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 一犬一話 ID: yiquanyihua
他的修行，和它們的重生。
智祥抱起來福，來福伸出右前腿也輕輕摸了下智祥的臉，然後慢慢閉上了疲憊的雙眼睡了過去。
智祥端詳著這隻陪了自己14年的三花母貓，它就像過去每個普通早晨打盹時那樣安靜乖巧。
只是這次，來福再也不會醒來了。
那天太陽照常升起，智祥還得為他收留的1800多隻流浪貓狗開始忙碌的一天。
「可能是我這個出家人，
修行還不夠吧。
在上海奉賢沿錢公路邊，有座看上去有些破舊的小寺院——報恩古寺，智祥和尚是這裡的住持。我們也曾在「TA上海」的抖音號報導過他的故事。
來福離開的那天是2019年11月21日。
智祥清楚記得與來福初次見面是在2005年5月19日，他開車去浦東東陸路辦事，路邊草叢突然竄出一隻小貓。
▲ 智祥抱著已去往喵星球的來福
智祥趕緊踩下剎車，下車一看，這隻約3個月大的小貓安然無恙，見了他也不逃。於是就把這隻大難不死的小貓帶上車放在了副駕上。
之後智祥跟幾個居士去吃飯，把小貓留在了車上。
等吃好飯回到車上，智祥發現副駕前的地毯溼了，一股貓尿的騷味，而小貓還乖巧地盤在副駕上打盹。
在那之前智祥已救助不少流浪貓，基本都是絕育後放歸的。唯獨這隻撒尿不撒在座位上的小貓，智祥決定自己收養。
▲ 來福跳床失敗後，他知道來福時間不多了
到寺院後，這隻取名來福的小貓也顯示了與眾不同之處，它每次便溺會跑到衛生間地漏前蹲著，方便完了回頭看看聞聞才會離開。
出家人講眾生平等，可來福的離開卻讓智祥特別難過，即使誰都知道對一隻14歲的貓來說這天隨時都會到來。
「可能是我這個出家人修行還不夠吧。」擦去眼角的淚水，智祥抱起來福，對來寺裡幫忙的志願者青羽說。
▲ 走入報恩古寺，右側小樓二層有間房用來安置流浪貓，整個三層都是安置流浪狗的
走進不起眼的報恩古寺，左手邊一棟三層建築僅一層有間佛堂，從佛堂旁的樓梯上樓，到處堆著大袋貓糧、狗糧。
二層一間百來平方的貓舍整齊堆放著幾十個4層的貓籠，見到有人進屋那些性格親人的貓就喵喵叫了起來。
這房間的上一層就是面積幾乎翻倍的狗舍，兩個工人正在清理狗的排洩物。狗叫聲此起彼伏，像是排練不夠熟練的多聲部演唱。
▲ 智祥親手改造的貓籠，從上到下4層貓籠打通，貓咪即使住在貓籠裡也有一定活動空間
嗅覺靈敏的人進門就會聞到貓狗的味道，貓叫狗叫也代替了通常的誦佛念經聲。
在這，智祥收養了流浪貓和流浪狗各200來只。
5、6年前，來報恩古寺祈願求子的香客還不少。可由於近年來智祥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救助流浪動物上，寺裡的宗教活動減少了很多。而智祥的9個徒弟則忙於外出做法事，也無暇幫師傅來打理這些流浪動物。
報恩古寺除了僱的清潔工，還會有志願者過來幫忙。報恩古寺的流浪動物雖多，但安置管理卻很科學。
▲ 報恩寺裡流浪狗住的樓層，工人在做清理
智祥要求清潔工清理貓舍時看到哪個貓身體不好要及時告知他，他來給貓治療餵藥。
流浪狗會按體型分籠，以免體型大的狗欺負體型小的狗；公狗和母狗也會分籠，母狗會優先絕育。
近年來，報恩古寺收養的流浪狗明顯增多。
▲ 住在廟裡的狗狗，大都為母狗，小狗還有病狗，都會分籠安置
郊區農村養狗的人都不太會主動去給狗狗做絕育，一方面造成流浪狗數量增加，另一方面生育了小狗的母狗也更容易為了護崽而攻擊居民，這就又激化了流浪狗造成的矛盾，也讓救助流浪動物的智祥有點不堪重負。
青羽對有些狗主人的想法很費解，他們宣稱不捨得讓狗做絕育手術吃苦，但是等到生了一窩小狗負擔不了的時候，卻捨得扔掉小狗讓它們自生自滅。而頻繁生育對成年狗的健康也是不利的，很多狗主人對此卻仿佛並不在意。
流浪狗的問題，其實很多時候，是人的問題。
「今天救了，
明天就不救了？
看著它們死，我做不到。
一身大紅色工作服，加一頂深灰色絨線帽，智祥看著像個普通的貨運司機。
來福離開的那天下午，他開著一輛箱式卡車去相關部門領取被收容的流浪狗，這兩天發作的坐骨神經痛時不時考驗著他的定力。
2018年中秋節後，智祥被允許領走那些被收容的流浪狗。
