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巴黎,它是啟蒙運動中敢於求知的理性擔當,是長風衣下擺輕拂腳踝的優雅,是艾菲爾鐵塔的光影倒映河面的浪漫,但這些還遠遠不夠。如果你曾流連塞納河畔的舊書攤,見過那些色彩明豔、舞裙翻飛的老舊海報與明信片,就會隱約感知到,撇開種種附加的標籤,19世紀的巴黎,曾是世界的中心。
19世紀後半葉的那段時光,是西方歷史上的黃金時期,科學迅猛發展,國家和城市迅速建立。財富劇烈增長的美國正處於馬克·吐溫筆下的「鍍金年代」,工業革命給英國帶來了快速增長的人口和高度發展的社會。在法國,1889年的世界博覽會給世人帶來諸多奇觀,包括日後成為法國地標的艾菲爾鐵塔的剪彩落成;盧米埃兄弟在巴黎咖啡館的地下室裡放映了世上第一部電影;新藝術運動崛起,巴黎的地鐵入口染上了生機勃勃的阿拉伯風曲線裝飾;梵谷飲彈自盡,死後作品才驚豔了世人;一戰尚未到來,世人在短暫的和平盛世中喘息享樂。
這就是法國歷史上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
同一時代,法國最知名的夜總會「紅磨坊」,在巴黎十八區的蒙馬特高地的山腳下開門迎客。
描繪美好年代的藝術海報,1894
新藝術運動代表建築師Hector Guimard設計的巴黎地鐵入口Abbesses站,曼妙的植物曲線。
彼時的蒙馬特高地,已從研磨了400年穀物的磨坊區,變作波西米亞藝術家們生活與創作的溫床。便宜的房租,自由漂泊的心靈,生機勃勃的氛圍與談資,俯拾即是的藝術家友鄰們。坐落在山頂的聖心大教堂所散發出的肅穆的神性,也震不住底下洶湧流動的人的氣息。那種氣息是雷諾瓦的畫中景,1876年,雷諾瓦租住在蒙馬特區的科爾託街12號,畫出了印象派名作《煎餅磨坊的舞會》,工薪階層的巴黎人身著盛裝,在一個悠閒的星期日下午聚在蒙馬特,跳舞、喝酒、吃脆餅,直到暮色四合。日子被看似閒散隨意地浪費掉,卻因肢體和肢體、心靈共心靈的碰撞,而源源不斷地生發出藝術創作的靈感來。畢卡索也是在這裡創作出立體主義的催化劑《亞維農的少女》,雖然畫的是西班牙的少女,可那不安湧動著的氣氛與呼之欲出的生命力,分明是世紀之交時,蒙馬特高地的尋常神色。
Pierre-Auguste Renoir
Dance at Le moulin de la Galette, 1876
Pablo Picasso
The Young Ladies of Avignon, 1907
今日的蒙馬特高地,被稀釋的宗教性與藝術性匯聚而成一股熟悉的生機。
在地域寬廣卻人情淡漠的大都會巴黎,蒙馬特的存在反而營造出一種熱騰騰、喜洋洋的「鄉村景觀」,每個人都是藝術家,每一天都像在過節,人與人彼此熟識,互相串門,把歡樂與美奉為畢生追求。鱗次櫛比的藝術家工作室、咖啡廳、音樂廳和夜總會,親親密密地挨在一起。
1889年,夜,巴黎。
夜幕降臨後,好戲開場。
從半透明晚禮服上的血紅色的泡沫裡擲來的裸腳、大腿、臂膀和野獸撲向我。晚禮服上的長鬚和白汗衫及禮帽上彎曲的鼻子在大廳中連成一線,他們的手牽成一條長藤.我喝下這杯酒,便回到了這被燃燒的風向標撕裂的黑色天幕下,那是我睫毛上交錯而光亮的指針。我面前穿行的圓頂禮帽和黑色面紗依然攢動著,這個世界充滿泡沫,帶藍綠色和夜美人身著的羽毛上才有的暖橙色。對於我來說她們都是一樣的,當我不得不虛眼以避開電燈的強光時,她們臉上火熱的紅暈會在我緊張的眼臉下跳動,預示著一夜的來臨。
——安德烈·貝利
夜幕降臨後的世界,哪裡都是一樣的。城裡的燈火與燈火重疊,鄉間的曠野與曠野銜接,在一片相似的面目中,互相咬合遁入模糊的夜色中。唯獨巴黎的夜,黑透了才開始燃燒,在塞納河以北的蒙馬特高地上逐漸升溫,用熾熱的歡騰把濃稠的夜撕出一條口子來。
1889年,紅磨坊夜總會在金風玉露和萬眾矚目中開業了,一時成為城中寶地,令頭頂高禮帽的貴族、名流、藝術家和工薪階層都趨之若鶩。紅磨坊破除了傳統歌舞廳的概念,讓賓客端坐一堂看臺上的表演,轉而用精心設計的歌舞、遊行、劇目、雜耍等多重舞臺效果引誘來賓全情投入其中,這在「美好年代」來臨前是前所未有。日夜轉動的磨坊風車是對蒙馬特歷史的崇高致敬。金碧輝煌的巨大舞廳嵌滿各式各樣的鏡子,已接近沸點的狂歡氣氛得以加倍渲染。花園裡矗立著一隻木製的巨型大象,背上騎著搔首弄姿的猴子來逗貴婦們開心。名流與鄉紳肩並肩,在狂喜的氛圍中搖頭晃腦,喜不自禁。
紅磨坊開張初期的老照片兒們
