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宮醴泉銘系歐陽詢76歲書,唐貞觀六年(公元632年)四月刻。額陽文篆書「九成宮醴泉銘」6字。碑左側刻有宋元豐間(公元1076年-公元1085年)各家題名,右側刻有宋紹聖(公元1094年-公元1098年)及明正德(公元1506-公元1521)、嘉靖間(公元1522-公元1566年)各家題名。
此碑是歐陽詢應詔之作,寫時精神極集中,用筆、結構,無毫髮差舛,高華渾穆,氣象萬千。
《九成宮醴泉銘》,或稱《九成宮碑》,魏徵撰文,歐陽詢書。唐貞觀六年(公元632年)立於九成官內。碑高270釐米,上寬87釐米,下寬93釐米,厚27釐米。24行,49字。碑身和碑首連成一體,碑首刻有六龍纏繞。今石尚存,在陝西西安碑林,但剜鑿過多,已非原貌。
九成宮遺址在今陝西省麟遊縣城西五裡,東南距唐代首都長安(今西安)約三百裡。九成宮原為隋之「仁壽宮」,由楊素主持,宇文愷監修,當時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工匠死者以萬數。《隋書·食貨志》載:「(開皇)十三年(公元593年),帝命楊素出,於岐州北造仁壽宮,素遂夷山堙谷,營構觀宇,崇臺累榭,宛轉相屬。役使嚴急,丁夫多死,疲敝顛僕者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築為平地,死者以萬數。」仁壽官建成後,隋文帝楊堅每年都要前去避暑,後來他本人和皇后獨孤氏也都在此宮中去世。
隋朝末年,仁壽宮漸次荒廢。唐貞觀五年(公元631年),唐太宗李世民對此宮加以維修,更名為「九成宮」。「九成」意為九重,言其極高。據《新唐書·地理志》載:「西五裡有九成宮,本隋仁壽宮,義寧元年廢,貞觀五年復置,更名。永徽二年曰萬年宮,乾封二年復曰九成宮。周垣千八百步,並置禁苑及府庫官寺等。」宮中本來沒有水源,貞觀六年四月,唐太宗在九成官避暑時,在西城的北面發現泥土有些溼潤,於是以杖疏導,隨即有泉水流出,遂將此水導入石渠,並命名為「醴泉」。古人認為醴泉的出現是一種嘉瑞,於是唐太宗命魏徵撰文,命歐陽詢書碑,立於醴泉之側。這就是《九成宮醴泉銘》的由來。
前人評日:「率更正書出大令,森森焉若武庫矛戟。虞伯施稱其不擇紙筆皆能如意。……弇州謂信本書,太傷瘦儉,獨《醴泉銘》遒勁之中,不失婉潤,尤為合作。明趙崡《石墨鐫華》卷二曰:「歐書《皇甫君》遒勁,此碑婉潤,允為正書第一。」明鄭真《滎陽外史集》卷三十九雲:「虞文靖公論歐陽率更書如深山道人,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者,以其瘦硬通神之可貴也。《醴泉觀銘》外堅正而內混融,實得右軍蘭亭筆意。」《珊瑚網》卷二十載明陳繼儒評說:「此帖如深山至人,瘦硬清寒,而神氣充腴,能令王公屈膝,非他刻可方駕也。」《九成宮醴泉銘》全文可分五段。第一段交代九成宮的由來,描述了隋代仁壽宮的雄偉壯觀,窮泰極侈;第二段敘述唐太宗的武功文治和改修九成宮的節儉做法;第三段記述唐太宗發現醴泉的經過;第四段引經據典,說明醴泉的出現是由於「天子令德」所致,最後提出「居高思墜,持滿戒溢」的諫諍之言;第五段是頌詞,總結全文。作者魏徵是唐太宗的重要輔臣,以直諫聞名於史冊,觀此碑文,確非虛譽。所以宋人曾鞏在跋此碑時稱:「魏為此銘,亦欲太宗以隋為戒,可以見魏之志也。」本文層次分明,條理通暢,文辭典雅清新,富麗而不失質樸,尤其難得的是能不就事論事,在本事的鋪陳中蘊涵深意,發人深思。將之作為一篇美文賞讀,亦無不可。
