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曼有一個習慣。
她總是在忙碌的生活中,抽出一點時間去看陳冬陽的qq空間,然後再刪去來訪記錄。
她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在百無聊賴的婚姻生活裡,回顧一下曾經青澀的感情,體會一下心動的感覺。
從前,她還沒離婚的時候,自然是藏著掖著的,但現在她自由了,可以隨時隨地地翻看那些與她有關的空間日記。
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她也擁有過那麼美好的愛情。
在成為她的前男友之前,他們打過照面,但不熟悉。直到考了同一所高中,分在了同班,每天會經過同一條巷子。有天,回去的路上,蔣曼的自行車鏈條掉了,站在路邊不知所措時,路過的陳冬陽停下來,幫她修好了自行車。然後,蔣曼請他吃了一個甜筒做為答謝。他們每天同一個時間騎車在巷口遇見,再一起騎車去學校,有一段路上種滿了合歡樹,夏天時開得滿樹粉色毛絨絨的花,蔣曼看著前方陳冬陽的背影,藍白相間的校服,修長的腿,好看的腳踝,風吹起的額發,嘴角掛著痴笑,恍恍惚惚地心也動了。因為在不久後,班裡有人給蔣曼遞情書被陳冬陽撞了個正著,放學後他騎著騎著,忽然急剎車,嚇了蔣曼一跳。「那,那你答應了嗎?」他問的時候,夕陽照在他臉上,襯著合歡花,微微地紅了。蔣曼還沒明白過來,直愣愣地搖頭說,她不喜歡那個男生。蔣曼僵住,還沒反應過來,陳冬陽乾脆停下自行車,朝她走來,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粉色信封,疊成了心形的樣子,遞給她。蔣曼的心裡呀,像是灌進了一整個春天的風,信還沒看就脫口而出:「我也喜歡你。」
蔣曼每天早上提前20分鐘起床,梳頭髮,擦鞋子,把自己打扮的一絲不苟,在巷子口跟陳冬陽匯合,遠遠地就藏不住嘴角的笑了。走到巷子深處沒有人的時候,飛快地牽一下手,在教室裡,不錯過每一個四目相對的機會,放學都默契地留到最後,在天色將晚的昏暗光線下,牽著手走一小段路。也會鬧彆扭,因為跟某個女生多說一句話,而沒注意到她的眼神,放學路上她走得飛快,陳冬陽不明所以在後面追過去,她不理會。陳冬陽就在qq上一直發消息,她不理,他就寫了一篇僅她可見的日誌,寫對她的喜歡,寫對未來的期待。陳冬陽像是找到了某種討好的方法,每次鬧彆扭就寫一封日誌,這個習慣從高中,一直延續到他們大學。為了在一起,蔣曼放棄了去北京讀書的機會,跟他去了一個不入流的大學。蔣曼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含蓄地答應了,然後為了這個一天一夜的旅行,用心準備。從內衣到襪子,從洗髮水的香味,到指甲的顏色,都是精心計劃的。陳冬陽挑了一家氛圍很好的民宿,在半山腰上,他們一早出發,到的時候天剛放亮。走進房間,蔣曼就開始心跳加速,陳冬陽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些有的沒的,兩人沒敢直視對方。兩人只好出去四周轉轉,晚上回來時,蔣曼又開始緊張了,她手心握著汗,站在窗邊,緊張得快要發抖了。蔣曼嗯了一聲。聽見他走進洗手間的聲音,她終於敢看了一眼,結果半透明的玻璃裡,透出陳冬陽的身體,她嚇了一跳,趕緊轉過頭,臉紅到脖子根了。陳冬陽出來後,蔣曼去洗澡,地上太滑,她剛進去就發出一聲驚呼,然後整個人跌坐了在了地上,等她反應過來,陳冬陽已經跑過來了。氣氛尷尬到了極點,但尷尬之中透著朦朧的美好,蔣曼洗完澡後,兩人坐在床上看電視節目。
