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力籌辦好北京冬奧會、冬帕運會是北京要著力抓好的「三件大事」之一。三年來,北京按照「一刻也不能停,一步也不能錯,一天也誤不起」的要求,克服重重困難,有序推進各項冬奧建設項目。到本月底,北京賽區和延慶賽區所有競賽場館將具備辦賽條件。「無名者剪影」採訪了一批冬奧建設者代表,他們有的常年奮戰在海拔2198米的小海陀山上,頂風冒雪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建設奇蹟;有的是「雙奧建設者」,為改造現有場館貢獻智慧;還有的踐行綠色辦奧理念,破解生態保護、環保製冰等一個個難題。正是千千萬萬的他們,創造出令人驚嘆的「冬奧速度」。
黃暉
北京賽區4個新建場館7個改造場館,從夏奧到冬奧
關於冬奧會,黃暉經歷了無數的「第一次」。北京冬奧會將是奧運歷史上第一次全部使用綠色清潔電力的奧運會;第一次大規模使用當今世界最環保二氧化碳製冰技術的主辦城市;北京賽區競賽場館除國家速滑館、首鋼滑雪大跳臺外,全部利用2008年奧運會的場館;所有競賽場館將全部擁有夏季、冬季項目場地自由轉換的「兩棲」能力……但面對「第一次」,黃暉已淡定許多。
黃暉是北京市重大項目辦城區場館處處長,一位典型的「雙奧建設者」,十幾年前他作為負責人參與了北京夏奧會奧林匹克中心區建設的全過程。2017年,他再次擔負起北京賽區4個新建場館,7個改造場館建設的組織協調重任。
參與北京2008年奧運會建設時,綠色施工、鋼結構、膜結構、無障礙設施這些國際上最先進的理念,黃暉和同事們都是第一次聽說,只能摸索著幹。
「那時候,有人不理解膜結構,看著設計理念還笑:『水立方』不就是一個塑料大棚嘛,這麼大的塑料棚被鳥啄破漏氣了該咋辦?」黃暉回憶,國家體育場「鳥巢」4.3萬噸的鋼結構如何拼裝,其實也讓團隊絞盡腦汁,最後動用了全國僅有的幾臺進口設備才完成。而如今,通過建築數字信息BIM系統,國家速滑館「冰絲帶」上至8500噸的鋼結構,下到每一塊形狀各異的幕牆玻璃都可以數位化,在工廠進行精密生產,在現場精準拼裝,世界跨度最大的單層索網結構屋面僅用了8個月就完成了主體建設。
對於這些,黃暉很自豪,「精彩的奧運會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次體育盛會,更會讓我們在理念上升華、在技術上騰飛。」
可利用、可經營、可持續,是當今國際奧林匹克運動面臨的一個新課題。
北京冬奧會創新性地形成了一種場館建設PPP模式。過去的場館建設是政府投資,設計、建設、運營各管一段。而如今,在政府的協調下,國家速滑館採用了公開招標,投資、建設、運營、體育賽事企業組成聯合體參與競標的模式,嘗試投資、建設、運營一體化,投資共擔、利益共享、經營共謀。
「形成一個新的模式不是嘴上說出來的。」黃暉說,這種模式沒有樣本參考,市重大項目辦花了一年的時間,搭建PPP項目體系。由於涉及各企業的利益成敗,中標的5家企業集中商務、法務各方資源,封閉一周進行洽談,各方在每一個細節、每一筆錢上細摳。
那段時間,市重大項目辦作為政府代表經常是通宵達旦,一談就是幾天幾夜。黃暉感慨,談判雖然難,但最終談出了一個場館可持續發展的新模式,形成了一個長達30年的場館運營藍圖,政府以不到29%的財政投入撬動超過71%的社會資本投入場館建設。比如「冰絲帶」,未來30年的經營和為群眾性冰雪運動服務的目標被以法律文件形式確定下來。