如果他不去領，等待這些流浪狗的幾乎就是絕望和死亡。智祥給了這些狗活下去的希望，卻仍要面對某些救助人士的誤解。
▲ 當天，智祥他們準備救出來的被收容的流浪狗們
曾有救助人士來參觀智祥安置的狗舍，說籠裡狗密度太大了，對健康不利。智祥哪會不懂，可提意見的人並不知道他收養流浪狗的數量多驚人。
換做任何人，平均每天救30條狗，還想要給每條狗提供寬敞的生活空間，幾乎天方夜譚。
7、80平方的四方房間裡，除了冷冰冰的籠子和衝洗用的自來水龍頭、水管，幾乎什麼也沒有。
▲ 智祥救助流浪狗時，又有一車流浪狗被送了進來
有的籠子塞滿了大大小小的流浪狗，有的籠子空空如也，那些空籠裡的狗已在前一天被智祥接走。
智祥在一個籠子上打開藥箱，青羽幫他打開籠子把流浪狗一隻只哄出來送到他跟前。
智祥利索地給流浪狗皮下扎針注射疫苗，餵體內驅蟲藥，再撕開塑封的體外驅蟲藥塗在狗背上，最後根據狗的體型和性別放到帶來的不同籠裡，整個過程不過1、2分鐘。
也有被抓捕回來嚇破膽的流浪狗，無論如何也哄不出籠子，只能拽著它的兩條腿用力拉出籠。
▲ 為省錢，給狗狗打疫苗都是智祥自己做的
▲ 在被收容過程中，受到極度驚嚇的狗狗對被「救出籠」非常抗拒
這時倒掛著的流浪狗會捲曲身子衝著抓住它後腿的手咬過去，遇到這樣「不知好歹」的流浪狗，智祥也絕不會放棄，而是會用隨身帶來的套索控制它，抓緊時間完成疫苗注射和內驅、外驅。
就這樣馬不停蹄忙了兩個多小時，帶來的10個籠子都已裝滿。其中一隻籠裡還擠著一條剛產仔的母狗和它6個拼命吸吮乳汁的兒女。
這時有條10歲的薩摩在旁邊一個籠裡靜靜看著。
它其實並非流浪狗，收容它的人甚至還能拿出狗證。據說這條薩摩的主人因它年老體衰，看病錢太貴，就把它丟在了派出所，最後被打入了「冷宮」。
▲ 看著它的眼睛，真的太難過了
「今天放不下了，明天再來接它。」智祥把10個籠子推到卡車車廂後。
這天智祥一共領走大大小小40多條狗，如果那些質疑他寺院裡收養環境不好的救助人能看到他每天的工作，也許就能體諒他的難處了。
不過還是會有人不解，為何智祥救了那麼多流浪動物不找領養給自己減負呢？
每當有人發出此問，智祥就會想起幾年前救過的一窩4隻小狗，當時其中3隻都被領養了，剩下1隻長得最醜，沒人領養就被留在了寺裡飼養。
▲ 救流浪狗過程中，先發現了一窩剛出生幾天的小狗，之後順利找到了狗媽媽。看它們團聚，真的很感動
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3隻被領養的小狗不是死了，就是跑丟了，只有那隻沒被領養的小狗平安活了下來。除了狗，被領養走的貓逃跑的情況也頻頻發生。
「對領養人來說無所謂，死了或逃了，再領一隻。可這些流浪貓狗，是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
智祥說，「我養著它們不過是多給它們一口飯吃，雖然平時只能關籠子，但至少還能活命。讓別人領走，反倒害了它們性命，那領養還有什麼意義？」
▲ 已被智祥救進籠子，準備帶走的流浪狗們
智祥收養的流浪動物越來越多，留在報恩古寺的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則收養在浦東孫橋農業開發區的基地裡。
志願者也曾多次勸智祥，叫他別再救新的了。
但智祥反問：今天救了，明天就不救了？看著它們死，我做不到。
「每一分捐款，
都要掰成兩半來花。
天色已經不早，智祥的廂式卡車帶著一車流浪狗先回了趟報恩古寺，把哺乳的母狗和小狗，還有生病的狗留在了寺裡照顧，其他流浪狗則開車送去浦東基地。
智祥要趁天黑前把當天救回的狗送到基地安置好，因為基地的大棚裡並沒安電燈。
車開到半路，手機響了。按了免提，手機裡傳出一個二十來歲姑娘的聲音。
姑娘說自己在世博園附近經常餵兩條流浪狗，最近那邊房子要動遷，那兩條狗她後面可能沒法繼續餵了，想問能不能送智祥這。
▲ 被救助的流浪狗們，一部分小狗母狗會留廟內，大部分被帶去了浦東的基地
智祥問，那寄養費用誰出呢？姑娘說跟一起餵流浪狗的朋友考慮下，就掛了電話。
這樣的求助，智祥一直會遇到。
有些人能理解作為救助人找地方寄養就該負擔寄養費，但有些人可能認為把流浪動物往別人那一送就算行善積德了。
