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蔡依林40歲。
1999年,那個身著一襲白裙,坐在操場邊的長椅上唱著「也許心碎是愛情最美的樣子」的女孩,現在已經披上玫瑰戰甲,塗著黑色唇彩,對著鏡頭高歌:「生而為人無罪,你不需要抱歉。」出道21年,她享受過鮮花、掌聲和讚美,也經歷過質疑、嘲笑和惡意,回首過往,那些喧囂的篇章皆化作助她登上彩虹的階梯,曾經他人眼中的公主,活成了自己世界裡的女王。
疫情期間,蔡依林沒怎麼出過門。提前敲定的工作行程全部順延,她無事可做,只能一個人躲在家裡發呆。「一開始會很焦慮,就覺得身體一直在跟我說,你需要做點什麼。」看電視,一集沒播完就跑去畫畫,畫到一半,丟下畫筆又去彈鋼琴,她像是一隻被困在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沒頭沒腦地在房間各處亂竄,拼命找事情想把空閒的時間填滿。「明明沒事做,心裡卻還是很焦躁。一天下來,我的行動軌跡很亂,回頭才發現,好像什麼也沒做。」她用舉重來打比方:「比如這個東西你很想舉起來,但是努力之後,你發現自己舉不起來,它的重量超出了你身體的承受範圍,直到這個時候,你才會停下來。」
藍色長袖針織衫/MiuMiu
藍色絲質連體襪/Prada
黃色高跟鞋/Christian Louboutin
「資深舉重選手」蔡依林跟自己說:「你不需要這樣,辦不到也沒關係。」她放過了自己,開始享受不用工作的閒暇時光――躺在床上做白日夢,在日記本裡把夢境畫下來;服侍兩隻狗狗,陪它們玩耍;邀請朋友來家裡吃飯,心情好就一起煎牛排,不想動就一起點外賣……如是往復,過了一天又一天。「以前即使是在休息,也會在心裡計劃接下來要幹嘛,還有什麼工作沒完成,是不是要學習一些東西。就好像只有完成這些事情,我才能確認,自己是活著的。」
復工後被問到最多的問題,是有沒有在隔離期間習得什麼新技能,「好像所有人都覺得,我一定會利用這段時間做點什麼特別的事情。」蔡依林坦然回答:「其實我每天什麼都沒幹,就是完全地休息。」早已適應了忙碌工作的她,正在嘗試支配本就屬於自己的時間,「剛開始的確有些不習慣,到後面還蠻愉快的。我發現,開心的來源不一定是工作,原來生活也不需要很緊湊,不需要過得那麼五光十色,輕輕鬆鬆也可以很快樂。」彩色帽子/SUSAN FANG
藍色胸衣、藍色長褲、黑色絲質長裙、黑色手套和黑色高跟鞋/均為Prada
居家隔離的日子裡,蔡依林又找回了自己最初的愛好。她和朋友一起學樂器,隨意彈奏出簡單的音符,跟著旋律輕聲哼唱,就像是回到了出道以前,在學校裡跟著樂團排練。「當藝人久了,常常會忘記自己的初心。」她說:「音樂本身的魅力,就是用全部身心去表達很簡單的旋律,那種完全沒有壓力的表演,才是我當初喜歡唱歌的原因。」
蔡依林出道21年了。出道前她叫蔡宜凌――後來她在主演的電視劇《Hi 上班女郎》當中也用過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像是隔壁鄰居家那個面容嬌好的乖乖女――19歲的蔡依林剛出道時,很長一段時間都以清純形象示人,乖巧甜美是她的標籤。當時公司想把她包裝成「少男殺手」,曲風以輕快的流行樂為主,主打情竇初開的少女心事。專輯一經推出便廣受市場歡迎,迅速成為銷售榜冠軍,蔡依林也於當年榮獲華語地區最佳新人等多項大獎。
星途一片璀璨,看上去似乎順風順水,然而此時的蔡依林卻並不快樂――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應該快樂。記者會上她被媒體挑剔造型和表情管理,學校裡她要時刻承受來自同學和老師的議論和異樣目光,任何公眾場合她都要格外留心自己的一言一行,說錯話就會被罵,任何小細節都逃不過閃光燈,久而久之,她變成了櫥窗裡不知悲喜的芭比娃娃。
