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寫: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李妍、滕朝、何殊我(評論人)
「港片四大惡人」之一的李兆基去世了,享年69歲。
新京報採訪到正幫李兆基料理身後事的陳慎芝,他告訴記者之後會安排葬禮送李兆基,但現在還沒有拿到死亡證,之後要進行排期,所以具體時間還不是很清楚,從拿到死亡證到辦喪事大概需要十幾天。
李兆基生前和好友陳慎芝。
其實近幾年,李兆基因二度中風失去了工作能力,必須靠別人資助生活。此後又被確診罹患肝癌,原想放棄治療的他在朋友苦勸之下改變主意接受手術。
李兆基曾一度抗癌成功回家休養,2月與58歲女友邱巧貞登記結婚,女友已與他交往30年。登記文件上顯示,兩人同住在香港九龍城,陳慎芝當時作為證婚人出席了兩人婚禮。
陳慎芝回憶,一星期前李兆基就已呼吸困難,他的太太隨後聯繫救護車將其送進醫院,那時他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他走的時候呼吸很困難,基本上已經昏迷了,四天前我去探望他的時候見他瘦了好多,他很辛苦,我不忍心拍照。」
陳慎芝說,自己和李兆基最後一次見面在四天前,他連續兩天去李兆基病床前守候。面對昏迷中的李兆基,他一直緊緊握著對方的手,雖然對方沒有回應但他相信李兆基還能聽到他的話,「他其實已經快不行了,就只能一直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你40多年來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你不是大家認為的壞人,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陳慎芝供圖
李兆基這個名字,對絕大部分年輕群體來說可能顯得陌生。但是對親身經歷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港片熱潮——尤其是那些流連往返於錄像廳的人來說,李兆基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存在。
他的臉非常具有標誌性,屬於第一眼看到他,就可能會把他歸為反派的類型。滿臉贅肉、賊一般的兇狠眼神和標誌黑髮,組成了他的那張「惡人臉」。
因其銀幕上的角色90%都與黑社會有關,所以被稱為「黑幫惡人專業戶」。
李兆基
事實上,李兆基年少時曾加入過幫派。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外號「高飛」的李兆基成為著名的青少年朋黨組織「慈雲山十三太保」的主要成員。他是這個組織最狠的打手。
現實中慈雲山十三太保的首領就是陳慎芝,陳慎芝帶頭改邪歸正後,感化了李兆基走上了正途。隨後,李兆基在陳慎芝的介紹下開始跨足演藝界,在TVB做配角和幕後工作。(有趣的是,他們的故事後來還被拍成過電影,《毒。誡》於2017年上映,片中林家棟飾演的喇叭正是以李兆基為原型的)
上世紀80年代,李兆基獲得已故導演林嶺東的賞識進入電影圈。在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古惑仔》系列中,李兆基扮演「牆頭草」性格的「基哥」,內心貪婪、陰險,也膽小懦弱、怕事。這個角色憑藉豐富飽滿的性格備受認可,當時業內外都習慣以「基哥」稱呼他,後成為追隨他一生的稱呼。
而他本人也非常喜歡。
因為入行前有著黑社會背景,李兆基後來飾演的也大多為黑社會大佬形象,雖然角色定位重複,但在李兆基的演繹下卻各不相同。
在那個港片繁榮的年代,他和周潤發、梁家輝、劉德華、周星馳、梁朝偉等人都有過合作,特別是與周星馳合作的《食神》、《喜劇之王》尤為經典。
《食神》裡,他一襲白紗在海邊曼舞,成為電影中至今被人津津樂道的經典一幕。
《食神》
《喜劇之王》
巔峰時期的李兆基不但演戲,還做監製、編劇、策劃、導演等,忙的不亦樂乎。他成了不少演員巴結的對象,也有了一些資產,讓不少老搭檔羨慕不已。
無奈千禧年後香港電影市道下滑,李兆基演出的機會也逐漸減少,他去世前最後一部作品是2013年的《掃毒》。
2015年,他患上中風後鮮少在公眾前露面,出院後,身體也大不如前,走路都得依靠拐杖。其公司也破產倒閉,只能住在出租屋裡。
而昔日電影圈中稱兄道弟的那群人多數不願幫忙,靠的是以前江湖兄弟接濟,可謂嘗盡了人情冷暖,雖然其中也不乏陳慎芝、麥家琪、古天樂這些電影人出錢幫他度過難關。
雖晚景悽涼,但李兆基的「惡人形象」卻早已深入人心。
「誰收保護費?!」,是李兆基在《喜劇之王》裡的經典臺詞,和《食神》裡吃了撒尿牛丸後,披著絲巾在沙灘上奔跑的鏡頭一樣難忘。
他共參演了67部影視作品,最擅長的角色就是「黑社會老大」。
所以在當時,他被觀眾封為「港片四大惡人」之一,剩下的三人分別是:成奎安、何家駒、黃光亮。
若在說起在影片中「作惡」,剩下的三人,絕不輸給李兆基。
「四大惡人」之一的何家駒偶然接觸到影視圈,讓他萌生了做演員的想法。
由於長相兇惡,導演大多給何家駒安排反派角色,其最擅長的角色就是「奸詐狡猾的黑社會人物」。中年才開始演戲的他一生參演了115部影視作品,數量驚人。