然而，即便把自己的收入都投到救助流浪動物上也是杯水車薪，如果沒有施主捐款支持，報恩古寺和基地裡這1800多條生命即便是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可能也難以維持。
▲ 智祥在浦東合法合規租賃的基地，一到狗狗就都叫起來迎接我們
智祥又跟別的救助團體不同，他至今沒做過公開募捐，並只接受主動捐款。
在他看來，任何一個人主動捐款是在行善積德，如果是他去求來的，或有某些交換條件，那這個捐款行為就不能為捐款人積累福報了。
從報恩古寺開車到基地約30分鐘，基地位於浦東孫橋一個農業園區，一眼望去十幾個大棚沿著園區裡的道路整齊排列著。
智祥在這原本租了2個大棚3000㎡的面積安置流浪狗，可幾個月過去就狗滿為患，又追加了1個大棚，加上工人居住的房子，基地總面積達到了5000㎡。
▲ 基地內部，右下角的管子是智祥用來做自製餵食器的
高大寬敞的大棚被橫向隔出很多12到16㎡的小間，大棚外面兩側還用鐵絲圍出了露天的區域，可供流浪狗到戶外活動，就像動物園有室內和戶外空間的籠舍。
每個隔間據大小，分別安置了10或12條狗，總的來說，至少比關寵物店那樣的小籠子要自由多了。
為讓這裡大大小小的流浪狗都能吃飽，智祥還親手做了批自動餵食器，在每個隔間都放了幾個。
之所以要自己製作，一是為了節約費用，二是為了確保這些不鏽鋼製作的餵食器不會有快口傷到取食的流浪狗。
▲ 從基地外面看看這些被安置的流浪狗
由於這裡的大棚本來就是用來養動物的，智祥跟園區所屬的公司籤約租下這裡作為基地合法合規，也不用擔心有人惡意舉報投訴，或被「拆遷」。
早在2017年，智祥曾計劃在寧波四明山租借山區修建一個基地，可後來因各種外部人為因素計劃夭折。
即便沒來自外界的阻礙和非議，智祥仍要面對嚴峻的現實。
基地所在的園區的確還有空餘大棚，不過現在3個大棚1年的租金就高達90萬，再要追加租賃面積會讓不願公開募捐的智祥承受更大的資金壓力。
開放領養可能還是智祥未來要慎重考慮的選項之一。
實際上，智祥收留的流浪狗也有少數會通過他信得過的救助團體去找上海本地甚至國外的領養人。
不過在智祥看來，救助流浪狗首先是要保命。比方救回一條流浪狗飼養費是一個月100元的話，如能降低到50元，那就能多救一條流浪狗。
同時智祥認為，救助飼養這些流浪狗如果是花自己的錢，那花多少跟別人都沒關係。如果是靠募捐來的錢做救助，那就要在確保生存的前提下儘量多救些流浪動物，「每一分捐款都要掰成兩半花」。
所以把流浪狗送去國外這種做法，還是太費錢了。
▲ 被救助的流浪狗，當天約一共救出了40多條
當基地3個工人把當天送來的30多條狗分別安置到對應的大棚隔間裡時，天色愈加昏暗了，3個大棚裡1400多條流浪狗慢慢安靜了下來。
這些逃過一劫的流浪狗不會知道，在它們的頭頂是浦東國際機場起降飛機的航道，曾有幾條原本命運跟它們一樣的流浪狗坐著飛機離開了這裡，已在國外找到了領養家庭，過上了截然不同的「狗生」。
也許這都是前世的因果，可對智祥來說，他只希望這些流浪動物都能平安度過這一輪迴，就像能依偎在他懷裡離開的來福一樣。
▲ 安撫驚恐的狗狗，準備給它注射疫苗的智祥
智祥常說，弘法是家務，利生是事業。釋迦牟尼並非靠念佛而成佛，在他成佛前是無佛可念的，只是行善而已。
把時間都花在救助流浪動物上而沒空念經的智祥，不是也在實踐著另一種修行嗎？
如果您願意為智祥救助的流浪動物，
捐獻物資或者成為志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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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部分數據為截至2019年11月的數據
【報恩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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