年紀輕輕的她不懂為自己爭取,更不敢與世界為敵,面對打擊和詆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努力,以期用更好的表現作為對質疑的回應。她一路從孤單少女變身為假面公主,又從百變歌姬進化成舞臺皇后。抒情的慢板退下,換上熱辣的舞曲,高難度的動作取代了淺吟低唱,汗水滴落下來變成一顆顆珍珠,體操、鋼管、鞭轉、緞帶……她不斷挑戰自己身體的極限,只為獲得他人一句真心的誇讚。
整個過程就像是打怪升級,蔡依林一直在拼命對抗來自外界的種種非議,兜兜轉轉,多年以後,才發覺原來最大的敵人是自己。「最難打敗的其實是來自內心的恐懼,在臺上我常常擔心,萬一我跳錯舞步,萬一我唱走音,萬一我說錯話,萬一我失敗了怎麼辦?我覺得自己這些年好像一直在做重複的事,根本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快樂。」
她不再對公司言聽計從,親自操刀新專輯的概念策劃,她不再篤信標準答案,堅持做一個不完美的歌唱者,她把那個小心翼翼的自己藏在身後,勇敢地將當下對世界最真實的感受表達出來。「恐懼不會消失,它一定會在某個時間點等著你。但我不會再逃避,我會嘗試練習去看著它,一直看著它,看看到底是哪裡在痛。」重新歸來的蔡依林霸氣十足:「我不會再被它控制,我要做恐懼的主人。」
蔡依林常常會哭,看宮崎駿的卡通片會哭,讀歌迷寫給她的信會哭,有時候抬頭望著天空,不知不覺也會掉眼淚。「我不覺得哭是脆弱的表現,應該說,哭是一種情緒的發洩,是生命力的展現。有時候我哭也不完全因為悲傷,很多是喜悅的眼淚,我被這件事情感動,被美到哭了。」頓了一下,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補充道:「不過有一種哭我是非常排斥的,就是在唱歌的時候哭――因為會走音。」 斑馬紋緊身上衣/Florentina Leitner今日的蔡依林,早已不再需要外界的評價。她是終於掙脫桎梏的舞臺王者,她是敢於撕破偽裝的意見領袖,她是忠於自我的大藝術家,她是披荊斬棘的一代偶像,她是為少數族群勇敢發聲的獨立ICON,她不是任何人,她是蔡依林。
當記者問她,是否還記得剛出道時,那個流著淚唱情歌,眼裡寫滿了膽怯的自己時,蔡依林這樣回答:「我覺得她並沒有消失,她只是長大了,從曾經只會擔心害怕,變得可以和害怕愉悅相處。現在我還是會有害怕和不確定的時候,但是我多了一個鼓勵自己的對象,長出了一個能夠接受我會害怕的人。」
黃色高跟鞋/Christian Louboutin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底流動著光芒,「從前的我一直都在聽別人的話,只有別人的肯定,才會讓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但現在我把權力放回到自己手上,當我感到膽怯和害怕時,我可以給自己愛和勇氣。那個小女孩得到了更多的、更確定的愛,是來自於她自己的。她被包容、被納入到我的生命當中,她會始終和我同在。」
W=Wonderland.
J=蔡依林
W:相對於很多活躍在國內一線的藝人,你的事業目前只專注於音樂上,對於影視和綜藝等方面都較少涉足,請問是出於怎樣的考慮呢?
J: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考慮,我也沒有排斥任何東西,只是就目前來講,可能沒有看到特別合適的機會。在這方面我沒有特別去計劃什麼,我不會覺得我兩三年一定要拍一部電影或是其他什麼東西,我對音樂相關的東西比較有興趣,但如果中間有些不一樣的,新鮮的東西我也想去嘗試,但應該不會是我的第一個首選。
W:能透露一下未來在音樂方面有什麼計劃嗎?
