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4 年以來,江歌媽媽難得感到欣慰的一天。
她發了一條微博,這樣寫道:
「上午 10 點,我給歌兒點燃一炷香,告訴歌兒,在網絡上傷害她的譚斌,被法院判了。」
譚斌是一個微博用戶,網名 @Posh-Bin。
從江歌案被報導、被熟知開始,他就四處給江歌潑髒水。
在微博上,短文、漫畫,譚斌以極高的頻率,更新著對江歌和母親的詆毀。
用的,全是最卑劣的語言。
光看標題就知道了:
《江秋蓮自己剋死女兒江歌,不能怨任何人》
《江秋蓮 700 多天了還不安生,你想念你家鴿子去買瓶敵敵畏就 OK 啦》
《深度解析江秋蓮的謊言與詭計!正義必然不屬於你》
.
這樣的文章,譚斌發了 17 篇,還總是附上江歌的遺照。
再用你能想到最下流的詞彙,形容這個屈死在異鄉的姑娘,和她活在地獄裡的母親。
代價終於來了。
上海普陀法院,判譚斌侮辱罪有期徒刑一年,誹謗罪有期徒刑 9 個月,執行有期徒刑一年 6 個月。
為了這個結果,江歌媽媽其實已經打了很久的官司。
並且,從女兒遇害那一天起,這個只有初中文化的農村女人,學會了發微博、開微信公眾號,撰寫過無數篇文章。
她還摸索著自己收集證據材料,換了幾個律師,來往多次日本,甚至找了幾十萬人在請願書上簽名。
她不止狀告兇手陳世峰,還要狀告劉鑫,狀告每一個詆毀、傷害過江歌的人。
她賭上全部的人生,要做的,就是給女兒討回清白和真相。
有網友給她留言:「您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她淡淡地道謝:「我不偉大,我只是在做江歌媽媽應該做、必須做的事情而已。」
她總是稱呼自己「江歌媽媽」,開通的微信公眾號也叫這個。
於她而言,江秋蓮只是一個名字,她唯一的身份,是一個媽媽,江歌的媽媽。
今天這篇文章,我想告訴你們,一個女人究竟能有多勇敢。
江秋蓮在她太過苦楚的前半生裡,寫滿了一個母親的愛、恨、執。
4 年前,江秋蓮從日本把女兒的骨灰抱回家後,就很怕有人來家裡。
她始終記得,女兒不喜歡被打擾:
「歌子以前說過,媽媽,好希望我們有兩個家,一個家可以有很多人,一個家只有我們兩個。」
這 20 多年,江秋蓮也習慣了和女兒兩人相依為命。
生下江歌的時候,江秋蓮 22 歲。
她將女兒視為生命中的珍寶,可也因此被扣上了「罪狀」。
那是在 90 年代的山東農村,丈夫重男輕女,嫌棄江歌是個女孩。
被打罵,成了江秋蓮的家常便飯。
有次江秋蓮外出,回來發現孩子不見了。
是丈夫偷偷抱走的。
她瘋了一樣地鬧,找到江歌時,孩子的衣領已經因為食物汙漬結成了塊,把兩頰磨出血來。
這讓她下定決心離了婚。
但那個時候,離婚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是件丟臉的事。
父母罵她,怨她,半夜三更,她一氣之下抱著女兒跑了出去。
可她能去哪?江秋蓮抱著江歌一直走,走到水庫邊,恍惚地站了很久,想不如就此了斷算了。
是小小的江歌,抓著她的手,反覆說著僅會的兩個詞語:
「媽媽回家,媽媽回家.」
女兒的呼喚,把江秋蓮拉了回來。
從那一刻起,江歌就是她生活的唯一動力,是她畢生最大的希望。
照片的背面,藍字是江秋蓮的記述
黑字是江歌后來寫的
帶著女兒,江秋蓮來到山東即墨縣城租房住。
80 塊錢的房租,她拿不出來,只能四處找活計。
縣城有個市場,江秋蓮在那擺攤賣布料。
有次去日照拿貨,廠家是電話聯繫的,到了車站,一個女人開著摩託來接她。
偏僻的鄉間小道上,女人一邊載著她飆車,一邊用方言打著電話。
江秋蓮突然害怕了,在這被綁架都沒人知道,女兒怎麼辦?
從日照回來後,她就給自己買了份人身意外險。
只要出門,她就提前寫一封遺書藏在家裡。
萬一自己出事,指望有人找到遺書,以此安排江歌的生活。
每次平安回來,她就偷偷把遺書處理掉,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那漫長酸楚的日子裡,江秋蓮的生活,每一天都是一場海嘯。
但她靜靜的,沒讓任何人知道。
沒讓前夫出過一分錢,沒想過依附任何人。
縱使有再大的委屈,她教會女兒的,是體面和自尊。
有次,她帶江歌去看望朋友,買了個西瓜。
走的時候朋友要把西瓜還給她,她沒收。
一出門,江歌就哭了:媽媽,我想吃西瓜,剛剛阿姨給你,你為什麼不要。
江秋蓮知道,女兒很愛吃西瓜,可她身上的錢買不起第二個了。
她告訴江歌:那是送給別人的,我們不能要。等西瓜便宜了,媽媽再買給你吃好不好?
