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共同的身份:菲傭。
她們是在香港的底層服務者,拿著微博的薪水,20小時工作制,每周日是固定的休息日。
那一天,她們選擇站上舞臺,打扮成瞬間的「明星」。她們像是灰姑娘,等待著周日的魔法,換上水晶鞋與夢想匆匆一會。
當午夜鐘聲敲響,又重新回到現實。
當她們站在舞臺上時,所有人都忘了她們真正的身份。
包括她們自己。
37歲的Rosie是其中年齡最大的選手,這是她第八次參加選美大賽了,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她拿著話筒激動地為自己拉票,似乎下一秒人生就會因此逆襲。
臺下粉絲瘋狂為她吶喊,在一片崇拜的目光中,這種矚目勝似加冕。
她終於站上頒獎臺,獲得了季軍,有人為她帶上水晶王冠,給予前所未有的光鮮和榮耀。
在香港,20萬菲傭隱匿在各個家庭,一個龐大卻不起眼的存在。
她們每周工作六天,每天近20小時,永遠有做不完的家務。每月收入4000多港幣(約合人民幣3千多元),一大半都要寄回菲律賓。
「為什麼我總在照顧別人的孩子,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Sarah來香港之前,有過兩段不幸的婚姻,因家暴而結束,她成為4個孩子的母親。
Sarah說:「看著她們的時候,我在想,我絕不能讓她們再遭受這一切。」
為了讓孩子擁有更好的人生,她離開故土來到香港當女傭,這裡掙得比家鄉更多。
但她們往往會面臨僱主各種各樣的要求、規定。
每天早上,僱主將當天所有的事務寫在一張紙條上:買菜做飯、打掃衛生、照顧老人小孩.
有些菲傭被要求不能坐沙發、只能吃剩飯剩菜,蝸居在廚房、雜物間,每晚宵禁前不回家就會面臨被辭退。
正是對孩子的牽掛,讓她們堅強地前行著。
香港的小商品市場,常常有菲傭們在那裡打包一大堆文具、衣物,要寄給菲律賓的家人和孩子。
她們很清楚地知道,寄錢回去在菲律賓一樣能買到這些東西。可她們就是覺得,「寄錢和寄東西不一樣」。
因為在寄回的箱子上面,她們的家人會看到:一個手寫的、大大的LOVE。
無論你是否去過香港,你一定聽過周日的中環。
這裡是香港最繁華的區域之一,高樓林立,人潮擁擠。在寬廣的街區主幹道,在IFC旁的行人天橋,總有一群聚集的深膚色女孩。
她們席地而坐,扎堆聊天吃飯、吐槽僱主,看著手機裡的家人流淚傻笑,或是互相化妝打扮,三三兩兩一起跳舞。
偶爾有路人、遊客投來打量的目光或是嫌棄的唏噓,也不會影響她們的好興致。
這是菲傭的周日,自由的節日。
她們在日復一日的枯燥與勞累中,用周日來解放自己;又在無數個周日的自由裡,聯合全港菲傭,自發組織了一場場選美比賽。
習慣了躬身唯唯諾諾的她們,渴望站上奪目的C位,成為萬眾矚目的主角。
她們將工資省下來,買布料請裁縫朋友製作禮服;用僱主淘汰的飾品打扮自己,甚至一雙高跟鞋輪流穿;在大街小巷中組團練舞,觀看各種選美視頻。
她們用低廉的成本,想辦法豔壓群芳。
一張普通規模的比賽入場券,要1500港幣左右,幾近她們月薪的一半。於是,她們在姐妹團裡,推選出一名最有勝算的人參賽,然後分攤門票錢。
畢竟,20萬菲傭,能最後站上舞臺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即使如此,她們依舊不斷綻放,不斷成為更美的自己。
選美讓菲律賓女孩有了更深的執念,這似乎是她們衝破的桎梏的機會。
強烈的思念、繁重的工作,感到疲倦不堪的時候,Sarah就躲在雜物間裡哭泣,用一臺老式錄音機錄下哭聲。
下次想哭時,就打開聽聽,這樣就當作哭過了。
她告訴自己:「為了孩子,必須堅持下去。」
Rosie的菲傭朋友中,有人上過大學,有人手握一堆資格證書,但他們依然放棄了菲律賓體面的工作,來香港當女傭。
甘願自降身份、折損尊嚴,只是為了這多出四倍的工資。
「不管你是醫生還是教授,來這裡都要打掃衛生。」
在漫長的歲月裡,菲傭們各自經歷不同的痛苦與掙扎。工作日的疲累、周日的狂歡交替著,短暫的喘息,使她們奔赴真正的解放。
在香港菲傭群體,她們迫切地需要選美英雄。
也許,這是疲憊日子裡的唯一慰藉;是她們對未來的美好期待;是懷揣夢想的人,跨越階層的唯一機會。
也許,她們並不在乎是否真的奪冠,只是熱愛「做自己」的珍貴時刻。
平價的彩妝修飾下,是一張張樸實自信的臉龐,她們踩著15cm的高跟鞋,邁著貓步走向舞臺中央。
這一刻,她們只為自己而戰。
即使當午夜來臨、舞臺閉幕、燈光熄滅,當周一的太陽升起,他們又要回到熟悉的廚房、廁所,繼續無休止地勞動。
但昨日的閃耀瞬間,會一直一直照亮她們剩餘的人生。
那個叫「希望」的信念,將使她們獲得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