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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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徵程】
1998年,《灌籃高手》「第一部」完結兩年後,井上雄彥的新作在《周刊morning》上開載,但令眾多粉絲失望的是,井上並非為履行諾言而來,新作中登場的不再是熱血少年櫻木花道,而是野獸一般的男人宮本武藏。《浪客行》,這部改編自日本最具影響力小說《宮本武藏:劍與禪》的漫畫,計劃演繹劍術家宮本武藏從宮本村到天下無雙的歷程,呈現故事背後的人生之道。
《灌籃高手》完結篇封面(左) 《浪客行》周刊morning封面(右)
對於剛從少年漫「畢業」的井上雄彥來說,這是一條充滿未知的路:漫畫究竟能不能承載如此深刻的主題?每個人物該有怎樣的面貌?人物複雜的心境變化該如何表現……
幸好,這位22歲就畫出超人氣作品的漫畫家,並不害怕高山。他渴望將一個個攔路石踩在自己腳下,讓自己隨作品一同成長,當所有人都懷疑他是否能呈現原著精髓時,他的野心已走的更遠,他要讓大家看到獨屬於他的宮本武藏,他的道,他的禪。他並未被面前的無數困難蒙住了雙眼,他清醒地知道,他需要做的事其實只有一件:
讓人物活著!
【讓人物活著】
讓人物活著,是井上雄彥創作的秘辛。
甚至在他眼裡,相較人物,故事的發展都是不重要的東西:
「我對故事的發展不怎麼感興趣。不管它如何發展,對角色來說都是一種必然或是自然。……只要畫好角色,這些人,就算不多下功夫,戲劇性的故事也能完成。所以到頭來,應該是一種故事自然形成的做法吧。」
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一個表情一句臺詞,都可能讓井上頭疼不已。
《浪客行》中,為了配角阿衫婆臨死時的表情,井上拖延數周,遲遲不能定稿,將自己逼到幾近崩潰的邊緣。配角尚且如此,更不用說需要兼備氣場和變化的主角。井上希望主人公可以用背影說話,通過其形象的變化傳遞出心路歷程的改變。這樣的高要求下,慢工成了必然,最初,井上還能趕在截稿日前完稿,但隨著連載的深入,武藏的經曆日益豐富,有了愈發難以捉摸的心境,無法與人物心境重合的井上,只得數度休刊。
阿衫婆之死:歸家幻象
坎坷的創作歷程成就了一個個經典場景,但還不足以成就有生命力的人物。首先,人物並不活在瞬間,他們活在連續的事件裡。
井上雖不在意故事的發展,卻十分在意人物經歷的事件。比如他會讓追求天下無雙的武藏停下來,幹些和劍無關的事,比如種田,故事的節奏被拖慢,但人物的成長依然飛速向前。
這種做法飽受讀者爭議。
有些人覺得,長時間等待換來的竟是如此冗長乏味的情節,實在是太敷衍,有些人則樂在其中,隨著武藏腳步的停止而停止,借武藏這面鏡子看清自己。
輿論不太影響井上,在他心裡沒有更好的路:人物的精神世界就是人物的全部,人物的道就是人物生命力的源頭,為了成就人物的道,平淡的情節沒關係,甚至背離歷史也沒關係。
這姑且能算是對原著精神的另一種繼承:吉川英治賦予宮本武藏生命的過程,就是一次對歷史的大膽的「背叛」。
歷史中的宮本武藏雖以劍術出名,但絕不是拿一生追求劍禪合一的痴人,他對兵法的執迷恐怕更勝於劍道,從其晚年所著書目可見一斑,大量兵法理論書籍,遠多於劍術。事實上,在《宮本武藏:劍與禪》問世以前,日本民間廣為流傳的武藏形象,更貼近於冰冷無情的野獸,可以說,吉川英治憑一己之力,顛覆了整個文化對一個人的固有印象,他將武藏完全重塑,野獸武藏變成了在現實的泥潭中不斷掙扎向前的求道者。
但即使是花去二十年創作的吉川英治,也只完成了部分形象的豐滿與升華,更多的人物依舊保持著模糊的面貌,沒有散發出與角色地位相匹配的存在感,比如武藏宿命中的對手佐佐木小次郎,只被塑造成聲名顯赫的天才,溫室裡成長的驕子。站在歷經多次洗滌蛻變的武藏面前的人,難道僅是個生活無憂的公子哥麼?
接棒吉川英治的井上,意識到了這個他無法迴避的問題。在書中,作者尚可以通過單方面聚焦武藏心境的成長繞開這一點,但當故事以畫作形式呈現時,對手的面貌也得清晰呈現。
怎麼做?
究竟什麼樣的人才能和武藏旗鼓相當?
什麼樣的道才能對上武藏的道?
