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高達40周年企劃的公布,苦苦等待的粉絲們終於等來了《高達Reconguista in G》劇場版和《閃光的哈撒韋》動畫化的消息。富野由悠季風格的高達動畫又會在40周年之際出現在廣大觀眾的面前。
對於這位已經77歲的老人來說,《高達》是他一生中最知名的成就。他以一個藝術創作者的身份想要通過「動畫」這種藝術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思想,但又深陷藝術作品的表達與商業動畫的「銅臭」之中。他每次創作的初衷都想給「小孩子」看,可是作品的表達方式總是與孩子的思維方式格格不入。他變身過善意的「白富野」,也化身過憤懣的「黑富野」。他創造了《高達》,也想要毀滅《高達》,更想要超越《高達》。
無論如何,他都是那個絕無僅有的「高達之父」。
富野由悠季出生於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他的父親在其幼年時從事零式戰鬥機的壓力服研製工作。這讓富野在那段時間接觸不少了這方面的內容,使其在科學與幻想領域得到了啟蒙,以至於富野從事動畫化行業以後大多數的工作,都在做科幻動畫。雖然其父避開兵役讓他的家庭生活非常完整,但戰爭後的陣痛和學生時期曾高度參與學生運動的經歷,讓富野的創作思路受到很大的影響,也豐富了他關於這些戰爭、政治甚至是人類的思考。
富野由悠季進入動畫行業以後,從最初的蟲pro再到後來的SUNRISE,一直以來都展現出他善於思考的那一面。給孩子看的動畫卻有成人般的思辨,這是富野監督的作品很大的特徵之一。這個特徵,在《機動戰士高達》系列的作品中有著很明顯的體現。
自1974年《宇宙戰艦大和號》播出後,一股「浪漫主義」的戰爭情懷滲透到日本整個社會。戰爭,又被擺在二戰已經結束將近30年後的日本人面前。描繪更為全面的戰爭,也是富野創作「高達」的初衷。
富野由悠季在《大和號》的基礎上進行了拓展,讓戰爭從「單一角度」變成了「複合角度」。「既然大多數的故事都是由單一視角撰寫而成,我想寫個從兩個不同角度來面對同一個故事應該不錯。」富野由悠季如此說到。
《機動戰士高達》的兩位主角阿姆羅和夏亞有著各自的正義和理由。雙方都在戰爭和爭鬥中產生了無法癒合的創傷,但卻也都無法輕易抽身而出。這樣的「複合」思路,讓《高達》這部作品有著非常大的延展性,無論是吉翁和聯邦都有大量的內容可以拓展,以至於「一年戰爭」成為了諸多高達創作者們源源不斷的靈感來源。
從雙方的角度敘述故事,讓《機動戰士高達》成為日本當年「前無古人」的正反派角色都具有極高人氣的動畫。雖然TV版首播時因收視率不佳而導致從原本的52集被腰斬至43集,但重播時超過10%的平均收視率和引發社會現象的劇場版讓《高達》成為了一個新的「國民級」動畫。
動畫的成功推進了周邊玩具的銷售,如今萬代龐大的GUNPLA模型帝國正是在那時打下了基礎。而作為本來就擔負著宣傳玩具作用的動畫片,《機動戰士高達》的劇情沒少在玩具商的要求下進行修改。富野對此的態度很明確,「動畫是長達30分鐘的廣告片」。
儘管富野借《高達》之口表達了對戰爭的思考,但是富野還是沒有脫離開關於戰爭的浪漫主義情懷,一個「白色惡魔」,一艘「白色木馬」,影響了整個一年戰爭的局勢。
富野曾放話「不做續集」。不過由於公司的壓力、市場和觀眾的呼聲,富野最後還是做了續集——《Z高達》。
