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熟散
在一個寂靜的夜晚,一個男人,獨自走在漆黑的小巷中,黑黢黢看不清周圍,只聽得見自己腳步的回聲。就在他要走出巷子的時候,突然「咣當」一聲巨響,身後的一扇門,不知怎的,猛地被什麼關上了……。
這不是恐怖故事,因為兩月以後,這個男人來找我看病了。自被那一聲驚嚇之後,他便經常發生沒緣由的心慌。難受勁兒一上來,頭上一陣一陣冒冷汗,脖子像被誰掐住了一樣,喘不上氣兒。原來是個很活躍的場面人,現在不願意見朋友;怕吵,再美的音樂也不願聽;心煩意亂,不想工作;挺壯實的中年人,晚上卻怕獨睡;還伴有陽事不舉。這兩個月,每發作時就跑急診科,心電圖做了無數份兒,全都正常。就願意留觀輸液——心裡踏實。中醫西醫看了不少,檢查也做了一大摞,都沒明確診斷。於是就來看我的雜病門診。聽罷敘述,看了舌脈。我幾乎立刻斷定,「仁熟散」證。七劑之後,病人笑逐顏開,自覺好了太半。
「仁熟散」由柏子仁、熟地、枸杞子、五味子、山萸肉、桂枝、人參、茯神、菊花組成。諸藥研末。臨服以溫酒調送。此方源於《普濟本事方》人參散,《醫學入門》改成仁熟散。主治「膽虛常多畏恐,不能獨臥,如人捕狀,頭目不利。」跟這個病人的症狀大部吻合。從組方上看與溫膽湯、安神定志丸不同,仁熟散應該是杞菊地黃湯的加減。分明在補腎,怎麼說「膽虛」?
這樣的錯位,在典籍裡並非孤證,《靈樞·經脈篇》說:「胃主血所生病,膀胱主筋所生病,膽主骨所生病。」What?不是「腎主骨」嗎?怎麼這麼巧,又是「膽」?
難道我看的是假《內經》?還是膽和腎另有奧妙?
《古今醫統大全·恐候》「經曰∶腎在志為恐,恐傷腎,思勝恐。又曰∶精氣並於腎則恐。(此屬腎也)又曰∶肝藏血,血不足則恐。蓋肝膽實則怒而勇敢,肝膽虛則善恐而不敢也。子和曰∶膽者敢也,驚怕甚則膽傷矣。(此恐之屬肝膽也),又曰∶胃為恐。又曰∶心怵惕思慮則傷脾,脾傷則恐懼自失也。(此恐之屬心脾胃也)」羅列了恐懼相關的臟腑病機,可並沒有說清楚膽和腎之間的聯繫。
「大將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民間總是把敢作敢當的人稱為「膽大」。經典中稱膽為「中正之官,決斷出焉。」是人體「拍板兒」的決策機構。
而腎「在志為恐」,「恐懼不解則傷精」。膽氣不足,前怕狼後怕虎,拿不定主意,則易生恐懼而傷腎。在生活裡,因膽怯而有恐懼之心,由恐懼而生驚悸之病,經常是相伴相隨的。就比如前面那個病例。
《難經·四十二難》云:「膽盛精汁」。《素問·五藏別論》說膽屬「奇恆之府」。黃元御說:「奇恆者,異於尋常也」。「精汁」不是「肝之餘氣,溢入於膽,聚而成精」嗎?與腎是個啥關係?膽又如何不尋常?
陳士鐸《外經微言·奇恆篇》裡是這樣解釋的:「奢龍曰:腦、髓、骨、脈、膽、女子胞,既謂奇恆之腑,不宜又名髒矣。岐伯曰:腑謂髒者,以其能藏陰也。陰者,即腎中之真水也。真水者,腎精也。精中有氣,而腦、髓、骨、脈、膽、女子胞皆能藏之,故可名腑,亦可名髒也。」既回答了「不尋常」的問題,也闡發了膽中「精汁」與「腎中真水」的真義。原來膽汁要靠腎的「精氣」來充實,補腎當然也可以「壯」膽嘍。膽與腎,大致如此。
同樣是陳士鐸,在《辨證錄》又說:「夫膽屬少陽,其經在半表半裡之間,心腎交接之會也。心之氣由少陽以交於腎,腎之氣亦由少陽以交於心」。膽還是心腎交通的樞紐。
清代的陳士鐸,雖然經常偽託黃帝岐伯發表議論,見解相當驚世駭俗。不過還是靠譜的。誰讓他是傅青主的徒弟呢。
溫膽湯治痰涎沃於清淨之府,關乎在膽與胃。安神定志丸治神不內守,決斷無權,在膽與心。仁熟散治在膽與腎。
傅青主以鹿茸治恐怖噩夢,論從補肝血,實亦填腎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