陳冬陽緊緊抱著她,窗外山風獵獵,他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大學四年,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打算畢業後工作穩定了,就跟家裡人攤牌。她媽媽當年16歲就嫁給她爸,現在也不到四十歲,前不久意外懷孕,怕她有想法,也一直瞞著她,結果不到7個月就早產了,是個三斤左右的男孩,住進了保溫箱裡。她沒顧上跟陳冬陽說,就匆忙趕去了醫院,她媽看見她就開始掉眼淚,蔣曼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但眼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陪著。醫生預估治療費怎麼也要30萬左右,但弟弟保不保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蔣曼剛畢業沒什麼積蓄,她爸媽自然是決定賣房子也要治。蔣曼沒空多想,在醫院照顧東奔西跑地照顧了爸媽好幾天,然後辭了工作,回去伺候她媽坐月子。十天下來,蔣曼瘦了十斤,陳冬陽打電話給她,她才把這些告訴他。陳冬陽把她手頭不多的積蓄都轉給了她,蔣曼也沒推辭。最終,房子沒賣,東拼西湊地湊夠了治療費,幸運的是,弟弟的命保住了。蔣曼在保溫箱外看著那個渾身插著管子的小嬰兒,心裡暖融融的。她媽紅著眼眶支支吾吾地說:「曼曼,對不起,我們還年輕,不用你照顧弟弟,只是將來你結婚,嫁妝可能……」這件事過去後,蔣曼才回到陳冬陽的出租屋,撲進他懷裡大哭了一場。弟弟的治療費大部分都是借的,父母現在雖然還有收入,但要養孩子,壓力也很大,她要幫家裡還錢。蔣曼忽然抬起頭,看著他:「我家裡的事,你不用管,我們也還沒結婚……」
她爸媽問了問情況,就答應了,雖然陳冬陽家裡也不算大富大貴,但做點小生意,日子還過得去。陳冬陽也跟父母說了蔣曼,前面父母都很滿意,沒想到說到蔣曼有個半歲的弟弟時,臉色立刻就變了。陳冬陽的媽媽冷著臉,勸他分手,這個弟弟還這麼小,要幫忙還債就算了,早產的身體不好,將來再有個什麼病,他跟蔣曼都得負責,那可是大半輩子的事。陳冬陽很生氣,「這是我跟曼曼的事,誰都沒有權利管。」他媽氣得撂下話,「行,婚房,彩禮,我都不給,生了孩子我也不給你們帶,她媽更沒空,我看你們怎麼辦。」陳冬陽跟蔣曼隱瞞了他爸媽的態度,只說現在還年輕,再奮鬥幾年再結婚,蔣曼心裡大概有數,也沒多問。陳冬陽很努力地工作,蔣曼也一樣,兩人忙得腳不沾地,加完班回到出租屋都沒力氣說話了,躺在床上就睡。他們做好了計劃,蔣曼的工資,用來還家裡欠的錢,她堅決不肯讓他幫忙,他的錢負責他們的日常開銷,剩下的存起來,等有錢換個大點的出租屋,他們就去領證結婚。雖然苦了點,但卻有一種踏實的幸福,和對未來滿滿的期待。然而,這種幸福沒有延續多久,陳冬陽因為工作失誤,被辭退了,同時還生了一場病。那時,蔣曼正在外地出差,等出差結束她就可以升職了,可以提前幫家裡還完債,早點嫁給陳冬陽了。只是沒想到,陳冬陽因為被辭退這件事大受打擊,等蔣曼回到出租屋時,他已經搬走了。「對不起,曼曼,我等不下去了。我媽說的對,你家裡的情況,對我們將來的生活影響很大。我們拼命努力,又能怎麼樣?買不起房,也買不起車,這樣結婚真的會幸福嗎?」她打電話過去,陳冬陽沒接,她一直打,打到他關了機,她依然不停地打,像瘋了一樣,聽著機械女聲一遍一遍說,對方已關機。「我不要分手,我快要升職了,我不用你一分錢,再努力努力,我們很快就可以買房子,買車。」「要不,我去求求你媽也行,為了嫁給你,我可以不要尊嚴。」蔣曼不敢相信,她想,陳冬陽的手機一定是被他媽沒收了,她連夜跑去陳冬陽的家裡,他們家大門緊鎖,儘管亮著燈,但就是不開門。鄰居報了警,警察來了,陳冬陽都沒出現,他居然讓他媽出來應付她。蔣曼被警察帶走的時候,風從車窗灌進來,一直吹到她心裡,冷得刺骨。她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絕望是這個樣子的,原來女人現實,男人也現實。