除了寫在標題裡的高達以外,宇宙世紀(UC)系列《高達》中另一個重要的設定就是「新人類」(New Type)。可以說新人類是整個宇宙世紀高達故事的真正核心,到現在的《高達UC》和《高達NT》,還是拿新人類來做文章。但在《機動戰士高達》之後,富野明顯對新人類有了更多的思辨,思辨程度不亞於戰爭。
《機動戰士高達》中新人類的設定是戰鬥融入熱血元素的契機,但隨著富野對戰爭和人類未來思考的繼續,新人類的概念和設定被一再豐富。最開始,富野是想把新人類打造成解決爭端的「奇蹟」,把消滅戰爭的希望寄托在新人類上,這體現在《機動戰士高達》之後的三部作品——《Z高達》《ZZ高達》和《逆襲的夏亞》。
在《機動戰士高達》中,富野就隱約有點想要用新人類解決爭端的意思了。阿姆羅正是富野的期望,並且成功而浪漫地實現了戰爭的結束。夏亞雖然處在戰爭「失敗」的一方,卻成功地「算計」了扎比一家,實現了復仇。不過在《Z高達》中,富野將新人類從終結戰爭到實現變革。
泰坦斯、奧古、阿克西斯,各方的政治訴求相互衝突引發了戰爭,富野通過敘事,把解決一切的爭端,也就是「變革」的希望寄托在新人類上。但阿姆羅對宇宙的膽怯、夏亞對戰爭自身的躊躇讓他們「難堪大任」,最後希望落在了主角卡繆的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隨著故事的展開,富野以及卡繆身上所展現的無力。
戰爭的推進、三方的混戰,「變革」變成無稽之談,導致故事的最後卡繆精神上崩潰,「變革」的壓力把這個新人類徹底壓垮,故事的結局也不再浪漫。富野後來表示,「作品為了追求現實,我引入了主人公精神發生異常等情節,隨後我一直陷入瓶頸想不出解決辦法。」
在《ZZ高達》中,富野又陷入了創作上的搖擺與掙扎,前半段輕鬆搞笑的風格與後半段嚴肅殘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只不過富野通過讓捷多與卡繆的會面,讓捷多完成了思想上的救贖,最後的結局還算完美。
在這段時間內,富野把新人類當做一種解決矛盾和事件的「變革者」,同時也是促成互相理解的橋梁。其中有被壓垮的卡繆、有主動放棄的捷多,還有階段性成功的阿姆羅。
在《逆襲的夏亞》的結尾,阿姆羅全面爆發新人類的能力,與眾人協力把即將墜落到地球上的阿克西斯推開的故事讓人動容。這個結尾也讓富野渲染新人類解決問題的能力達到了極致。這時候,富野是把「變革」的希望寄托在新人類這個在現實中並不存在的群體上,借他們的言語和行動來表達自己的觀點。
不過,在後面的故事中,富野發生了改變。
關於《逆襲的夏亞》三年後的《高達F91》恐怕是富野談過的最少的作品了。這部作品原本計劃在劇場版之後推出新TV作品,準備做個系列劇集。可是作品商業反響一般,導致整個企劃無疾而終。不過衍生出來的《海盜高達》漫畫算是對《高達F91》的一點安慰了,整個的漫畫架構也源自富野的構思。
長谷川裕一的《海盜高達》系列漫畫對新人類做出了更為詳盡的揭示,並拋出「新人類並不是人類的進化,而是人類的適應能力」的觀點。這是一部得到富野認可的作品,而在它誕生之前,富野用一部作品改變了他對於新人類的觀點,它就是《V高達》。
13歲的胡索上戰場、老頭子們的自殺攻擊、修羅隊一個接一個死亡,如此殘酷的景象在TV《高達》作品中僅此一例。
在最初的創作過程中,富野依舊想把《V高達》做給小孩子看的,角木肇所設計的主角機也是在細節上儘量減少,以順應孩子的觀感。可不幸的是,富野在過程中陷入了抑鬱,同時萬代與日升高層互相扯皮也影響了富野的創作,以至於作品到最後完全變了味,甚至成為了富野口中「最討厭的高達」。在劇情的推進過程中,富野逐漸表達出對人類發展的悲觀情緒,當年被寄語「變革」厚望的新人類,變成了反方向的極端——罪惡。
