP主被指賣慘作秀
2019年12月10日，Up主「虎子的後半生」上傳了他在B 站的第一條視頻，標題是：《36歲患肺癌崩潰，山窮水盡，母親照顧百病纏身的父親突然又中風》。
圖 / B站up主@虎子的後半生
在這則時長3分15秒的視頻裡，一個 36 歲的中年肺癌晚期患者面對鏡頭泣不成聲。視頻主人公虎子稱，父親身患糖尿病、冠心病等疾病；母親「為了秋收玉米，多賣一些錢給其住院，勞累過度導致中風」；為了治病，家中更已負債纍纍。言語中流露出的滿是生活突遭變故的崩潰與絕望。
而在視頻的最後20秒，虎子擦乾眼淚、戴上眼鏡，背景音樂換成了女聲版《怒放的生命》，字幕寫著「最終，還是要擦乾眼淚，振作起來」。
癌症患者，負債纍纍，振作起來……一系列的關鍵詞，擊中了眾多網友。截至目前，這條視頻獲得72萬播放量，8.4萬點讚，11.9萬B站硬幣。
這個身患癌症的UP主也開始進入人們的視線。「虎子」原名付申虎，在其B站的簡介裡，他稱自己「患肺癌已四年有餘，堅強樂觀面對生活，從未放棄」。來到B站，其中一個原因「是為賺的一份自媒體的收入以作治療費用，以解燃眉之急。」
在之後的幾個月裡，付申虎又相繼發布了140多條視頻，內容大多是自己瑣碎的抗癌日常，其中一條付申虎陪兒子坐公交的視頻，播放量高達320萬。
付申虎在視頻中樂觀的態度與現實中的悲慘遭遇感動了無數網友，在彈幕與後臺留言中，出現了許多「加油聲」，也有不少陌生人選擇給出真金白銀的打賞充電。虎子本人在受到關注的同時，也收到了來自b站的10萬粉絲up主銀獎牌。
圖 / B站up主@虎子的後半生
可付申虎怎麼也沒想到，在收到粉絲牌的四個月後，等待他的卻是全網口誅筆伐。
5月26日晚，有網友曝出付申虎的大眾點評帳號，並質疑其視頻內容造假，虎子是在賣慘博同情，本人「壓根沒有病」。
用戶名為@讓我的小橘子幸福的大眾點評帳號顯示，虎子在過去兩年內共打卡過 500 多個高端消費場所，高檔餐廳、五星級酒店、遊艇俱樂部，甚至於癌症患者最忌諱的菸酒行，且各種花銷巨大。隨後，又接連曝出虎子名下有寶馬豪車、豪宅和3家公司等消息。
虎子的大眾點評帳號內容
最早關注付申虎的B站粉絲劉芊覺得自己的好意被糟踐。「這很可笑，一些過著普通生活的人，支持一個生活條件挺好，開著寶馬，還隔三差五吃火鍋海鮮、去足浴城做足療的人」。
對此，付申虎曾發布澄清視頻稱，大眾點評消費內容為該平臺的霸王餐活動，不用花錢。
大眾點評也第一時間出來作了回應。5月27日，大眾點評在其視頻下方留言回應稱，該用戶在2019年一年間霸王餐的真實中獎次數是個位數，並不存在一年中300次霸王餐的事。
圖 / 大眾點評B站官方帳號
付申虎被打臉後，不久便刪除了該視頻。該舉動更讓網友確認其「做賊心虛」。據後來付申虎接受媒體採訪時回應，刪掉視頻的原因，是因為其家人擔心其心情，影響治療。
此外，付申虎還解釋稱，打卡記錄大多發生在自己發短視頻之前，不存在騙錢高消費。「除了纏身的債務沒有任何財產，目前一輛車一所舊房是留給妻兒的所有財產。」
但此番解釋並未獲得諒解與信任，「騙子」、「消費同情心」的謾罵聲不斷，甚至網絡上開始出現以付申虎鄰居、臨床病友自居的人士，稱視頻中的虎子是冒名頂替，並未患癌，真正的付申虎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一夜間，「虎子」成了網際網路聲討的對象，登上了微博熱搜。「賣慘」、「裝病」之說在他的視頻彈幕上刷了屏。
