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4日，平安夜，在一眾當天更新的播客中，有18期節目以「Love Actually」為標題上線了。主播們各自更新，用不同的形式聊不同的話題，沒有串門或是過多的跨臺互動，但標註在節目名開頭的「Love Actually」卻宛如一個接頭暗號，於無形中將這些播客緊密聯結，讓發現這一「巧合」的聽友們大呼驚喜，而節目介紹中清一色的「podcastMAS 2020」也讓大家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集體行動。
在此之前，中文播客的聯動一般都由一個強有力的主辦方發起，往往是機構、平臺、或品牌。例如，去年4月，天貓家裝節與5家播客合作為活動造勢；10月在上海，PodFest China聯合小宇宙舉辦了第三屆中文播客線下年會；10月末，天貓又聯合6檔播客共同打造了「理想生活深夜地鐵」的營銷活動。此外，「民間自發」的播客聯動大都以主播串臺的形式展開，每次聯動的播客數量一般在2-3個。像這樣無主辦方、無贊助、無宣發的「三無」大型播客聯動，在中文播客圈裡還是頭一遭。
那麼，這次跨越18個播客的夢幻聯動是如何興起、傳遞、發生，又在發生後經歷了怎樣的波動，並最終抵達何處？三明治試圖尋找「Love Actually」的真相，卻發現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主播串臺或是商業營銷，我們無法在中文播客的歷史語境中找到一個已有的「存在」與之對應。而我們唯一發現的，可以被稱為「共識」的東西就是：「Love is actually all around.」
小宇宙APP搜索「love actually」即可看到參與活動的18檔播客
圖源：根據小宇宙APP截圖作者自製
12月1日是聖誕月的開始，YouTube博主們紛紛上傳了今年vlogMAS的第一支視頻。VlogMAS是vlog和Christmas組合後產生的網絡新詞，指的是從12月1日起，視頻博主們用vlog記錄日常生活，並每天更新視頻直到聖誕當天。作為近年來網上最火的迎聖誕活動之一，vlogMAS每年都能吸引大批博主參與。有粉絲給喜愛的博主留言說：「一想到12月每天都能看到你，就覺得非常幸福」，也因此，vlogMAS常被視為來自博主們的「寵粉福利」。
同樣是在12月1日，播客《雞零狗碎電臺》的主播小狗受到vlogMAS活動的啟發，迸發了靈感：「既然有vlogMAS，是不是也可以有podcastMAS呢？」 在和《雞零狗碎電臺》的另一位主播雞汁討論後，兩人制定了活動規則，決定去除掉主辦方的概念，以秘密邀請函的形式把活動傳播出去，讓邀請函在主播間自發地傳遞，並希望藉此能讓更多播客參與進來，在平安夜當晚更新節目。
根據秘密邀請函，本次活動的規則如下：
2020年12月24日20:00之前，你不能談podcastMAS
收到邀請後將邀請函點對點發給認識的主播
只能回答「邀請函是別人發給我的」
錄製一個主題為「Love Actually」的播客，在北京時間12月24日20:00發布
節目發布時需要加上暗號
標題註明「Love Actually」
shownotes開頭兩行標註 「podcastMAS 2020. Love is actually all around」
就這樣，一場主播自發的題為「Love Actually」的聖誕活動在更多主播間秘密流傳開來。最終，聖誕前後共有18檔播客參與了本次活動。
雞零狗碎電臺：
為什麼是「Love Actually」？