可能也受到日本當時「消失的十年」的大環境所影響,在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富野當時的情緒——悲觀到幾乎絕望。我們看到了《V高達》的種種殘酷,和富野悲觀的想法——幾萬個新人類沒有「互相理解」,沒有導向「變革」,而是不停地戰爭。故事中所描寫的殘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新人類所造成的。
富野原本是想要讓V2高達直接毀滅地球的,就像《傳說巨神伊迪安》一樣,但由於萬代和日升高層的勸阻,這樣的計劃最終沒有實現。
《V高達》商業成績的不理想和萬代收購日升這兩重事件,讓富野暫時離開,《高達》也開啟了新紀年的進程。G、W、X這TV動畫的「平成三部曲」為系列帶來了更為豐富的風格和元素。特別是《G高達》,富野給了他指定的「接班人」今川泰宏很多的鼓勵,並對這部「探索高達可能性」的作品非常高的評價。
在不做高達的這段時間,富野的身體和心理也得到了很大的緩解。不停地寫作和對世界的觀察,讓他的思想再次發生了變化。他決定用作品撫慰「消失的十年」給國民帶來的創傷。
1998年,平和的富野遇到了日本社會的動蕩,戰時出生並經歷了戰後日本的富野深知一個創作者的責任。此時已經58歲的富野希望用他親手創造的《高達》來完成對人們心靈的撫慰。他深知《高達》這個名字的影響力,以及這個影響力所應該承擔的責任。因此,一個正面、向上的作品出現。在這部作品中,他開始重視「個體」的選擇,他也開始淡化和模糊新人類這個他自己創造的設定,這個想法直接反映到這個《高達》二十周年的作品裡——《倒A高達》。
《倒A高達》的背景設定與《V高達》最初結尾設想是一樣的,膨脹的科技毀滅了人類。但在故事裡,富野不再強調新人類,不再著墨戰爭的殘酷性,主角也不再鑽牛角尖,「倒A高達」也不再是戰爭機器。富野在這部作品中一再強調個體的重要性,它重要到一個曾經毀滅過人類文明的戰爭機器,在一個善良的人手中,卻會變成一個可以幫助他人的工具,就像劇情裡「倒A高達」還曾經作為洗衣機。而故事的結尾,倒A和倒X「由蝶變繭」,正是體現出富野這些年心境和思想的轉變。
一個「滅世」的開頭,否定了宇宙世紀《高達》的一切;一個「救世」的結尾,肯定了《高達》以及人類自身的未來。富野完成了從「黑富野」到「白富野」的轉變,也實現了他作為「創作者」所想要履行的義務。
就像富野在動畫中借羅蘭之口說的那句話:「我是月之民,可我愛著地球,我會和一切不珍視生命的人戰鬥。」他不再強調新人類能夠幫助世界前進多少,他也不再關注新人類會創造多少罪惡,回歸個人主義的浪漫史詩,也是他與高達世界,乃至現實世界的和解。
《倒A高達》之後,富野把心境的轉變在《高達》上又進行了延續,那就是啟發庵野秀明做《EVA》新劇場版的《Z高達》劇場三部曲。雖然劇情的整體走向與TV版本相比變化不大,但作品的結局發生關鍵改動,卡繆不再精神崩潰。也算給粉絲一個比較好的交代。彼時對命運頗為「無力」的富野,此時已經變得充滿了力量。
之後的富野,就又停止了長篇動畫的創作。可這個老人卻一直閒不下來,不停地擁抱世界和年輕人——寫作、演講、接受訪談,遊走在日本乃至直接各地。隨著跟年輕人和世界接觸越來越緊密,他也發現了年輕人的一些「弊病」——對新興技術的依賴、思考的缺失、相對他們那代人年輕時來說活力的衰退等等。這時候這位老人的「能量」再一次被激發出來,創造出來意為「元氣(Genkki)」的「G」,也就是《高達Reconguista in G》(G-reco)。
