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剛剛上高二的我擁有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機,300多塊,白色的,半觸控螢幕半鍵盤。通訊店老闆說這是黃日華代言的,手機盒上還印著黃日華穿著皮衣的俊朗影像。我順便還在那家通訊店買了此生第一個手機號,那個號直到現在我還用著,業務還是十年前的動感地帶,月租十元,30M流量,80條簡訊。
當時很多同齡人,都有好幾年去網吧玩的歷史了,他們掛著QQ號,打著我所不知道的遊戲,據說QQ號功能強大,哪怕千裡之外也可以開視頻面對面聊天。那些年QQ號對於我這種只跟別人去過幾次網吧,且從來沒有在網吧花過一毛錢的人來說,是旁觀者迷,是一種虛幻而又神秘的存在。
國慶假期收完玉米,我閒來無事也不寫作業,看到手機裡QQ那一欄說,手機編輯簡訊發送給騰訊,可以免費申請一個QQ號,且每個手機號都可以免費申請一個,再申請的話就要扣一塊錢手機話費。當時獲得此信息的我無比興奮,好比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令狐衝發現了新的劍法。我心動之餘開始行動,不一會兒簡訊回復過來一個QQ號和密碼,結尾並囑咐我千萬不要洩露給別人。
那麼問題來了,QQ號是有了,好比說有了麻將,但是就你自己玩,麻將還能當積木玩具,但沒有QQ好友的QQ只能算是一個沒有靈魂的QQ。我曾見過我一個表姐的手機在充電,時不時手機會發出嘀嘀,嘀嘀的響聲,然後表姐滿臉開心,手不釋捲地對著手機打字。有種課堂上兩個人互相傳小紙條說小秘密,眾人皆醉我獨夢,但是我不會告訴你我在做啥夢的感覺。
很快我在學校要了幾個同學的QQ,像是抓了幾個壯丁,然後放假回家後加為QQ好友,當我給他們發消息,有的人的QQ會自動回覆:本人已死,有事燒紙。這種簡單幽默押韻又自嘲的精神,讓我樂了一遍又一遍。我高一的同桌打遊戲時被我騷擾後說,小心拉黑你!拉黑?這一陌生的詞彙,對我這個QQ新手來說簡直是一頭霧水不得其解,再給他發消息發現發不出去了,他已不在好友一欄,我才明白原來拉黑的意思是阻絕了我的信號,不和我玩耍了。
當時我的同桌是體育委員,他的對象是我們的班長,當然都是掛名,而沒有具體實際意義的擺設。同桌經常拿著破舊不堪的諾基亞,在上課或是放學後的宿舍,和拿著山寨手機的班長在QQ上卿卿我我。有一天,同桌給我看他給班長的QQ備註:XFLP,同桌神秘兮兮的笑著問我知道不知道字母所代表的含義?我雲裡霧裡地搖搖頭,表示不能領會。同桌愉快又陶醉地說,這不就是媳婦老婆的意思囉。事實證明,班長是媳婦這件事的確不假,不過不是你體委的,班長後來和體委分手,嫁給了別人當媳婦兒。
那真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年紀,更要命的是碰上了青春小女孩殺手郭敬明,班上有一本他的《愛與痛的邊緣》廣為流傳,我聽說後借來拜讀了幾遍,我發現郭敬明也喜歡在網上聊天,網名叫第四維,據說意思是時間,因為多看了幾眼那本書,作為男同學我覺得找到了茫茫青春路上的燈塔,我放學回家立馬把自己的QQ網名改成了:半明媚半憂傷,看起來就很青春,絕對的流露內心,相信大家可以看到也會產生共鳴,餘韻繞梁,經久不息。
但當時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韓寒黨,我在縣城口碑最盛的那家書店,看到韓寒的一套合訂本的書,老闆說20塊錢,我順便又買了一本痞子蔡的文集,其中包含《第一次親密的接觸》《夜玫瑰》,老闆說10塊,但我就25塊錢,老闆收了錢表示:你拿走吧。回到學校,我同宿舍的同學告訴我,他的網名就叫《第一次親密的接觸》裡面的輕舞飛揚。
