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失蹤的女人,「永遠都是丈夫幹的」

備受矚目的「杭州女子失蹤」案獲得重大突破。從當事人「失蹤」，到發現遺體，花了19天；到開新聞發布會公告案件，花了21天。這一離奇的案件，既突破了普通人的想像，也勾起了人們對一些聽聞過的故事的惶恐不安。如今，女性的恐懼，尤其是對於婚戀關係的恐懼，每天到達一個新高度。

7月6日，杭州公安局收到求助，稱一小區的居民來女士在7月5日凌晨失蹤。7月25日上午，杭州市公安局召開新聞通氣會，披露相關情況。

一，事發小區共有內部監控96個、外圍監控近千個，環境異常複雜。公安局調取了7月份以來，共計6000小時時長容量的監控視頻，並徵調全市公安共百餘名專業視頻偵查員，24小時連軸分組反覆查看。

二，警方對對小區6幢單元樓、379戶人家、1075名住戶全部進行了走訪詢問。又對1萬多平方米地下車庫，以及所有電梯井、水箱、窨井、儲物櫃、煙道、通風管道等隱秘部位，開展了先後4次地毯式排查。

三，7月22日下午，專案組對化糞池開展了抽取工作，用了25小時對抽取的38車汙穢物進行衝洗、篩查。當時接近40度高溫，還需身著全封閉的隔離服，非常辛苦。

最終，從糞水中發現了來女士的人體組織，案件調查取得重大突破，其丈夫許某某具有重大犯罪嫌疑。

許某某口供交代，7月4日是他與來女士的女兒生日，一家人在家吃了晚餐和蛋糕，22時左右就正常入睡。

7月5日凌晨，他在家中趁來女士熟睡之際將其殺死，分屍後分散拋棄。包括，用了2噸水，把人體組織從下水道衝下去。

看了這個案例，憤怒嗎？恐懼嗎？為了套杭州的房子，至於嗎？

有幾點，很值得注意。

一是，許某某的故意謀殺，故意設局，很周密，很冷靜。

他與妻子女兒快樂地過了生日，氣氛很融洽。之後倆人輔導孩子作業，入睡後，他半夜才殺人。

這樣，更容易讓妻女和警方放鬆警惕。他兩次接受記者採訪，言笑晏晏。甚至還故意誤導警方，給出各種線索。

至於許某某買碎肉機，平靜地把妻子的屍體肢解粉碎，然後假裝正常生活，這種心理素質，也是不同凡響了。

二是，來女士的家人曾懸賞10萬尋人。家人還曾把小區整條河水抽乾，也沒有任何發現。

不止一個人疑問：為什麼這個許某某這麼自信，以為他能逃脫法律的懲罰？現在的科技這麼發達，不是命案必破嗎？

如果仔細看整個故事，你會發現令人恐懼的一點：

這個案件能破，有很大的偶然性。

案情一通報，幾乎每位網友都猜到，就是來女士的丈夫許某某幹的。每一個線索和邏輯，都指向他是殺人兇手。

但定罪需要證據，符合常理和推理，並不能做為直接證據。

但就是因為「沒有證據」，找不到屍體，很可能，連案都不能立，只能作為失蹤人口。

想想看，屍體碎成人體組織了，在大熱天的化糞池裡，容易腐壞，更難找到了。

這種失蹤，是不是就永遠找不到受害人的，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呢？

許某某還說過幾句話：「按來女士的智商，不可能一個人機智地躲開那麼多監控，『一個人她出不去的』。」又說，「找不到就別找了」。

實際上，他就是想把警方和大眾的視線，往「來女士與人偷情，拋家棄子，離家出走」這方面帶。

身無分文，什麼都不帶，穿著吊帶睡衣，永遠地私奔不回？這可能嗎？

許某某的自信來自哪裡？一方面，他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他認為他的碎屍案天衣無縫。