J:接下應該還是會想做一些表達當下的音樂作品,但會不會是整張專輯,暫時還沒有確切的答案。
不規則拼接百褶裙/Robert Wun
黑色高筒皮靴/Balenciaga
W:能不能跟我們分享一下,當下的哪些東西會讓你有表達的欲望和衝動,你的創作靈感通常來自於哪裡呢?
J:我覺得大部分來自於生活經驗,然後可能還有一些是我看到的、讀到的,或者是感受到的東西,這些多少會影響我創作的內容跟主軸。創作有點像是表達現階段的自己,所以我也很難去預測我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W:近幾年,你的作品越來越關注社會議題,同時也有很多人會對你的作品做一些價值觀上的深層解讀,對此你會感到壓力嗎?你是否覺得,現在的自己有義務為少數群體來進行發聲呢?
J:這件事並沒有造成我的壓力。我覺得為少數群體發聲,對我來說只是表達一種同理的感受,並不是說我必須要這樣做,而是我真心覺得這是在我生活當中發生的事情。我覺得有的時候你可能會忘記,自己喜歡的東西會帶給你前進的力量,所以你時常會感到茫然。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覺得我一定要對誰負有什麼樣的責任,更像是自己對自己的好奇,是對自我的探索跟鞭策。某些時候會有一點自我懷疑,所以需要透過表演來讓自己找回勇氣。W:當你產生自我懷疑的時候,音樂是你緩解的方式對嗎?
J:有時候我覺得,躲進音樂是一種非常有效的療愈方式,不管是跳舞還是唱歌,或者是彈奏樂器,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安慰。
W:有網友盤點了近兩年內地綜藝當中翻唱你歌曲的記錄,你對這些重新演繹的舞臺是怎樣的態度?
J:我其實蠻喜歡看的,我很想看看其他人是怎麼詮釋這首歌的,想知道他們有什麼樣的新想法。其實我在任何舊歌翻唱或者重新編曲的時候,都會常常在想有沒有什麼新的花招,看別人是怎麼重新「捏」這首歌,其實是蠻有趣的,感覺算是一種不同版本的刺激吧。
W:不久前你剛剛過了40歲的生日,在很多人看來你似乎永遠都很年輕,想知道你曾經有過年齡上的焦慮嗎?
J:我好像沒有欸。可能因為我自己身處在這樣子的環境裡面,所以我沒有特別對數字有壓力。我反而會比較好奇,我是怎麼安全地走到這邊來,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這20年來我自己過得如何,以及未來的20年我會怎麼樣,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是我比較想知道的。但就年齡這個數字來說,我覺得它好像沒有給我自己一個特別大的限制。
W:很多歌迷都是從小聽著你的歌一路長大的,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尤其是女性,也會在職場和生活中面臨一些因年齡而導致的困境,在這方面你有什麼想要跟你的歌迷朋友們分享的嗎?
J:我覺得不用生活在任何的社會定義下,每一個人都可以自己去定義自己現在的樣子。當然不管社會輿論對女性是否友好,或者是醫學方面覺得女性會如何,你都可以創造不一樣的說法,而不是跳進去,成為其中的犧牲者。
W:從1999年出道至今,你的人生幾乎已經全面曝光在公眾視野當中,這二十幾年來,很多歌迷像朋友一樣,陪你經歷了人生中很多重要的時刻。我們很想了解一下,當你回首這些年的時候,哪些事情給你的印象最深刻,對現在的你影響最大?
J:我覺得過去的非常多的高壓訓練,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雖然在此期間有過很多的自我懷疑,想說我自己到底辦不辦得到,但是現在回首,我還是會覺得,自己其實是很勇敢的。我覺得這個甚至是當下的自己不會想像到的,因為從過去到現在,可能我都忙著堅持,忘記去鼓勵自己。所以現在才會認識到,原來你在這些訓練裡學習到了勇敢。
W:現在想要回頭鼓勵一下當時的自己嗎?
J:我想跟自己說,你其實是一個很勇敢的人,不是想像當中那麼不堪一擊。要經過非常艱苦的訓練才會知道,每一個人的韌性是很強的,只有這樣你才可以活下來。
W:感謝你接受我們的採訪,最後還有什麼話想要跟支持你的歌迷朋友們說嗎?
J:我希望趕快去內地開演唱會!想要見到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