輕舞飛揚喜歡班上的一位女同學,也就是他的前桌,但輕舞飛揚並沒有聊天方面的才華和英俊的面貌,眼看著自己的同桌和自己喜歡的前座聊得熱火朝天,輕舞飛揚被晾在一旁像塊木頭,並且皮笑肉不笑,他們聊天就像給輕舞飛揚放箭,一字算一箭,幾天下來算是萬箭穿心,場景總是十分尷尬,大家都覺得男同桌有橫刀奪愛之嫌。放假的時候,輕舞飛揚給女前桌寫了個小紙條,大致內容是我喜歡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不料女前桌接到手後,連看都沒有看一眼,直接扔到了垃圾桶,著實讓輕舞飛揚那顆心碎的稀裡譁啦。
其實輕舞飛揚可以和女前桌加個qq號,拉進一下內心的距離,再旁敲側擊找興趣愛好找共鳴,顯然當時輕舞飛揚沒有什麼戰略眼光。
當時也是一個喜歡聽歌的年紀。
斷了的弦是我當時的歌曲網友,一個河北滄州的小帥哥,他後改名為晴天,也是沿用周杰倫的歌名。晴天當時還兼聽許嵩,但被我一頓忽悠,說許嵩後弦的風格都是模仿周杰倫的,並看了看我在網上發現的《周杰倫評價後弦vae》視頻之後,罷黜百家獨尊杰倫,連QQ籤名都改成了:你不懂音樂怎麼懂周杰倫,你不懂周杰倫怎麼懂我?對不住了,晴天,害你走火入魔了!
我和晴天都想學一門樂器,但是我們都很窮只能止步不前,我當時已經步入社會,斥資了200塊,偷偷買了一架電子琴,妄圖挖掘平生所有的潛能,閉門造車,自學成才,實踐也證明我的確沒自學方面的才能。我曾經和晴天相約,以後我作詞作曲給你唱。話說我從高一時就有寫歌詞,現在談起來我都感覺臉紅不好意思,那些矯情造作,幼稚可笑,毫無文採的文字的的確確是出於我的手筆,我的qq郵箱至今還保存著一部分這些所謂歌詞的草稿,我想想都覺得難為情,看看都感到頭皮發麻,若翻出來看給別人看,恐怕讓人笑掉大牙。
然而我寫歌詞的事情,無意間在QQ上洩露給了村支書的兒子,村支書的兒子轉身洩露給了一個經常在QQ群K歌的鄰居,至今該鄰居一見到我,便問我最近寫歌詞了嗎?給他瞧一瞧。每當這時我像一個小丑,深藏蹩腳的「才能」,假裝糊塗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呢?什麼歌詞?才沒有你說的這回事哩!
晴天高中復讀了一年,期間得過抑鬱症,因為學習壓力大而經常失眠,高考完,本科,去了邯鄲上大學,目前晴天畢業去了北京,成為一名程式設計師。晴天曾經感慨說好多網友都消失了,只有你至今還在,我想我可能是一個網絡幽靈吧。
作為一個網絡幽靈,我遇到過很多有才的人,所謂高手在民間,民間當年大多用qq,不用qq的高手,怎麼算得上一個好高手?(不好意思,我從沒用過YY探探陌陌)
曾有一個高人指點我說,你為什麼沒有朋友?是因為你文藝。為什麼你自卑?是因為你文藝。總之你就是太文藝,只要你不文藝,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以我現在的年紀回頭去看,那個高人說的文藝其實是多愁善感,性格裡的多愁善感,又豈能說改變就能改變,又不是垃圾,說丟就可以丟的。
還有個高人曾經談及人生願望,說想趕快長大,然後上完大學就去企業上班,到時候就可以賺很多很多的錢。這位高人當時大概十五六歲,掐指一算,現在也該二十五六了吧,其實我覺得他非常現實,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以及怎麼樣才能實現。不過,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後悔長大呢?這兩位高人後來都在某一天消失了。
還有一位小兄弟,初中生,也是《盜墓筆記》的粉絲,他稱呼我為大哥,他天真的問我,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張起靈和吳邪,南派三叔寫的好像真的有那麼回事似的!他說以後我們沒有工作的話,我們就去倒鬥摸金吧!我說別鬧了,小兄弟,盜墓是犯法的,來點現實的,他說想去當兵,像潘子那樣,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小人物。然後他的QQ頭像一直是灰色的,七八年過去了,我也很想問問他,後來有沒有去當兵?恐怕再也沒機會了。