很多人給過答案,但井上雄彥的答案恐怕最大膽最瘋狂最顛覆。
《浪客行》中的佐佐木依舊受盡命運寵愛,不過,這種寵愛不再來自完美無缺,而來自天生殘缺。他生而聾啞,以純淨汙垢的心,達到真正的人劍合一。井上完全虛構了佐佐木的成長曆程,讓他擁有了自己的道——至真至淨至純,以其天生的簡單對抗武藏的由繁至簡。終於,以劍磨礪靈魂的武藏面前有了一座真正的高山。
變化中的宮本武藏(上)VS佐佐木小次郎(下)
但到此刻為止,佐佐木小次郎也好,武藏也好,其他各色人等也好,都還未在畫作中活過來。有了豐富的細節構思,大膽的事件設置,人物還只是活在井上雄彥的腦袋裡,活在潦草的分鏡稿裡,要想活到更多人的心裡,就得靠筆將想法搬到紙上,就需要一種像空氣一樣存在於漫畫中的東西——
畫工。
很多人認為畫工並非決定因素,的確,有些作品靠故事情節取勝,如《進擊的巨人》,情節帶來的刺激性抵消畫工的不足,但《浪客行》顯然不是這一類。一是井上為了成就人物的心境而犧牲了故事的節奏,不可能靠故事補畫工;二是《浪客行》屬寫實類作品,如何寫實,靠的就是畫技;更重要的是,井上雄彥希望畫面承擔一部分體現作品背後意蘊的責任。
一開始,井上對此信心滿滿,創作《灌籃高手》的十一年,練就了他高超細膩的畫藝,全新的作品必定會有挑戰,不過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但一動筆,他就意識到,自己想的太簡單。江戶時代的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事風貌,《灌籃高手》裡可以有NBA賽場做參考,《浪客行》只能憑想像。營造情景已經很難,要在情景背後透出力量,是難上加難。
井上雄彥沒能在一開始就找到最佳解決方案。
直到他提起了毛筆。
毛筆一般用於水墨畫創作,所作畫面氣韻生動,意味深長,但其質地柔軟難於控制,畫的好是灑脫不羈,畫的不好就成了黑壓壓亂糟糟的一團。單幅尚且如此,對於要求畫面穩定性的漫畫連載創作,換用毛筆的危險係數直線增加,若非有著紮實的畫工和挑戰自我的心,很難貫徹這樣的決定。
井上雄彥恰恰就是這樣的人,從佐佐木小次郎篇開始,他逐步用毛筆替換G筆,成就了《浪客行》獨樹一幟的畫風。人物線條由細膩變為粗獷,由工整變為隨意,看似粗糙的畫面,意蘊撲面而來,與人物心境相互照應,賦予了人物強烈的存在感,人物終於真正活在了作品中。
【觸摸藝術】
畫風的變化不僅標誌著《浪客行》走向成熟,也讓這部作品帶上了比大多數漫畫作品更多的藝術性。對於一心向上的井上雄彥來說,《浪客行》帶他走了足夠遠,幾乎只差一步,他就能觸到藝術的大門。
但即使再往前,《浪客行》本身也無法成為藝術品,它只能算作一個梯子,一個進階的工具。藝術品應是梯子另一頭的東西,那麼另一頭是什麼呢?
2008年,井上雄彥開始了名為「最後的漫畫展」的巡迴展覽。
這,就是他放在梯子盡頭的東西。
井上雄彥:最後的漫畫展
漫畫雖然源自繪畫藝術,但由於其篇幅較長且缺乏足夠的震撼力,漫畫展很難像畫展一般直接展出作品本身,一般只展出原畫、手稿、周邊等相關物品,懷舊意味大於藝術表現力。但在上野之森美術館與井上雄彥商議美術展事宜時,他卻選擇漫畫作為展覽品。
這是第一次,漫畫家的展覽展出一個相對獨立的漫畫故事。
不過,在美術展覽舞臺上,只有有分量的作品才能撐得起臺面。傳統意義上的漫畫絕對難當此大任,井上必須拿出超出傳統漫畫邊界的作品。
他選擇描繪「武藏之死」。
展覽展出的實際上是兩樣東西:類似水墨大寫意一般極具震撼力的畫面以及意蘊深刻的主題,兩者交織在一起才有了匹配「美術展」這一名詞的震撼力,才有了讓人回味的餘地。前者靠的是毛筆和紮實的畫技,後者靠的是閱歷積累、人生感悟。前者是藝術的形式,後者是藝術的內核。展覽的成功與失敗,全壓在這兩者的成敗上。
展覽大獲成功。
井上雄彥終於踏出紙頁,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而這一刻離出發時已經過了整整十年。
前路依然漫漫。
《浪客行》就像是上天賜予井上的磨刀石,它尚未完成它的使命,非得讓井上再往前進一步不可。
最後的漫畫展中部分作品,中圖為暮年武藏
今年,《浪客行》的連載進入第十七個年頭,這場超長馬拉松的終點已近在眼前,可誰也不知道,井上雄彥將在何時抵達,抵達之時又會有怎樣的蛻變。但我想,那必將是個盛大的時刻,盛大到歸於平靜,寂靜無聲。
作者簡介:
姜陸,愛好藝(su)術(wu)的待業青年,曾入多家病院治療,效果顯著,成果見上。啊,大家慢慢看,護士喊TA吃藥了(๑• . •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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