原文
秘書監檢校侍中 鉅鹿郡公臣魏徵奉敕[chì]撰zhuàn維貞觀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宮,此則隨之仁壽宮也。冠guān山抗殿,絕壑為池,跨水架楹,分巖聳闕,高閣周建,長廊四起,棟宇膠葛jiāo gě,臺榭參差。仰視則迢遞百尋,下臨則崢嶸千仞,珠璧交映,金碧相暉,照灼雲霞,蔽虧日月。觀其移山回澗,窮泰極侈,以人從欲,良足深尤。至於炎景流金,無鬱蒸之氣,微風徐動,有悽清之涼,信安體之佳所,誠養神之勝地,漢之甘泉不能尚也。皇帝爰在弱冠,經營四方,逮乎立年,撫臨億兆,始以武功壹海內,終以文德懷遠人。東越青丘,南逾丹儌jiǎo,皆獻琛chēn奉贄zhì,重譯來王,西暨輪臺,北拒玄闕,並地列州縣,人充編戶。氣淑年和,邇安遠肅,群生鹹遂,靈貺kuàng畢臻zhēn,雖藉二儀之功,終資一人之慮。遺身利物,櫛zhì風沐雨,百姓為心,憂勞成疾,同堯yáo肌之如臘,甚禹足之胼胝pián zhī,針石屢加,腠理猶滯。爰yuán居京室,每弊炎暑,群下請建離宮,庶可怡神養性。聖上愛一夫之力,惜十家之產,深閉固拒,未肯俯從。以為隨氏舊宮,營於曩代,棄之則可惜,毀之則重勞,事貴因循,何必改作。於是斫zhuó雕為樸,損之又損,去其泰甚,葺qì其頹壞,雜丹墀chí以沙礫,間粉壁以塗泥,玉砌接於土階,茅茨續於瓊室。仰觀壯麗,可作鑑於既往,俯察卑儉[jiǎn],足垂訓於後昆。此所謂至人無為,大聖不作,彼竭其力,我享其功者也。然昔之池沼zhǎo,鹹引谷澗,宮城之內,本乏水源,求而無之,在乎一物,既非人力所致,聖心懷之不忘。粵以四月甲申朔旬有六日己亥,上及中宮,歷覽臺觀,閒步西城之陰,躊躇高閣之下,俯察厥土,微覺有潤,因而以杖導之,有泉隨而湧出,乃承以石檻,引為一渠。其清若鏡,味甘如醴,南注丹霄之右,東流度於雙闕,貫穿青瑣,縈帶紫房,激揚清波,滌蕩瑕穢,可以導養正性,可以澄瑩心神。鑑映群形,潤生萬物,同湛恩之不竭,將玄澤於常流,匪唯乾象之精,蓋亦坤靈之寶。謹案:《禮緯》云:王者刑殺當罪,賞錫當功,得禮之宜,則醴泉出於闕庭。《鶡hé冠子》曰:聖人之德,上及太清,下及太寧,中及萬靈,則醴泉出。《瑞應圖》曰:王者純和,飲食不貢獻,則醴泉出,飲之令人壽。《東觀漢記》曰:光武中元元年,醴泉出京師,飲之者痼疾皆愈。然則神物之來,寔shí扶明聖,既可蠲juān茲沉痼gù,又將延彼遐齡。是以百闢卿士,相趨動色,我後固懷撝挹huī yì,推而弗有,雖休勿休,不徒聞於往昔,以祥為懼,實取驗於當今。斯乃上帝玄符,天子令德,豈臣之末學所能丕[pī]顯。但職在記言,屬茲書事,不可使國之盛美,有遺典策,敢陳實錄,爰勒斯銘。其詞曰:唯皇撫運,奄壹寰huán宇,千載膺yīng期,萬物斯睹,功高大舜,勤深伯禹,絕後光前,登三邁五。