葛十萬是我在韓寒QQ粉群認識的,十萬是說她前幾年有十萬塊,因此腰杆挺的倍兒直,知道我落魄江湖,她告訴我說,窮就要去經商,沒有誰天生會經商,都是摸索著學出來的! 然後意氣風發在拼多多投資十萬,但世事難料沒幾個月賠了個精光,葛十萬像只鬥敗的公雞,霜打的茄子一樣,總之整個人都不好了,後來他家裡人東拼西湊,給了她五萬塊錢,才重出江湖挺直腰杆。
葛十萬抽菸喝酒,打一款有點年頭的叫星際的遊戲,看的是韓寒和村上春樹,經常在空間的日誌裡寫日記,先不說文採如何,文字倒是感情充沛,大致記錄了葛十萬從小父母離婚,上著貴族小學中學,自己一直被父親要求過高,性格慢慢變得非常強勢,有一幫很好的男性朋友打星際或是打撞球。
葛十萬曾說她最想要的生活是開著一輛跑車,載著一條狗,行駛在美國電影裡那種人煙稀少的高速公路上。幾年後的年底,平時不怎麼聯繫的韓十萬突然冒出來問我,她之前的理想是什麼?我說開跑車,養條狗,跑美國高速公路。葛十萬說她都已經快忘了,前幾天買好了炭準備自殺,但是想到很多事情沒有完成,臨陣又膽怯退縮知道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所以沒死成。然後葛十萬給我發了一個紅包,我以為是幾塊錢,然後點開一看,66塊錢,我說太多了吧?葛十萬說66塊錢,只是她兩杯拿鐵咖啡的價格,算是送你兩本書,現在書漲價漲的厲害,但應該差不多了。
一年後我在鄭州某康打工,當時那些個中午,我一邊吃飯,一邊看金庸的《笑傲江湖》,無意間和葛十萬聊天,彼時崇拜韓寒的她此時開始崇拜東野圭吾,買個奶茶排個隊都嫌時間怎麼這麼短,手裡的書還沒看幾頁,然後過幾天又放下東野圭吾又去幹淘寶生意,生意做得不好又撿起來書本。葛十萬說她只有在失意的時候才會想起曾經還有一個寫作的理想,而你不一樣,自始至終,你都沒忘過,以後你一定會成功!我道:哦,是嗎?
葛十萬經營淘寶,有併吞八荒之志,可惜始終志大才疏,就像我寫東西一樣,始終摸不到門檻。又過了一年,我把葛十萬曾經給我的兩本書錢,原封不動的發紅包歸還,不料葛十萬已經忘了,是他曾經送我的「兩本書」,並且覺得我寫的東西不過爾爾,狗屁渣子。我笑著沒有辯解,我多少有點自知之明,我的確沒有看過多少書,寫的也很蹩腳,至今未發表過一篇鉛字或被約稿。
慕容是一個98年的西安小姑娘,高中時參加新概念作文比賽,獲得了二等獎。曾經我看韓寒,郭敬明的書,十分仰慕這個新概念,不過才疏學淺文筆差思想也跟不上,最終放棄了。慕容在qq空間上,曬老師要求她寫的作文,我發現是作文書的那種套路格式,覺得這是大材小用。
後來慕容高考580多分,去了山東大學新聞系。當我問及慕容是否學過樂器,她說學了十年古箏,一星期一節課的學過來,十年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過來了。我說那你的彈奏技藝已經爐火純青了,但慕容覺得學無止境,要學的還很多。人生就是這樣具有戲劇性,我之前想參加新概念,想學古箏,我初中的理想甚至是考清華北大,但最後都成為笑談,俱往矣,就這樣慕容完成了我所不能企及的一些理想。
現實生活中我是一個不善言辭,交際能力十分之差的人,通過QQ空間,我發現了一些同學的QQ,比如說在A的QQ空間發現了B,假如B的空間沒有設權限,便可以像逛超市一樣去逛一逛,逛著逛著便無意間發現了C的存在,如果C也沒有設權限,然後又逛一逛發現了D。對於高中沒上完,且本身沒啥存在感的人來說,通過一些對比,我感到自己已經在某個時間節點和同齡人落伍了。