這是一個單親母親的要強。唯有如此,她走到哪兒,腰杆都能挺得直直的。
2006 年,江秋蓮攢夠了錢,在村裡蓋起一間平房,結束了 16 年的租房生活。
後來村裡拆遷,她們分到了兩套房。
分到房子的江秋蓮,想的不是改善生活,而是終於有能力為女兒的將來做打算了。
她賣掉一套房,要送江歌出國留學。
所有親友都反對,一是單親,二是出國太貴。
可江秋蓮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江歌想出國,雖然從來都不說。
她至今記得,當她把想法告訴江歌時,女兒欣喜若狂的模樣。
抱著她又蹦又跳,滿屋子轉圈。
那是母女倆笑得最開心的一天。
2015 年 4 月,江歌出國了。
到了日本的第一天,江歌就發誓:一年內,必須考上大學,因為早一年考上大學就能少花一年的錢。
她也很爭氣,到日本 6 個月就考上了成蹊大學,4 個月後,又考上了更好的法政大學。
而江秋蓮,開了小超市,又轉行跑起滴滴,為女兒攢學費。
她想著,等江歌畢業了,自己也可以退休了,等到女兒結婚生子,就照顧女兒帶孩子。
「這就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母女兩人,各自懷著對未來的期盼,努力著,想給彼此最好的生活。
這個期盼,在 2016 年 11 月 3 日,徹底熄滅了。
那天,江秋蓮在跑滴滴,接到一個來自日本的電話。
對方說著撇腳的中文,只重複一句話:「您的女兒江歌在日本被人殺害了。」
江秋蓮無法相信。
她熬過漫長的 26 個小時,第二天晚上,才在日本的警察署,見到了江歌的遺體。
12 刀,刺在喉嚨和身上。
「我女兒躺在那裡,一頭黑亮的頭髮沒有了,被什麼東西包裹著,漂亮的衣服不見了,是那種無紡布的手術服,眼睛半睜,嘴巴不能閉合。」
「那是一具遺體,不是我的江歌。」
江秋蓮崩潰,絕望,萬念俱灰。
她癱坐著,喃喃自語;攥著拳頭,嚎啕大哭,聲嘶力竭。
她心中的那個世界崩塌了。
24 歲,女兒還那麼年輕。
明明出事前,她們還在通話。
明明女兒還說,工作幾年就回來,再也不離開自己。
明明那天晚上,女兒和室友劉鑫一起回家,她以為兩個人會比較安全。
怎料到,掛斷電話的 14 分鐘後,女兒就倒在了租住的公寓門口,再也回不到媽媽的懷抱。
世上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一個母親的喪子之痛。
江秋蓮畢生的愛、心血、盼頭,全部毀了,沒了。
她幾乎走到了地獄的門口。
但她爬了回來。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女兒被誰殺害?為什麼殺害?她必須活下來,找出真相,為女兒討回公道。
那晚在與女兒的通話裡,江歌提到了一個人,陳世峰。
劉鑫和陳世峰分手後,江歌好心收留了無處可去的劉鑫,但陳世峰多次要挾、騷擾劉鑫。
那天下午,陳世峰還來糾纏過。
劉鑫因為害怕,讓江歌晚上等她一起回家。
江秋蓮一夜未眠,摸索手機到凌晨 3 點,發布了第一條微博:請求大家幫忙督促警方破案。
之後的 10 個小時,她把這段話轉發了 17 次,並留下自己的聯繫方式。
有網友來加她微信,她每個都毫不猶豫通過,一遍遍複述著江歌室友劉鑫及前男友陳世峰的事情,並請求:
「我懷疑兇手就是劉鑫的前男友,懇請您幫幫我,我需要社會輿論的幫助督促日本警方儘快抓到兇手。」
如果不是江秋蓮的準確判斷和呼喊,也許日本警方不會那麼快就逮捕到兇手陳世峰。
但跨國官司,太難打。
江秋蓮想在國內起訴,跑了北京四五家律所,網上查律師電話一個個打。
但得到的結果都是拒絕,有些律師聽完案情就沒有了回音。
她只能去日本打官司。
沒有錢,她賣掉了僅剩的一套房子,帶著自己所有的積蓄,獨自前往日本。
她不會一句日語,在日本舉目無親,但哪怕搭進去一切,也要給女兒一個交代。
江秋蓮再也顧及不上自己的自尊和體面。
她得知日本無法判處死刑,只有請願書有 5% 的可能加重判刑。
就為了那麼小的希望,她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跑,一個 40 多歲的女人站在陌生國度的街頭髮傳單。
懇求大家,為她的女兒請願。
打了幾個月官司,帳戶只剩一兩萬,律師費還沒付。
一輩子要強的江秋蓮,咬著牙發起眾籌。
13272 人為她籌得 30 萬元,她挨個回復「謝謝」。
「我感覺自己成了一個乞丐,在乞討,但天下任何的委屈我都可以承受,我寧可去乞求,也一定要為江歌討回公道。」
但最後的結果,還是讓江秋蓮絕望了。
兇手陳世峰,只被處以 20 年的監禁。
東京庭審結束後,很多人覺得案件塵埃落定。
他們勸江秋蓮,放下一切,重新開始生活吧。
但江秋蓮放不下:「我要放棄為女兒討還公道嗎?如果一個母親連自己孩子的血債都置之不理,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對江秋蓮來說,這場戰鬥遠沒有結束。
雖然兇手坐了牢,但潛藏在許多陰暗角落的蛆蟲鑽了出來,扭曲著事實,在死去的女兒身上噴下一個又一個汙點。
這世界從來沒有真正還江歌一個清白。
先是劉鑫。
江歌因她而死,而她卻為了自保,將江歌反鎖在公寓門外。
可在她嘴裡,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清明節,她用小號諷刺江秋蓮。
又給自己微博做了大 V 認證,惺惺作態說自己是證人,不再沉默。
藉此,她獲得了 30 萬粉絲,和不菲的打賞收入。
可她真的為江歌作證,為救命恩人求公道了嗎?