播客常被稱作「聲音版的youtube」，因此，將vlogMAS引入播客做成podcastMAS似乎順理成章。但是，播客畢竟不同於視頻，中文播客圈也從未有過類似的活動，複製vlogMAS的規則去發起一場podcastMAS是否可行？如果答案是否定，那該以怎樣的形式讓靈感落地？沒有強有力的主辦方，活動能傳播到哪裡？又會得到怎樣的回應？太多的不確定無疑給活動的發起者增加了難度。
1月12日，活動結束後的半個月，《雞零狗碎電臺》專門製作了一期節目復盤了此次活動。在節目中，小狗和雞汁還原了計劃最初的樣子。「偉大的靈感總是誕生於洗澡的時候。」 小狗笑稱在迸發podcastMAS的靈感之後自己就去洗了個澡，洗完澡後活動的雛形也就誕生了。他激動地跑去和雞汁分享這個想法，兩人隨即了展開熱烈的討論。
掃碼可收聽雞零狗碎電臺復盤節目：
love actually復盤篇 這屆柯南不太行？
一開始，小狗的設想是以「生命中的鹽」為限定主題，讓參與的播客們都來製作一期他們「生命中的鹽」。對於這個主題，小狗一度非常堅持：「那時候我還蠻上頭的，因為我是真的非常喜歡《生命中的鹽》那期節目。」小狗反覆提起的「生命中的鹽」，來自播客限時膚淺的第五期節目，主播Iris和別笑用這個概念講述了「生活中存在的各種細碎但又美好的小事」。這期節目曾深深打動過小狗，他也想藉此機會把「鹽分」傳遞給更多人。
掃碼可收聽限時膚淺《生命中的鹽》：
05 生命中的鹽
然而，在和限時膚淺的主播溝通過後，小狗和雞汁產生了爭執。雞汁認為限定主題加深了對主播們的限制，也很有可能造成產出內容的同質化，並提出了「Love Actually」這一新主題。靈感來自一部2003年上映的英文電影《Love Actually》，中文譯名為《真愛至上》，影片講述了10個發生在聖誕節的與愛相關的故事。雞汁覺得，以「Love Actually」作為podcastMAS 2020的主題，大家可以談論任何「與愛相關的內容」，把命題作文變成半命題作文，也就給了主播們更多自由發揮的空間。
最終，小狗所構思的形式加上雞汁提供的主題成為了我們所看到的「Love Actually」聖誕特別活動。12月24日是邀請函上約定的日子，兩位發起者全天都處在興奮和不安中。小狗笑著說：「上班都不定心，老想著這件事」。幸好，陸續有標註「Love Actually」的節目上線，小狗一邊加班，一邊收聽已上線的節目，「竟然有種老闆檢查作業的feel，真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啦」。
興奮之餘，遺憾總不免存在。《雞零狗碎電臺》自稱小臺，沒有太多影響力，兩人只能分頭聯繫認識的主播，儘可能把邀請函發出去。活動最終的傳播效果沒有達到預期，大部分參與者是他們在第一輪就邀請的播客。究其原因，雞汁認為是傳播設計出現了問題，「邀請函的目的是把信息更清晰地傳遞出去，而過度沉浸在對活動趣味性的想像裡不免失去客觀中立的視角。」如果有下次，她希望能更重視傳播性和普適性，「下次也許可以像非主流時期玩點名遊戲那樣，規定：請將本邀請函轉發給指定的三個人」。
關於「Love Actually」，
大家都說了什麼？
本次活動共有18個播客參與。主播們以「Love Actually」為主題錄製了各自的聖誕特輯。如雞汁設想的那樣，半開放式的命題讓最終呈現出來的節目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更加豐富。
在內容上，節目圍繞聖誕、生活、年度總結、未來展望等關鍵詞展開。主播們藉此表達愛、感激與祝福，也袒露真實的遺憾、後悔和困惑：播客《夢囈》和《雞零狗碎電臺》描繪了美好的生活細節；《來都來了》講述了與父母的愛和羈絆；《文化有限》的主播們交換了不用花錢的精神禮物；《生活減速帶》和《想東想西》邀請了朋友一起，分享ta們關於愛的故事；《SheWants|西望》、《六疊半不明事件》和《散場通道》們聊了聊與聖誕有關的親身經歷；《從球說起》和《樂友記》則延續一貫的主題，談論足球和音樂；而《實習生·活》、《說書吶！39》、《泡騰VC》和《宇宙盡頭小酒館》不約而同選擇回顧自己的2020年，並對2021懷抱期待。