2014年,時年73歲的富野由悠季再度擔任了《高達》TV新作監督。這次的《G-reco》,被冠以「脫離高達」的名字。故事中的機體不再強調「高達」,而是簡單地用「G」來代替,形部一平老師設計的機體很多都沒有高達的典型特徵;故事也不再單單強調戰爭。隨著故事的開展,我們發現「返鄉」(回到地球)和「希望」才是故事的真正主題。而在本作中,富野再一次削弱新人類的概念,而是在反覆強調身為「個人」的影響,這方面與羅蘭又如出一轍。
這時候我們可以看到富野已經不再憎恨戰爭,不再動不動就毀滅一切,也不再拘泥於所謂的「現實」,他讓作品更加平和、更加浪漫。最後一話,貝魯利成功「返鄉」,騎著代步的機器,說著想要「環遊世界」;動畫中那個富野的化身也在看著貝魯利。真正的他也許正在審視著年輕人,希望用《G-reco》來影響他們——讓他們警惕更新的技術、讓他們擁有更廣闊的眼界、讓他們身體裡有更多的「元氣」。
但到了富野所言「自己隨時可能死掉」的年紀,富野想表達的觀點與他所承載的「精力」成了反比。作品想表達的太多,可是他的精力卻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越來越少。這也暴露了作品不少的問題,比如敘事節奏太快,情節開展過於跳躍,讓大量21世紀才開始了解高達的新一代觀眾感到無所適從。即使對這部作品十分欣賞的人都會說,這部作品更適合做個50話的年番。這個說法富野自己也非常認可,只不過後面跟了一句「我太老了,做不動了」。
好在他還有劇場版能夠繼續表達,高達40周年之際,能再次看到富野監督的作品,真是太好了。
就在今年,富野由悠季有次接受採訪的情緒激動的表示「他窮盡40年的時間,一直想做超越高達的作品,可都失敗了。」結合富野之前種種言論,想必他一定不是對「高達」這臺它親自創造的「巨大機器人」感到厭煩,而是他真的太想超越自己了。
從富野對《G高達》一直以來的褒獎就能看到,他希望的「高達」是脫離他的束縛的,他希望年輕的作者們能夠衝出「高達」這個牢籠去放飛自我。但悲傷的事情,連富野這個想要「脫離高達」的人,都因為商業的考量,在《G-reco》裡面又勉為其難地加入了「高達」,又何況別人?
儘管以富野的涵養和知識儲備所表達的事物早就超脫孩子和年輕人的理解能力,甚至還有相當多的成年人對《G-reco》感到不解,但他始終關注著孩子和年輕人,也就是未來。他在北大的講座中,毫不遲疑地告誡年輕人「不要做阿宅」,要多關注其他載體的名著,這會讓年輕人的身心乃至世界觀的塑造更為完整,他也在採訪中告誡年輕人「少看動畫」,去多獲取其他領域的信息和知識。
「心繫天下」,大抵如此。
他自己也在以身作則。在他創作的作品中,他在不停地改編自己的演出方式,他在琢磨TV動畫和劇場版的區別。他思考著在大銀幕上應該怎樣呈現一部作品,如何適應銀幕的寬度、如何對待銀幕上的作品與臺下觀眾的距離,在此基礎上又如何運鏡。而在《G-reco》中我們可以看到,富野還在革新他的演出方式,比如戰鬥場面多鏡頭的切換;刻意迴避「三鏡頭」(主鏡頭、正反打)而採用更為創新的方式來表現雙人對話的文戲。
通過富野在這方面的努力,我相信富野會在大銀幕上提供全新的《G-reco》,那個融入他更多的思考、匯聚他更多的演出手法的《G-reco》。
77歲的富野,他與高達的故事,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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