北京賽區有22個冬奧會競賽和非競賽場館,分布在朝陽、海澱、石景山、順義區。從2017年接手北京賽區場館建設任務,黃暉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清晨給女兒做完早餐,就坐地鐵到場館檢查。黃暉說,每天不去現場看看進度,查一查安全事項、環保事項,心裡一整天都空落落的。
不到三年時間,北京冬奧會的場館建設已經進入全面完工的衝刺期,北京賽區為冬奧會服務的15塊冰場已經完成建設,正在靜候國際奧委會專家的認證。
「國家速滑館真美!」「請看北京冬奧村最新模樣。」「國家會議中心二期鋼屋蓋合龍啦」……黃暉最喜歡曬冬奧場館,每次都像一名父親曬孩子成長一樣,喜悅滿滿、自豪滿滿。
王博
首體園區 專業冰場,中國造
中國什麼時候能擁有國際知名的專業冰場?5年前,在美國觀看冰球聯盟比賽時,王博就有這樣的想法。如今,夢想成真:北京冬奧會第一塊二氧化碳跨臨界直冷製冰冰面在首體誕生。
這些製冰冰面,全都由王博所在的AST艾斯特製冷與太陽能技術(北京)有限公司承接建設。
首都體育館、首體綜合館、首都滑冰館及新建的冬運中心綜合訓練館「冰壇」一起,共有4塊冰,採用的都是二氧化碳跨臨界直接製冷方式製冰。其實,從冰場建設之初,王博團隊就定下了目標,要將首體園區的冰面打造成為「節能環保、速度最快、冰面質量最好的冰」。聽起來簡單,背後工作卻異常艱辛。
「通過數據對比和理論模擬證明,二氧化碳會比傳統的乙二醇系統和R134a製冷劑對冰面質量的把控更有優勢,能效也能提升。」王博從事冰場工作10年,見證了製冰技術的一次次迭代。
踐行「綠色辦奧」,二氧化碳無疑是最佳選擇。但這項技術首次應用在冬奧會冰場上,沒有經驗可循。
「其實冬奧申辦成功後,我們就有這個想法,但當時沒案例借鑑。」為此,王博和團隊同事開始了長達數年的認證。
先是理論研究,王博團隊研究了歷屆冬奧會的製冷系統,對比了目前常見的各種製冷劑,2017年開始,他頻繁地往國外賽場跑,連續幾年的春節都在國外度過,交流考察、走訪現場,回國後就白天跑工地,與設計院和業主等單位專家反覆進行技術論證,晚上與國外視頻溝通。2018年,二氧化碳跨臨界直冷製冰技術得到「官方」認證。
二氧化碳作為製冷劑,優勢顯而易見。由於是天然物質,整個跨臨界系統為直接蒸發製冷,大大節約了冷量損耗的同時,二氧化碳製冰還可以免費為場館提供所需的熱源,每年可以節省100多萬度的用電量。最重要的是,用二氧化碳製冷,冰面溫度均勻性好,冰面溫差在0.5℃以內,可以精準控制冰面溫度,提供更優質的冰面。
但難題也接踵而來。為了解決二氧化碳在20℃以上不製冷的物理屬性,使得這套製冷系統在夏天也能正常工作,王博和技術團隊首先要解決一個問題——二氧化碳如何「跨臨界值」。
王博說,用二氧化碳製冰,冰面其實就像一塊「切糕」,製冰師要按照順序依次料理每一層物質,加熱層,保暖層、鋼架支撐、混凝土層、最上面是冰面層,製冷管道就盤踞在混凝土層中。製冷管之間的焊接非常關鍵,一旦出現縫隙導致冰面溫度不均勻,將會影響整個冰面。另外,冰面溫度的控制必須精準、適當,而這離不開雲端平臺的自動控制,以及王博團隊自主研發的無人控制系統。