1987年在《監獄風雲》中,何家駒飾演奸詐狡猾的大咪,從此大咪也成了他的綽號,在其後的諸多電影中出現。巧合的是,在其出演的最後一部電影《一獄一世界》中,他的角色也叫做大咪。
《監獄風雲》何家駒
1987年,成奎安在林嶺東執導的《監獄風雲》中,扮演「大傻」一角而被觀眾所知。他飾演的角色出場幾分鐘,就把一個「兇神惡煞」的壞人演活了。
據成奎安講述,「大傻」這個外號並不是來自於角色,而是從小大家就這樣叫他。
此後在《古惑仔》《賭神》等片中,他也飾演了大傻哥。可以說,這個外號陪伴了他的一生。
成奎安對這個似乎有點難聽的花名一點也不介意,反而告訴過影迷如果不好意思的話,可以當面叫他「傻哥」。
在其參演的208部影視劇的成績中, 成奎安最擅長飾演「囂張跋扈的黑幫社會大佬」。
《監獄風雲》成奎安
而「港片四大惡人」中,目前唯一在世的,就是黃光亮。他一生共出演了85部影視作品,多半為反派角色。其最擅長的角色則是「好勇鬥狠的黑社會人物」。
他最開始被觀眾認識的角色是1987年林嶺東導演的《監獄風雲》中的「傻標」,他甚至憑藉該角色提名了第七屆金像獎最佳新人獎。
不過有意思的是,在這部片子裡,這個角色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反派,反而是一個講義氣、愛逞強的監獄老大。
《監獄風雲》黃光亮
這部電影也促成了他與何家駒、李兆基、成奎安,香港「四大惡人」的首次聚首。
因為「惡」的出色,這幾位「惡人」每個人都有一大串拿得出手的知名角色,惡得讓人牙根痒痒,也讓人難忘。何家駒因為顏值過於兇惡和在影視中的絕佳表現,一輩子未婚,也算是為藝術獻身了。
只是近年來香港影視不振,這幾位都過著落寞的生活。「大傻」成奎安因鼻咽癌已於2009年病逝,何家駒2015年去世,而今李兆基去天堂與前面兩位聚首,只剩黃光亮,不由得讓人喟嘆港片傳奇時代在加速度地退場。
「四大惡人」日漸凋零的今天,我們不得不認識到一個現實——無論香港還是內地,大銀幕小螢屏上讓人過目不忘的反派形象越來越少了,李兆基、成奎安類型的「大惡人」更是鳳毛麟角。
這幾年,香港影視中數得上的反派角色也就鄒兆龍了,但是跟李兆基等人對比,惡到極致的角色也就《九品芝麻官》裡的常威和《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的宋青書,爾後一系列的反派角色大都已經脫離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惡人」範式。
《九品芝麻官》常威
如果我們再環顧一下內地影視,會發現情況更嚴重。李兆基、何家駒等人螢屏爭「惡」的同時期,內地影視的惡人也百「壞」齊放,跟陳強、葛存壯等老一輩不同,計春華、杜旭東、杜玉明、劉斌、華子、孫紅雷等人的精湛表演也驚豔了不少觀眾的心,禿鷹、韓榮發、柯鎮華、張峰、肖雲柱、劉華強等經典角色也都是「頭頂長包、腳底流膿」的主。
但是到現在,創造這些角色的人要麼走進了歷史,要麼處於無戲可演的狀態,要麼早已轉型成為娛樂明星。
再擴大觀察範圍,會發現情況似乎更嚴重。香港影視從業人員和資本大量進入內地,香港形勢嚴峻。內地呢?雖然比起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們現在有錢了,製作工藝也進步了,但是佳作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多,受追捧的都是自帶流量屬性的小鮮肉,影視跟藝術的關係越來越遠。好的演員稀缺,好的反派演員則是少之又少。
為什麼呢?
這裡面有時代因素。就拿香港來說,影視北上,首先是資本開路,肯定往錢更多的地方扎。然後是導演、製作人等操盤手的北上,只要能夠找準路徑,他們能讓資本賺得更多。徐克、林超賢、陳可辛等人都是這個路數,《智取威虎山》《紅海行動》《中國合伙人》等都是這個路徑的優秀作品。
導演之後,才是演員的北上,但是時代變化太快,明星日新月異,港星的魅力也在不斷下降,更何況李兆基們這種反派演員。
同時,涉案、警匪題材不斷收緊,反派們的生存空間也越來越小。不過,就像《破冰行動》中王勁松塑造的林耀東這種質感十足的角色仍然深受觀眾歡迎,只要有好演員自然有好角色,可惜的是,李兆基、計春華們沒有等來時代的變化。
沒有反派,正派的存在意義就會大打折扣。
一部影視作品中正反角色相輔相成就是這個道理。飾演反派,對演員來說是極大的挑戰。對於觀眾來說,很容易把情節代入戲外,演不好會被罵,演好了被罵得更兇,甚至有生命危險。
絕大部分反派演員,往往因為外貌特徵和經典角色,整個演藝生涯中只能出演同類角色,造成戲路狹窄,難有其他突破,這對一個有野心的演員來說都是需要承擔的代價。我們看到李兆基們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進去,塑造了一個個經典角色,這種職業精神應該受到推崇。
影視的發達是各方綜合作用的結果,人是靈魂的存在。靠錢,是堆積不出一個黃金時代的,靠整容更不行。放眼當下,我們需要補的課還有很多。
微博上有一位網友說得好,「好演員正是可以演一輩子的壞人,走時卻可以擁有聖者般的祭奠」,李兆基遠去,希望能帶來更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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