對象,是公司裡同事許萌介紹的,大她三歲的男人,離過婚還有個孩子跟前妻,看的順眼,重要的是家裡條件好一點。蔣曼想想家裡不到兩歲的弟弟,想起為了還債拼命工作的父親,還有生育後迅速蒼老的母親,也想起了陳冬陽。蔣曼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了交往,半年後就倉促結了婚,兩人感情不好,但也正因為感情不好,吵架也很少,彼此不太在意。即使偶爾在丈夫的手機裡看到一條曖昧簡訊,她都沒任何感覺。尤其是,丈夫幫她還清了家裡的欠款時,她決定要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因為弟弟的緣故,蔣曼一直不太想生孩子,她丈夫跟前妻有個孩子,所以倒也沒催她生孩子。但是誰能想到,就在前不久,丈夫回來提了離婚,原因是他厭倦了。蔣曼只愣了愣,就答應了,丈夫給了她一些補償,離婚理由是兩人感情淡了。直到從民政局出來,她才反應過來,她離婚了。一周後,從共同朋友那裡聽說,原來丈夫是在外面有了人,有了孩子,所以才離婚的。蔣曼沒去,她忽然不懂婚姻和愛情到底有什麼意義了,她從沒做錯什麼,卻一次又一次被拋棄。
一個人捧著手機在床上淚流滿面,自從分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從前共同認識的人,也被她狠下心刪除了。每次,她看陳冬陽的日誌,都是從留言板裡找到他以前的留言,再點進去。從有了微信後,許多人都不再用qq空間了,陳冬陽的qq空間,也已經很多年沒有更新過狀態了。「再努力一點兒,就可以娶曼曼了。雖然還買不起房子,但是婚紗,鑽戒,蜜月,一樣都不能少。」底下還配了陳冬陽跟蔣曼的合影,那是蘋果手機剛風靡全球的時候,他們沒捨得買,借朋友的蘋果4拍的。她不得不承認,儘管他背叛了她,可他還在她的心裡,因為這一點,她才不會計較丈夫外遇的事情。因為她的心,從來就沒給過丈夫,就在她想要努力給他的時候,他卻提了離婚。蔣曼鼓起勇氣添加了陳冬陽的qq,這些年她一直記得他的qq號。她不想做什麼,只是想知道他過得怎麼樣,絕不打擾他。但是,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一個禮拜,他也沒有通過好友,蔣曼又用qq號搜索了微信,沒想到竟然是用戶不存在。蔣曼又輸入了他的電話號碼,終於搜到了微信號,並且很快就通過了。蔣曼心裡有些緊張,立刻翻開他的朋友圈,然後愣住了。他的朋友圈,曬得全是妻子,孩子的溫馨畫面。蔣曼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反反覆覆地看他的朋友圈,應該是好老公好爸爸,朋友圈裡沒有一張他自己的照片。蔣曼看著對話框,終究是沒有打招呼,而陳冬陽竟然也沒有問。大概是看到了她朋友圈裡的照片,知道是她,所以才沒有跟她說話吧。蔣曼想把他刪了,最終還是有些不舍,她絕不打擾,就這樣留著他,好像還跟他有那麼一絲的聯絡,就好了。蔣曼愣了下,心裡一陣悲戚,居然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了。她一時生氣,回覆:「連我都不認識了,看來過得很好啊。」蔣曼還想說什麼,只見對方發來了視頻,她鬼使神差地接了,視頻那邊是他妻子,氣勢洶洶地問她是誰。蔣曼剛想說,鏡頭一晃,照到了旁邊那個人身上,她瞬間愣住了。視頻那邊的女人,十分警惕地說:「這是我老公的號碼,我們都用了五年了。」她返回來看手機號碼,這就是陳冬陽的手機號碼,她不可能記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從前那個漂亮的婦人,此刻也蒼老了,她也認出了蔣曼,兩人面對面看著,蔣曼叫了一聲阿姨。蔣曼的心,猛然一沉,簡直不敢相信,「什麼,什麼意思?什麼不在了?」原來在他們分手之前,蔣曼出差那次,陳冬陽因為工作失誤,被領導批評,結果他忽然暈倒了,送去檢查之後,結果是白血病。這個病不是那麼好治,他們做好了傾家蕩產的準備,他媽媽說了,同意他娶蔣曼,但他卻不答應了。他說,「就算我不能成為她的依靠,那也不能當她的累贅。」蔣曼在他們家門口大哭那天,他也在裡面哭,陳媽媽說,她從來沒見過他哭得這麼傷心過,她不知道,原來他愛蔣曼這麼深。警察帶走蔣曼後不久,陳冬陽就發病了,在醫院一個月才挨過來。「你結婚的時候,他還去了呢。我陪他在門外看了一眼,他說,他要看你穿婚紗的樣子。」陳媽媽說,陳冬陽是四年前走的,他們傾盡家財,也終究是沒能留住他。她一步步往家裡走去,她站在從前跟陳冬陽約著上學的巷子口,不遠處的合歡樹過了季節,毛絨絨的花,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