在節目形式上，主播們的小巧思和有愛的細節設計也讓收聽過程充滿了驚喜：《後視鏡》的主播錄製了不同語調的podcastMAS，作為節目內容的分割線，顯得俏皮可愛；《文化有限》在節目最後朗讀了邀請函結尾的「小詩」，以表達他們對這次秘密活動的喜愛之情；《想東想西》的主播派大西以聽眾連線的方式與好友們對話，並保留了傳統電臺的點歌環節，引得評論區大呼「古早又戲精」；《路人抓馬》則製作了一期真正意義上的podcastMAS，在聖誕之前的半個月，兩位主播每天分開錄製一段聲音日記，再通過穿插剪輯的方式將內容整合在一起，訴說對彼此「最小顆粒的喜歡和想念」。
雖然活動早就結束，但有些東西卻被永遠地保存了下來。在小宇宙app搜索關鍵詞「Love Actually」，沿著聲音的河流一路聽下去，你就能接收到主播們留下的訊息，體會到蘊藏其中的真摯情感：關於親情、友情和愛情，關於錯過的、期待的和正在進行的，關於瑣碎的生活細節、宏大的現實事件、以及夾雜在其中細微又具體的個人感受。
Love Actually聖誕特輯節目內容
在小宇宙app的評論區，ID為「二兩挖土」的聽友這麼評價此次活動：「像是在大海裡扔一個漂流瓶，撿到的人把瓶子傳遞下去，不知道會抵達多遠的地方...真的很浪漫」。
類似的反饋散落於各節目的評論、微信群、以及微博、即刻等平臺。在這場遊戲裡，每一個接收者都同時是傳遞者，每一個被邀請者都成為了邀請者，主播們沒有忘記傾聽，而聽眾們也從未停止過訴說。過程中，個體的力量似乎微小，但當它們匯聚在一起，就產生了群體性的共鳴。
作為第一個扔出漂流瓶的人，小狗希望藉此機會讓「斷更了一陣子的播客們回來」。在此次活動之前，播客《SheWants｜西望》已經拖更了三個月。主播Niki在聖誕特輯的開頭提到，因為收到了邀請函，才下定決心在聖誕節更新。同樣，《六疊半不明事件》的主播三竹也說，「如果沒有小狗我們12月就不會更新兩期」。
除了「蓄謀已久」的主播們，在這場遊戲中，更多的是在平安夜接收到「Love Actually」暗號的聽眾。有人大呼浪漫，有人說感到「被用心對待」，還有人用自己的方式將漂流瓶傳遞了下去。重度播客愛好者@Narcissus野鬼將活動寫入了個人2020年度播客總結。一位小宇宙ID為@mmmango的高中生把活動剪輯成了vlog作為視頻作業和課堂展示，並上傳到了b站，在視頻下方還能看到《夢囈》主播@七個夢的留言。
作為習慣了暗中觀察的第三方，小宇宙的編輯們發現了這一驚喜後，沒有繼續潛水，而是立刻變身主播加入進來，錄製了一期「嚴肅認真理解主播的懂事會」節目。活動結束後，小宇宙還在即刻和微博等平臺對活動進行揭秘和二次傳播，文案寫道：「這次活動的浪漫在於，它並不是在群、社交媒體等公共區域發起的，而是點對點的邀請，參與過程中沒人知道發起人是誰，但看到的人都被這個活動打動了，共同創造了一次聖誕驚喜。雖然不是我們發起的，但小宇宙團隊都好喜歡這個活動，期待有更多有趣且浪漫的玩法出現，希望下次有機會我們也能發起這樣的活動。」
圖為小宇宙和即刻產品負責人kyth評論 圖源即刻app截圖
對於這些回音，兩位發起者「覺得很幸福」。雞汁說：「在看到（love actually）刷屏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有進入遊戲的實感。」而小狗在回復小宇宙ID@夏蟲語冬時寫到：「這是我的人生至今為止，做過的最喜歡的一件事！」在活動的復盤節目中，兩人以電影《頭號玩家》的經典臺詞作為結尾，以表達想對大家說的話：「Thanks. Thanks for playing my game.」