沒有。
她威脅江秋蓮,不再回應江歌案的任何問題。
她在法庭上,說江歌在「酒吧」打工,企圖汙名江歌。
江秋蓮無奈求助劉鑫父母,可得到的,是更惡毒的詛咒。
在日本,劉鑫被免於起訴,但江秋蓮一直沒有放棄訴諸法律。
結果劉鑫悄悄改名:劉暖曦。
這意味著,江秋蓮準備的一切關於劉鑫的材料,全部作廢。
她像是揭狗皮膏藥一樣,想把曾經的罪惡一併揭下。
江歌替她而死,她卻恥笑著江歌,肆意妄為。
惡意還在繼續。
一些營銷號湧了出來,「分析」江歌人格上的缺陷,揣測陳世峰與江歌是「情敵」。
一些戴著面具的人湧了出來,詆毀江歌,用不堪入目的詞侮辱著。
在太多你看不到的地方,在無數惡毒之人的嘴裡,因善良而死的江歌,竟變成了不堪、活該。
4 年,從沒有停止過。
那個被判刑的譚斌,只是這其中的九牛一毛。
這世界太不公平。
給兇手遞刀的人,逍遙法外。
內心陰暗的小丑,上躥下跳。
而一個屈死在美好年華裡的姑娘,受盡詆毀。
一個痛失了孩子的母親,在侮辱中日日煎熬。
江秋蓮不甘停下。
她在朋友圈寫道:「但願媽媽的愛是你的雨傘,媽媽粉身碎骨也會為你討還公道,一切交給你最信任的媽媽。」
她用了 3 年,經過了中日雙方一系列繁瑣材料的準備,整理完了最後一份起訴劉暖曦的證據材料。
她奔波幾千公裡,狀告那些在網絡上詆毀女兒的人。
可笑的是,一個母親為女兒 4 年如一日的伸冤,在很多人眼裡變成了「作秀」「蹭熱度」。
知乎上甚至有人問:為什麼我越來越不喜歡江歌媽媽了?
有人罵她是「即墨老騙子」,極盡諷刺之能。
可他們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一個「死過一回」的母親。
她什麼都不怕。
她咬著牙,走過了那麼長的路,所有受過的傷都變成了鎧甲,只有女兒是唯一的軟肋。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母親保護孩子的決心。
這些年,江秋蓮四處奔走,為女兒討公道,求清白。
看上去,這是一道證明題。
但在她的生命裡,這就是一道選擇題。
哪怕孤軍奮戰,也要選擇對死去女兒最後的守護,選擇給女兒這世間最後的溫情。
江秋蓮的臥室床頭
放著女兒的照片,和「昭雪」兩個字
再過幾天,江歌遇害已經整整 4 年了。
對很多人來說,這只是一個過去了很久的新聞,一個有點老掉牙的慘劇。
但別忘了,這背後還有一個堅強到驚人的母親。
曾為女兒不顧一切離婚,深謀遠慮賣房供她讀書,又為女兒耗盡積蓄打官司,到現在,努力活著,為女兒爭一口氣。
她讓女兒清清白白地來,明明白白地去。
她的前半生,有多值得同情,就有多值得敬佩。
我只希望,在她未來的人生中,世界能夠多給她一些善意吧。
別再詆毀她和她的女兒,別在她的傷口撒鹽了。
我想起在微博上,江秋蓮總是會轉發一些尋找走失孩子的消息,想幫助那些失獨的父母,早日帶寶貝回家。
可她的寶貝,
卻永遠回不了家了。
本文作者:我是王耳朵。大家好,我是王耳朵,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中間略懂點人生歪理。關注【王耳朵先生】(ID:huangezishiba),一個路見不平,就忍不住一聲吼的中年 boy。你的每個「在看」
都是給江歌媽媽的聲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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