隨後，B站官方回應稱，嗶哩嗶哩已於第一時間向有關部門報備，並給「虎子的後半生」相關內容以及個人空間添加了「內容爭議」標識。如後續查實該用戶內容為虛假編造，將配合司法機關對其進行嚴肅處理。
反轉，醫院證實確為癌症患者
6月2日，經三亞市多家醫院核實，付申虎確診肺惡性腫瘤和骨繼發惡性腫瘤，且多次進行化療。海南第三人民醫院工作人員表示，付申虎曾於2019年4月因癌症住院化療，其視頻中提供的出院記錄屬實。
面對網友「癌症晚期仍然很壯實」的質疑，三亞市人民醫院一名醫生表示，「他可能心態好，東西也吃得下，不是太消瘦，但經常氣短」。上述醫生認為，並非每個癌症病人都會形體消瘦。
5月31日，付申虎在濰坊人民醫院門診部等待進行核酸檢測。圖 / 張潔 攝
6月3日晚，嗶哩嗶哩官方公布關於博主「虎子的後半生」的內容爭議的調查結果。B站表示，經過調查，確認該用戶是癌症晚期患者，不存在偽造病情的情況。該用戶在視頻中的形象以及註冊的身份證信息，與其個人病歷的信息一致，不存在冒名頂替的情況。
事件反轉來得太突然，網友大呼「看不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是這兩年在朋友圈看到的各種籌款，都會慎之又慎了。」
針對此前網絡對虎子患癌的質疑，付申虎妻子林飛表示，丈夫長期遭受癌症折磨，2019年開始雙肺損害嚴重，有時需要一整天躺在床上吸氧，由於疼痛睡眠也很困難，「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林飛說，今年3月份，醫生曾與其談話時表示，付申虎的病情已十分危險，要做好隨時心理準備。
對於網上的指責，付申虎感到有些百口莫辯，在他看來，發布網絡視頻是一種工作，給其他患癌人鼓勵的同時也能有收入，「我沒有演戲」、「同樣沒想到發展成這樣」。
針對寶馬豪車、三亞百萬豪宅以及名下的三家公司，付申虎也作出了回應，「豪車是在13年花20萬買入的二手寶馬1系；所謂豪宅則是位於三亞市吉陽區某小區，建築面積81.99㎡；三家公司則是已經倒閉轉賣的網吧、餐飲店，以及妻子正在經營的服裝店。」
而最初引爆輿論的大眾點評事件，付申虎又改口稱，大部分是「刷單」。他表示，大眾點評每月有點評任務，沒有完成任務，中「霸王餐」機率會降低，比如亞龍灣酒店、足療店和菸酒行這些都是刷單，只是在門口籤到寫評論，沒有進去消費。
付申虎於濰坊市人民醫院住院治療。圖 / 受訪者供圖
如今40歲的付申虎，在近期的一次CT掃描結果顯示胸腔出現積水，「病情加重了」，需要留在醫院住院治療。在採訪中，付申虎希望兒子Lucky如其名字，以後幸運一點，不要像他一樣。
爭議，被真實裹挾的謊言
在多家媒體介入發聲，事實發生反轉的同時，關於付申請虎本人的輿論爭議卻沒有消失。不少人指出，「即使癌症是真的，但靠著虛假信息博同情來賺錢真的好嗎？」
至今，付申虎B站帳號的「爭議標識」仍在。
在以往許多段視頻簡介中，虎子都會提到，希望觀眾點讚、轉發、評論，「幫虎子掙點治療費」，就像他在簡介中提到的，「以解燃眉之急」。
那麼，虎子到底通過B站獲得了多少錢？有網友通過播放量等數據計算過虎子的收益，發現付申虎僅在 B 站過去一個多月就有 10 萬多的收入。
網友曝光的一份收益表顯示，虎子在某平臺的打賞金額一天最高能達到15000多元，而據該網友推算，虎子通過這些視頻獲得的收入，少則數十萬，甚至可能上百萬。
對此，付申虎稱，目前自媒體收入主要是今日頭條系和B站。其中今日頭條打賞總額每月在兩三千元左右，B站月收入「有時候兩三千，有時候三四千」，最多的一個月有六千餘元，而「自己從第一條視頻發布起，賺了三萬元左右。」