事實上，也確實接近了。

另一方面，很多「失蹤案件」，在沒有屍體出現的時候，不會立案，或者立案了警方不會投入很大的警力。

而這一次，既有來女士家屬「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兇徒的信心與決心，也有他們大力通過媒體和自媒體傳播這件事，造成奇案、造成令人驚恐的懸疑氛圍的傳播能力；更有警方不查清案情誓不罷休、調動一切資源來追兇的決心。

——這三條，缺一不可；所以，這個案件的破獲，帶有一定的偶然性。

看看這個取證難度，這龐大的工作量……心驚了嗎？

而且，杭州這個小區有非常多的攝像鏡頭，尋找證據尚且這麼難；如果在農村地區，或者在早些年，兇手作案後要破案，那得多難？那就是永遠的懸案了。

實際上，成年女性的失蹤案，並不少見。但如果沒有發現屍體，這位女性就會被登記在「失蹤」一欄裡，很少追查。

造成「女人失蹤」的解釋，很豐富：

比如，丈夫會公開說，她出去打工了，不要孩子了。

——孩子小，無人報案，女人的父母想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周圍的人覺得這個女人心真狠，警方也認為是女人貪慕虛榮愛錢離開家。

周圍都在罵這個女人，其父母弟兄也臉上無光，沒有人報案，警方犯得著去尋找一個這樣的女人嗎？有一位大V，也因此案件鼓起了重新找自己失蹤了七年的媽媽的勇氣。他寫道：「因為這個事情和我媽媽當年一模一樣，鑰匙手機銀行卡身份證什麼也沒有帶，我是非常懷疑那個男的（母親的同居男友）。隔了半個月才告訴我，我立馬上門報警。」

但當年沒有更多證據，警方解除了這個男友的嫌疑。

——但毫無疑問，母親若是好好的，怎麼可能七年不與感情很好的兒子聯絡？估計已經不幸遇難了。

看評論，這位網友已經再次與警方取得聯繫，繼續追查他媽媽的下落了。

在熱門新聞的評論裡，我們可以看到眾多觸目驚心的故事。

有人說自己二十多年前半夜失蹤的小姨，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拋下三歲的兒女，從此失蹤。

有人說自己大姨的大女兒，被丈夫聲稱半夜離家出走，從此失蹤。

姑父說姑姑失蹤了，二十年音訊全無。

表姐夫說表姐失蹤了，十幾年沒消息；鄰居把妻子打成精神病，妻子失蹤很久後被發現早死在市場裡了；

堂妹嫁到外地，其丈夫說她走丟了，失蹤十幾年……

你信她們真的是離家出走了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只不過，他們的親人懶得去找她，任由嫁出去的女人被丈夫殺死罷了。

這些，不過是滄海一粟。

再給拋出大家兩個結論：

第一、「It’s always the husband」。這一點，中西方都一樣。

當妻子失蹤或遇害時，第一懷疑對象是丈夫。哪怕是丈夫報的案，丈夫有不在現場證明，都會考慮是他買兇殺人。

遺憾的是，這條幾乎很少有錯的時候。

第二、聯合國去年發過一個報告：2017年，全球58%（約50,000）被謀殺的女性是被伴侶或其他家庭成員所殺。

這意味著，每天全世界有137名婦女被她的家庭成員所殺害。其中，1/3的女性被她的現任或前任伴侶（如丈夫、男朋友）蓄意謀殺。

而被伴侶殺害的人中，被（前）妻子/女朋友/同居者所殺的男性只有18%，被（前）丈夫/男朋友/同居者所殺的女性高達82%！（數據來源：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GLOBAL STUDY ON HOMICIDE Gender-related killing of women and girls」（2019）報告 （見微博@數知實驗室））

再來一組數據：

中國女性被殺案特徵，《上海地區354例女性被殺案例的法醫學分析》一文中，死於家庭矛盾的女性佔比22%，這其中死於丈夫和兒子之手的加起來佔比高達91%，其中丈夫佔比約80%，兒子約11%。死於姦殺的女性佔比14.4%，死於戀愛糾紛的佔比12.7%。這三大原因加起來總佔比接近一半。（見微博@三思逍遙 ）