首體園區冰場建設之初,製冰技術團隊是一支國際化的團隊,一些設備需要進口,但新冠疫情暴發,徹底打亂了團隊原定的計劃。王博只能調整策略,以遠程視頻方式協調解決設備調度中的問題。「其實也是趁此機會得到了磨鍊,我們攻克了一個個技術要點。」王博舉例,二氧化碳系統很難回油,完全靠人工操作進行系統回油,對設備操作人員有非常高的要求,他們為此研發了回油裝置,減少油膜對冰場冷盤管傳熱的影響,提高運行效率。
臨近年底,冬奧項目建設進入收尾階段。王博在幾個場館來回奔波,看到運動員上冰,是他最欣慰的時候。王博還有個願望,就是看到中國運動員在首體比賽館的冰面上拿到金牌,「因為這是我們中國自己的專業冰場!」
李燕敏
國家速滑館,打磨「最快的冰」
李燕敏說起話來柔聲細語,很難同工地上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項目經理掛上鉤。「國家速滑館是冬奧會重點工程,項目技術規範高,必須摳得嚴點、緊點、細點。」李燕敏笑著解釋。
今年45歲的李燕敏來自北京城建亞泰集團,是國家速滑館製冰專業分包項目經理,負責國內首個、世界上最大的單體二氧化碳跨臨界直冷冰場製冰工程的施工建設任務。
國家速滑館又稱「冰絲帶」,設計靈感來自速度與激情的結合,盤旋的「冰絲帶」象徵著速滑運動員高速滑進時冰刀留下的軌跡。在這片工地上「備戰」,李燕敏和同事們也時刻在上演速度與激情。
2019年底,國家速滑館實現封圍封頂,「冰絲帶」形象完整亮相。李燕敏接過接力棒,開始了製冰工程的施工。「不能辜負了這麼棒的場館,核心的製冰工作決不能掉鏈子。」她心潮澎湃,既感自豪,又感責任重大、使命艱巨。
「冰絲帶」採用多功能全冰面設計,1.2萬平方米的冰面創下了亞洲之最。多功能全冰面設計,也意味著要對每一塊冰面功能區實現單獨控溫,通過調節制冷機的供回水溫度使整個場館實現「同時運行、不同使用」。
沒有先例可借鑑,難度可想而知。
李燕敏帶著工人們開始冰面場地建設。她負責在施工現場對工程建設的全過程進行計劃、組織、指揮、協調和控制,確保施工進度、質量和安全,就像個大管家,時刻都要在,什麼都要管。
「這一過程就像製作『千層糕』,從下向上鋪設加熱層、防潮隔汽層、保溫層、隔離層、防水層、混凝土冰板層等,整整9層,每個環節都不容閃失。」李燕敏娓娓道來。未來冰面將在冰板層上進行製冰,混凝土冰板層這一工序尤為重要。而總長度約120公裡的製冷管道就盤踞在混凝土層中。
120公裡,相當於從北京到雄安,全是由一根根無縫不鏽鋼管組成。為了儘可能合理安排焊接口位置,李燕敏和團隊對冰板冷管的排列做了周密的繪製,哪些部位用多長的管道,哪些部位的管件場內加工、哪些場外加工,全都進行了多次討論。
10月,項目團隊開始澆築混凝土。按場地功能分成4個單元,每個單元的澆築不能間斷,其中大道速滑區域的混凝土澆築持續了整整16個小時,李燕敏一直守在現場。「混凝土表面平整度要求極高,5米長度的誤差不能超過3毫米。」在項目自行檢測的同時,李燕敏和團隊又引入了第三方,進行混凝土平整度檢測,為項目施工提供了精確的校準考核和可靠的保證。
「走一步,看三步。」技術出身的李燕敏對工藝要求很高。有一次,有個同事因為考慮不周到,導致冰板層下面的鋼架支撐沒固定到位,又需要多費時間,採取其他的工序措施保證穩定性。平日溫和近人的李燕敏大發雷霆,反覆叮囑團隊想好「三步」再動手。
混凝土澆築期間,凡是有工人施工的地方,總能看到李燕敏的身影。等全部忙完已經凌晨3點了,李燕敏又巡視了一圈,確保每個細節都到位才離開。