挖掘此次活動成功的秘訣，或許正如一位聽友評論的那樣：「謎底就在謎面上。」秘密邀請函的結尾赫然寫著：「我們何嘗不懷疑這份邀請函最後的結果呢？我猜測你也是，但是也許現在是一個非常明確的時間點，讓我們一起敢於去相信吧！」
如果說「敢於去相信」讓活動得以啟程，那麼「保持真誠」則讓它走得足夠遠。《文化有限》的主播曾說過「播客，就是為了人和人的真誠交流啊」，而小狗也將「真誠」單獨列在了邀請函的「What To Do」列表中。在主播們看來，真誠是一種忍不住存在的東西，似乎對於播客，「我們沒有辦法不真誠」。
也許，這就是此次活動的迷人之處，也正是播客的魅力所在。
圖為@夏蟲語冬在雞零狗碎電臺節目下的留言
圖源小宇宙app截圖
在「Love Actually」以前，大規模的中文播客聯動以商業合作為主。通常是在較短周期內，由一個品牌重複投放多個播客，或是安排同一嘉賓在多個播客出現。比如開頭提到的，天貓在去年4月的家裝節和雙十一期間聯動多家播客開展了營銷活動；再比如去年7月，沈奕斐先後做客多檔播客，宣傳其在新世相出品的課程，一時間，「哪裡都有沈奕斐」成為了熱門話題；去年10月，品牌躺島投放六檔播客推廣旗下睡眠產品，引發不少聽友評論，「躺島承包了首頁」。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就在「Love Actually」結束後不久，由播客聯盟「日光派對」和騰訊TME共同推出的跨年特別企劃「重啟21世紀」在QQ音樂平臺獨家上線。包括《日談公園》、《津津樂道》、《BYM》、《無聊齋》等在內的九家頭部播客參與了此次聯動，在中文播客的商業化合作之路中邁出了新的一步。
與以往不同，作為一次全新的播客聯動實驗，「Love Actually」無疑是民間自發的、去中心化的、以及更「腰尾部播客友好」的。如表2所示，在商業化的聯動中，為了保證投放效果的最大化，品牌方傾向選擇與為數不多的頭部播客或播客機構合作，進一步導致「刷屏」現象。而腰尾部、個人化的獨立播客，由於團隊規模小、影響力不大等客觀原因，往往被排除在商業形式的播客聯動之外。像「Love Actually」這種無主辦方的聯動形式，反而讓更多獨立的小播客參與了進來。
在沒有任何宣發且參與的播客體量較小的情況下，此次活動的播放總量並沒有商業化的活動高，但活動的播放訂閱比排在前列，也在各大平臺、社區收穫了極高的討論度（參見表3和圖1）。而且，播放量本身就不是這次聯動的主要目標——更重要的是，它讓我們看到人們之間的善意與真誠，能帶來什麼樣的感動與力量。活動結束後，有不少聽友呼籲把它變成聖誕保留項目延續下去。更有網友提議，主播們也許可以準備一下「podcastYEAR」（播客過年）的系列活動。
不同中文播客聯動在各平臺的數據分析表
不同播客聯動事件在各平臺的播放-訂閱比分析圖
圖片來源：作者自製
在「Love Actually」之後，我們不禁期待未來能有更多有意思的播客聯動出現：一方面，在單一發起者「隱身」的情況下，去中心化的創作方式能夠給主播更多自由度與想像空間；另一方面，沒有任何商業利益、資源置換、流量要求的合作則使創作者的動機與想法更加純粹。
《文化有限》近期也開始策劃春節串臺活動
圖源@超哥的即刻動態
而這也又一次提醒我們，在播客的世界裡，我們永遠需要更多的想像力，去挖掘聲音的無限可能，以抵達更遠的地方，連接起更多的人。在這個意義上，「Love Actually」是讓我們能夠繼續相信下去的勇氣，也是一個全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