我看到很多同學上了大學,有的結婚生了孩子,有的處於熱戀之中,有的在哪哪工作,有時候他們還會聚個餐,他們的qq空間偶爾也有隻言片語的文字記錄生活,或者發個自拍,去哪兒玩兒的風景照,今天晴雨霧雪,或悲或喜,我總結為這其實就是qq空間裡的人間煙火。當我後來在豆瓣看到很多人發的廣播日記照片,感覺這是一個很多多愁善感的人集聚地,一個文藝版本的超大QQ空間。
我那會兒寫東西便是在QQ空間,當時是2014年—2015年,其實我2010年高中的時候就寫了很多東西,寫作文甚至得過滿分,語文老師說我文筆青澀,觀察力還可以。但我畢竟當時年少,沒有多少閱讀積累和生活經驗,畢竟是曇花一現,可有可無,和高中時候相比,這時候我已經看了很多書,多少有一點社會生活積累,我不用再寫一手爛字了,寫東西一直用智慧型手機。
我總是莫名的多愁善感,工作,不可測的未來還有無法釋懷的過去,我把一些回憶和最近發生的事以及一些想法整理之後發在了QQ空間的說說欄,它說白了就相當於我的筆記本。由於看韓寒和他那個《one》雜誌,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多,所以文字風格總是模仿他們的,看上去表面很幽默,但其實出自於我這個非常悲觀之人的手筆,算是現實對我自己莫大的諷刺,時不時三三兩兩的QQ網友給我點讚,有的人還會給我評論說你去寫小說吧!但其實這樣說的人,本身並不知道小說有多難寫,當時我掂量掂量自己,未來幾年還是繼續寫段落。
也是在那一年我註冊了豆瓣,發現了很多有志之士,看了豆瓣上很多文章,第二年冬天我也轉戰豆瓣,之前寫的段落幫了我,我還是繼續模仿別人的文風,寫了幾個月,趕上了豆瓣改版前的最後的末班車,當時豆瓣首頁像報紙一樣,半夜更新內容,並且這一天都是固定的,所以半年漲了幾千個關注。當時和我一起寫東西的,有莊曉迷魂子,迷魂子那年年底結婚,後來生子忙著工作考研,寫的文就少了。
這幾年我早已習慣和上班需要用微信,而很少登錄qq,甚至忘了qq的密碼,幸好有綁定手機號,可以通過簡訊找回來。曾經QQ空間我那些多愁善感的文字,也被那幾年我心情不好時今天寫過幾天刪的七零八落,若還留著,再見想必跟現在看到自己寫的蹩腳的歌詞一樣臉紅心跳情更怯。
那些年的QQ頭像和網名還有籤名,因為心情不好也經常換來換去。由於我還是古龍武俠小說迷和《盜墓筆記》迷,那些年我的QQ網名經常在花滿樓和張起靈之間徘徊,甚至把頭像都換成了漫畫版的張起靈。
於是我打開電腦登錄qq,點進空間,點右上角的動態,可以看到別人給自己活動的評論,哪怕已經是刪除了,也有那麼一個痕跡可以追尋,這是我七八年前無意間發現的黑科技,同時我發現痕跡只能追蹤到2013年,之前幾年的完全抹掉了。看見那些痕跡,仿佛可以看到曾經原地打轉不得方向的那個少年。
我最近幾年發現qq上有另一種文藝的存在,比如讀書群,魔方群,歷史交流群,樂器交流群等等,十分活躍,而且就是交流這些知識,大家各抒己見還時不時抬抬槓。從QQ群我認識了一些正在自學笛子的樂友,有個小兄弟自學笛子兩年成績驕人,目前在自學吉他,前些日子QQ空間發布了一個笛子和吉他合奏的《畫心》的視頻。還有一個喜歡歷史的小兄弟王守仁,經常問我一些歷史問題,說來慚愧我的水平差不多是泛泛之輩級別的,守仁夏天剛剛高考完,550分,去了南京的警察學院。
有一回,我登錄QQ看到魔方群裡面剛剛有人錄個三四階魔方秀手藝的視頻,於是我拿著自己的七階魔方轉個六面愛心,拍個照片發到群裡,調皮了一下,轉身就逃之夭夭。那些QQ群,我平時幾乎都不怎麼看。
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忽然明白其實QQ,只是一個鏡像,筆記本,可以記錄生活而已,卻並不是生活的本身,我也該結束作為幽靈的錯誤路線。我們來自山川湖海,卻囿於網絡與愛,願大家從身邊感受美好生活以及事物,良辰美景,還得跟身邊人說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