當時在歐洲極為盛行揶揄腐敗宮廷和上流社會的諷刺輕喜劇,在紅磨坊,這樣的輕喜劇,連同啞劇、雜技一起,每晚聯袂上演。但真正讓世人趨之若鶩並為之瘋狂的,非康康舞莫屬。從上流社會的方塊舞演變而來,褪去雙人舞的社交功能,逐漸成為高個姑娘們專屬的表演形式。
妙齡姑娘們頭頂羽毛、腳蹬黑絲,紅光滿面地用力向上踢腿,露出層層疊疊波浪型褶皺襯裙下隱藏著的豐滿筆直的大腿,時而劈叉,時而橫翻筋鬥,讓人目不暇給,像一支目標明確的軍隊,性感中蘊含著滿滿的力量。康康舞是法國貢獻給世界舞蹈界的一股喧囂鬧騰又激情四溢的活力,而紅磨坊則是康康舞的發源地,一百多年來不斷地解析、裝扮、革新這種非同凡響的舞蹈形式。
紅磨坊舞蹈名伶La Goulue (1866-1929)
紅磨坊舞蹈名伶Mistinguett (1875-1956),據傳她曾為自己的腿投了今天相當於人民幣50萬元的保險。
現代紅磨坊舞者的肖像
在紅磨坊中,名流、藝術家與各個社會階層的人融合在一起,社交、吃喝,然後帶著空空的腦子和震顫的心,感受所有藝術創作的源頭都飽含的那股狂熱和對美的喜悅與追求,感受美的迸發與消逝後的幻滅。而這一切以前所未有的華麗非凡的舞臺魅力,毫無保留地呈現給所有人。紅磨坊消弭並超越了社會階級和身份的界限。
1929年,紅磨坊的姑娘們在艾菲爾鐵塔上表演康康舞。
今日的紅磨坊與它的秀
紅磨坊並非巴黎第一家風格前衛的歌舞廳。在這之前,有出版了自己的雜誌的Le Chat Noir黑貓夜總會,斯坦雷為它畫的巡演復古海報名垂藝術史,比酒吧和雜誌本身都活的長久,十幾年以後在巴塞隆納開張的「四隻貓」咖啡館完全繼承它的衣缽;以華麗排場和異域風情出名的Folies Bergères女神遊樂廳,讓印象派之父愛德華·馬奈留下了那幅《女神遊樂廳的吧檯》。當時巴黎的聲色場所,功能絕不單一,多是兼有咖啡廳、酒吧、劇院、藝術家沙龍、歌舞廳和夜總會的人氣之地,你會與巴黎最有名的人挨著肩,演員、交際花、社會名流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人在眼前穿梭來去。
Théophile Alexandre Steinlen在1896年為黑貓夜總會所做的巡演海報,如今已成為海報藝術的興起和新藝術運動的代表作。
Édouard Manet
A Bar at the Folies-Bergère, 1882
正如同時代的那些夜總會,紅磨坊也擁有熱愛它並把它拓上畫布的藝術家常客。法國貴族與海報藝術先驅土魯斯-洛特雷克,用大量沉浸其中的時光,換回了描畫舞會、舞者和女伶的海報與畫作,用深受日本浮世繪風格影響的線條色塊,勾勒出紅磨坊與蒙馬特之夜的魂魄。他的畫中既有激情獨舞的女演員,也有意興闌珊的貴族客,畫布背景中粘稠的綠色與褐色偶然在人物臉上現出,讓場景變得模糊、懷舊、酸澀甚至怪異。這樣的主觀視角絕非由純然旁觀的視線構成,畫者本人必須成為表演以及場所的一部分,然後用讓人信服的筆觸,道出盛大歡樂表象背後,必然緊密相隨的人性的空虛和被掩蓋起來的生存的悽涼。
Toulouse-Lautrec
Self-portrait Au Moulin Rouge, 1892
Toulouse-Lautrec
At the Moulin Rouge, the Dance, 1890
土魯斯與紅磨坊當時的經理站在畫家設計的宣傳海報前。
紅磨坊誕生時,正處於法國的Joie de vivre時期,亦即活著就是歡樂的。人們從一切事物中尋找快樂:聊天、吃飯、思考,當然還有看演出,並且成為演出的一部分,這種生活方式與日後更為大眾所熟識的嬉皮文化是一脈相承的,而任何藝術形式都是用來對抗與超越生活的。從康康舞中,我們能窺見屬於法國的優雅中,藏匿著激情、反叛而固執的那一部分,並從中領略到夜生活的意義:灌一杯苦艾酒,在歌舞的愉悅中讓夢境提前來臨,現實與想望暫時停止互相衝撞,你重新感受身而為人的喜悅。
The hills are alive
with the sound of music.
<Moulin Rouge!>
版權聲明:圖片來自網絡。[範西精品漫遊]對其發布的文字內容擁有版權等智慧財產權,受法律保護。未經本公司書面許可,任何單位及個人不得以任何方式或理由對上述信息、材料的任何部分進行使用、複製、修改、抄錄、傳播或與其它產品捆綁使用、銷售。凡侵犯本公司版權等智慧財產權的,本公司必依法追究其法律責任。
精品旅遊|資產移民
家庭管家 | 教育顧問
路線 | 場所 | 現場
歷史 | 食材 | 廣播
長按二維碼關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