握機蹈矩,乃聖乃神,武克禍亂,文懷遠人,書契未紀,開闢不臣,冠冕並襲,琛贄鹹陳。大道無名,上德不德,玄功潛運,幾深莫測,鑿井而飲,耕田而食,靡謝天功,安知帝力。上天之載,無臭無聲,萬類資始,品物流形,隨感變質,應德效靈,介焉如響,赫赫明明。雜沓景福,葳蕤繁祉,雲氏龍官,龜圖鳳紀,日含五色,烏呈三趾,頌不輟chuò工,筆無停史。上善降祥,上智斯悅,流謙潤下,潺湲yuán皎潔,萍旨醴甘,冰凝鏡澈,用之日新,拒之無竭。道隨時泰,慶與泉流,我後夕惕,雖休弗休,居崇茅宇,樂不般遊,黃屋非貴,天下為憂。人玩其華,我取其實,還淳反本,代文以質,居高思墜,持滿戒溢,念茲在茲,永保貞吉。兼太子率更令勃海男臣歐陽詢奉敕書。
釋文
九成宮醴泉銘。秘書監兼任門下省侍中、鉅鹿郡公,臣魏徴奉皇帝之命撰文。貞觀六年(公元632年)四月,皇帝在九成宮避暑。此地本是隋代所建的仁壽宮。高峻的山巔建造著巍峨的宮殿,圍截山谷形成了湖泊。樓閣凌駕於水面,宮闕分布於山巖,高閣密密匝匝,長廊環繞四周,樓宇連綿起伏,臺榭參差錯落。仰望山巔,悠遠縹緲,髙達百尋;俯視谷底,險峻深邃,壁立千仞。珠玉相映,金碧輝煌,其光彩能照灼雲霞,日月也為之減色。看其移山改澗的宏偉氣勢,極盡奢侈之能事,如此放縱人的欲望,真是應當大加譴責的。至於在熾熱熔金的酷暑天,此地卻無悶溼蒸熱的暑氣。微風徐徐吹來,清涼舒適,的確是很好的安身之所,是怡養心神的佳處,漢代的甘泉宮也是不能超過它的。皇帝早在二十歲時就為天下操勞,到了而立之年,成了統治萬民的君主。他開始是用武力統一中國,後來又以文德感化遠方的民族。東至青丘,南及丹徼,那些邊遠民族都奉寶備禮,遣使而來,經過輾轉的翻譯前來朝覲;西到輪臺,北抵玄闕,都納入了國家的版圖,列為大唐的州縣,把那裡的人民也編入了戶籍。風調雨順,糧食豐收,遠近之民安樂平和,一切生靈各安其所,各種祥瑞紛紛呈現。這雖然是天地的恩賜,但畢竟要依靠皇帝一個人的謀略。皇帝不愛惜自身,專門為天下著想,風裡來雨裡去,心中只有百姓,憂國憂民,積勞成疾。他的肌膚像古代的明君唐堯那樣乾瘦枯黃,手腳上磨出的繭子比大禹的還厚。雖經反覆治療,但血脈仍不通暢。住在京城,苦於炎熱,群臣因此請求另建避暑的行宮,這樣或許可以修身養性。但聖上愛護每一個民夫的勞力,珍惜小民的財富,堅決拒絕,不肯接受群臣的請求。於是想到了隋代的仁壽宮,那是過去建造的,捨棄了十分可惜,毀掉它又相當費力,凡事總以承襲為好,又何必另起爐灶呢?於是去掉隋代舊宮那些華麗的裝飾而使之變得質樸,一再減省,去掉過度的奢華,只修補頹壞的房舍。原先的紅色石階補入的是沙礫,本來雪白的牆壁現在只用泥灰修補。土階與原有的玉砌相接,茅屋與原有的瓊室相連。仰望此宮,其壯麗不減當年,可以作為奢侈者的警戒,細看而今簡陋的修補,又足以為後嗣子孫作榜樣。這正是古人所謂的至德之人責在無為,大聖人的作為似乎什麼也沒做。前人竭盡了全力,我只要安享他的成果就是了。但是,過去池沼中的水都是從山澗中引來的,宮城之內本來缺乏水源。遍求不著的,就是這麼一樣東西。既然不是人力所能辦到的,皇帝心中就一直對此念念不忘。四月十六日這一天,皇帝來到中宮,遍賞亭臺樓榭,閒步來到西城北面。