這些，指的還是已破案的。那麼，沒有破案的呢？失蹤的呢。

在監女重刑犯中，80%以上都是因為反抗長期家暴。

全球在監犯人性別比都在9：1以上，我國是19：1。

實際上，製造失蹤案很容易，但破案卻很難。

大家還記得當時上海的殺妻藏屍案嗎？

一位年輕漂亮的上海女性，有父有母，但是，被丈夫殺了三個月，藏屍三個月，居然沒有人知道她死亡了。

有人提到了華人偵探李昌鈺博士破獲的一樁有名案件：

理察的妻子海倫失蹤了，他說她有婚外戀。而實際調查時發現，有婚外戀的是理察，他還對海倫家暴。

但理察曾是中情局成員，有反偵察能力。

李昌鈺苦於找不到足夠證據，也租用了一臺一模一樣的碎木機，把一頭冰凍豬放進碎肉機，通過豬肉被攪碎後噴射出去的距離，確定了大致的拋屍範圍。

再將湖上的積雪融掉，收集細沙，從中找出海倫的碎屍（應該是像沙子一樣細了）。兇器也找到了，證據鏈完整，最終將理察判刑五十年。

令人恐懼的是，女性被殺多數都集中在丈夫、男友之間，而且，還要被製造出失蹤、離家出走、拋家棄子、與男人私奔等種種離奇的藉口。

誘使丈夫殺人的，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出軌被發現，可能是長期家暴妻子、妻子要離婚，可能是跟妻子看似感情不錯卻想獨佔妻子的財產和房產，也可能是向妻子索要賭債沒要成……

但這些問題，又不是一句「不婚不育保平安」可以完事的。

眾所周知，僅僅是交男女朋友，不結婚，也可能有同樣的命運；離婚之後再無瓜葛不願複合了，也可能遇害；甚至是男方動了色心、女性不從，也會有生命危險。

對於女性來說，怎麼辦？

一是，女性要提高自己的暴力值。

女性強壯、聰明、頭腦靈活，會大大增加兇手的犯罪成本，還可能會被反殺。他們一般也不會選擇這樣的女性作為目標。

二是，增加自己的社會性。

你哪天沒上班，公司考勤都會打電話來找你；你有很多朋友親戚，哪天沒發朋友圈或微博都會有人來問。對你下手，被暴露的風險太大，划不來。

三是，最好考慮你的緊急聯繫人名單上，有除了丈夫以外的親友。

《疑犯追蹤》中，通過監控網絡、電話、簡訊等信息去分析預警主動發生的犯罪事件，本來是給國家做反恐用的，後來發現國家只管恐怖襲擊，就自己開了個後門讓機器給他傳輸普通人相關的預警。

四是，對危險的恐懼和害怕是一種本能。

也正是這些生存危機，讓人類警惕，從叢林世界裡活下來了。女性的危險來自哪裡？雄性人形動物。

更重要的是，法律和執法者。

如果失蹤案都不投入警力，兇手說一句「她跑掉了」，然後就聽之任之、偃旗息鼓，不當一回事。

這樣，女性消失的速度，會越來越快：她們會消失在化糞池，消失在泥土裡，消失在河水中……而她們的財產，也會落入到殺人兇手的手中。

現在中國男性已經比女性多出了7000萬，莫非還嫌女人太多？難道，女性不需要納稅？女性不算公民？女性被殺了就不值得投入警力？

其實，以中國現代城市的警力，技術水平，攝像頭數量而言，認真要破案，並沒有那麼難。關鍵在於，有沒有把人命當人命。

從這個角度來說，杭州的殺妻案警方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尋找屍體的做法，非常值得敬佩。這

種不計成本的破案態度，震懾了潛在的犯罪，讓大家知道：沒有破不了的命案，絕不能心存僥倖。

作者：侯虹斌，知名作家、資深媒體人，復旦大學新聞評論業界導師。多年聚焦女性困境和生存策略研究，倡導「越獨立，越有自由」的獨立女性培養教練。現在喜馬拉雅上有《讓女人獨立優秀的42堂課》，搜索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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