此外，虎子表示，此前曾接受過網友私下捐助，但總金額不到2000元，其他「99%都拒絕了」。
據悉，B站收入分為「創作激勵計劃」和「充電量」兩部分，「創作激勵計劃」根據視頻播放數據等綜合計算收益；「充電量」相當於B站用戶對up主的打賞，平臺會收取服務費。
截至6月3日，共有10538名B站用戶為他充過電。根據B站規則，每人每次充電量不得低於20個（等於2元），在扣除服務費後，他至少應獲得14753.2元。
一家參與B站公會運營人員告訴時代周報新媒體記者，充電是一方面，但最主要還是播放所帶來的收益。「虎子是否參與up主激勵計劃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如果有，按B站規則1000播放量等於三塊錢換算，虎子目前單個視頻播放量最高也有390萬，該視頻最少帶來11700的收入，更別說還有另外的145條。」
但付申虎本人的回應和B站的運營人員的說法也有著「天壤之別」。他稱，B站一條視頻播放量收益在幾十到百元不等。
除了對於付申虎收入真實性的爭議，網友討論的重心還有虎子是否存在刻意賣慘的欺騙行為。
「大家憤懣，是因為受到了欺騙，虎子患癌是真，但刻意賣慘也屬實。視頻與現實，反差太大了。」小富告訴記者，他此前曾是虎子粉絲群中的一員。
多數觀眾在看虎子的視頻時，會產生一個癌症患者的悲慘人設，而付申虎在過往的視頻中，也確實有意無意地提及自己的處境。「山窮水盡」、「三月不知肉滋味」、「只能開著小電驢」等，可實際生活卻是「開寶馬」、「吃海鮮」。在這點上，付申虎確實給粉絲營造了一種反差假象。
虎子最新視頻的彈幕評論
但正如付申虎所說，「我也不能沒有自己的生活呀」，下個館子吃海鮮，吃火鍋，在付申虎看來是正常的，因為醫生也告訴他「可以吃」、「需要補充蛋白」。可中產的小資生活，並不符合大多數人對於一個沒有錢的癌症患者的心理預期。
不少人質疑付申虎是否拿著網友的好心錢去奢靡消費、去過富日子，而在虎子口中，拍自媒體視頻更像一份工作，而工作則代表收益是應得的。這便產生了施捨與應得的悖論。
此外，對於付申虎行為是否構成詐騙，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白曉強表示，目前該涉事UP主沒有張羅群眾捐款，群眾同情他主動捐款，不構成詐騙。「詐騙必須是虛構事實和隱瞞真相。如果他確實是癌症患者，那麼這兩點就不符合。」
在法律上，付申虎沒有構成詐騙。但在眾多網友心中，失去的信任卻再也回不來了。
兩天前，虎子再次發布了他的B站視頻，講述目前受到網絡暴力與病痛折磨。網友們不再同情他，充斥在彈幕和評論區的都是「騙子」之類的詞。
網友憤懣，大多是因為自己被「欺騙」。但回到虎子本身，他又是個怎樣的人？我們可以說他耍小聰明，說他自私，但他或許也算不上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他所展現的，不過是人性的多面和複雜。
在那些道德瑕疵背後，身患癌症的真相，與只言碎語中的謊言，共同組成了付申虎。一個不完美的弱勢者。
至於原不原諒、能否包容，每個人心中都會有自己的答案。
只是，當下一個「虎子」出現的時候，人們就不會那麼輕易的相信了。
編輯：貓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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