他在高聳的樓閣下徘徊,俯身察看這裡的土地,覺得微微有點溼潤,就用手杖疏導,泉水隨即湧出,於是派人圍檻蓄水,並將其引入石渠。這泉水清激如鏡,甘甜如酒,往南流過丹霄宮的西邊,再往東經過雙闕之下。穿過重重樓閣,繞過層層宮殿,激揚清波,蕩滌汙穢。它可以使人氣性純正心神明淨。它能像鏡子一樣映照出周圍的物體,又能滋潤萬物使其生長,就如同皇帝的恩澤永不枯竭,如河水一般永遠流淌。這不僅是上天的精華,也是大地的瑰寶啊!據文獻記載,《禮緯》說:「帝王對犯人處罰適當,對功臣賞賜得宜,符合禮的規範,那麼醴泉就會在宮廷內出現。」《鶡冠子》說:「聖人的恩德能上達於天,下達於地,中達於萬物生靈,就會出現醴泉。」《瑞應圖》說:「帝王天性純正平和,飲食不用臣下貢獻的珍奇之物,就會有醴泉出現,喝了能使人長壽。」《東觀漢記》說:「漢光武帝中元元年(公元56年),醴泉出現在京師洛陽,喝了此水的人身上的多年痼疾盡皆痊癒了。」如此說來,靈異之物的出現,其實是伴隨著君王的聖明而來的,醴泉既可祛除積久難治之病,又能使人延年益壽。因此,當皇帝發現醴泉後,百官公卿們奔走相賀,喜形於色,我君卻胸懷謙遜,並不認為醴泉的出現是由於自己的聖明。雖有美德卻不自居於美德,這不單單是古人才能做到的了;因祥瑞的出現反而自加戒懼,這種美德在今日得到了驗證。醴泉的出現是上天的瑞徵,以顯示天子的盛德,這豈是末學如我這樣的人所能表述的!但我作為史官的職責必須記錄發生的事和皇帝說過的話,不可使國家出現如此盛美之事,卻在史冊中缺失了記載,因此壯著膽子如實作了記錄,並以此寫成銘文刻碑。頌詞曰:皇帝順應時運,一統天下,開千年而登大寶,臨萬民而受景仰。大功高於虞舜,勤苦勝於伯禹,空前絕後,超過了三皇五帝那些聖君。皇帝操天下之權柄,遵禮法之規範,既聖德又神明。武能平定禍亂,文能招懷遠民。有前人未載的勝績,能開闢不臣服的遠域。來朝的使臣冠冕相望,奇珍異寶一一呈獻。大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上德之人不以德為德,他借自然之力暗中調運,精微深邃不可測度。人民鑿井而飲水,耕田而食力,安居樂業,連上天之功都不曾感謝,又何曾想到皇帝的功勞。天道的運行無聲無息,但萬物賴以滋生,群生應運而發。事物的本體隨天人的感應而變化,逢有德之人,便現出祥瑞,即使細微的好處也能體察,將之彰顯得明明白白。洪福紛至沓來,祥瑞層出不窮。古代有「雲師」、「官」「龜圖」、「鳳紀」,又有日含五色、烏生三足等等瑞徵,傳頌於歌詞,記載在史籍中,不勝枚舉。主上有大善則上天降嘉瑞,主上有大智則萬民享安樂。醴泉之出,流注下土,水波潺湲,清澈皎潔,如雨一樣清潤,似酒一般甘甜,像冰一樣晶瑩,若鏡一般明澈。用之常新,取之不盡。盛世的康泰是治道的顯現,祥瑞吉慶體現在這泉水之中。而我們的君王卻終日不敢懈怠,他並不以吉慶為吉慶,依然身居陋室,不喜逸樂。他不以帝王為貴,唯以天下為憂。人們大都崇尚浮華,他卻只取實在的東西。歸於淳樸和根本,以質樸代替文飾。居高處防下墜,端滿水生外溢。只有念念不忘這些箴言,才能使國家永保太平。兼太子率更令、勃海男歐陽詢奉皇帝之命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