自製冰工程開工以來,李燕敏沒休息過一天,沒陪家人吃過一頓飯,沒陪孩子去過一次遊樂園,沒空兒輔導孩子學習,父母和孩子的生日也不能陪伴。也正是因為有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和規劃,項目漸臻佳境,建設日趨高效。
如今,國家速滑館製冰工程進入倒計時階段。「絲帶飛舞」的夢幻概念逐漸落地,「最快的冰」即將實現。「我有幸見證了這個神奇的過程,參與了偉大建築的核心建造,為北京冬奧事業貢獻了力量。」李燕敏說完,又穿梭在場館,留下一個幹練利落的女性身影。
齊志廣
國家遊泳中心,「水冰轉換」
國家遊泳中心場館運行部副經理齊志廣雖然是一名「80後」,卻是北京這座「雙奧之城」的建設者、參與者。13年來,他經歷了水立方的建設、運營保障、賽後利用,又參與了「水冰轉換」場館改造,見證了「冰水雙驅」奧運場館的誕生。
2007年8月,齊志廣第一次來水立方的時候,項目已經進入建築主體結構收尾階段。那時,他壓根沒想到,這個帶有神秘色彩的「水魔方」將來會華麗變身,更沒敢想,是他們團隊,讓水立方和冰立方實現了自由轉換。
北京冬奧申辦之初,水立方便被明確為冰壺比賽場館了。齊志廣說,從遊泳的場館變成冰壺比賽的場館,大家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如何將遊泳池填上,但大家並不希望將其永久地變成一個冰壺場地,因此,「轉換」的概念就自然而然被提了出來。
在2015年,這個想法只是個影子,具體如何實踐,「其實大家心裡沒底,只能摸索著來。」齊志廣坦言。
團隊首先想到的是2014年APEC會議歡迎晚宴使用過的那套遊泳池填充體系。可經過測試發現,這個體系的承載力小、變形明顯,根本不能滿足冰壺場地的要求。
2015年底國際奧委會、世界冰壺聯合會曾來華訪問,給出了關於冰壺場地的29條技術要求和標準,涉及冰面穩定性、熱溼環境、照明系統和聲場環境四大方面。第二年,齊志廣和同事們開始了長達兩年「水冰轉換」的研究和探索。
「水和冰這兩種形態的轉換,從物理常識來說,就是溫度的變化而已,可裡面講究很多。」齊志廣解釋,相比於泳池高溫高溼的環境,冰壺場地對環境要求完全相反,需要低溫低溼。而比賽大廳內原本的照明設備會產生一定熱量,影響冰面的狀態。為了滿足這些需求而進行的改造,還得是可逆的。
「可拆卸冰場」的概念被提了出來。以可拆卸可轉換的一套支撐體系打底,再在上面鋪設可拆卸的製冰管道,如此形成可拆卸冰場。這期間,齊志廣所在的課題小組研究出了兩套鋼結構支撐體系,外加三種面板,由此組合成五種方案。通過在2條賽道上反覆測試,2017年4月,「薄壁輕型鋼結構+混凝土板」的支撐體系得到世界壺聯的反饋。
2019年7月,第一次「水冰轉換」正式開始。把泳池的水放空、排乾,把支撐體系和面板安裝完成,然後把製冰管鋪上,再測試,用了整整45天。這段時間,齊志廣和同事們黑白顛倒,吃飯沒有準點兒,焦慮、忐忑。場地溼熱環境對冰面的影響,是他們最擔心的。
齊志廣團隊琢磨出一套熱溼環境控制方案,他們在冰面支撐體系裡足足裝了24個變形測試儀器,不僅可以對結構的穩定性進行持續監測,還可以反覆確認支撐的剛性不會受到低溫的影響。開賽前一周監測開始,到比賽結束,半個月的時間,團隊發現其變化不大,齊志廣稍微放下心。
當年12月,中國青少年冰壺公開賽在國家遊泳中心舉行,這也是國家遊泳中心水變冰後迎來的首場冰壺賽事。比賽持續了6天,冰壺場地冰面真正做到了「不變形、不開裂、不結露」。但齊志廣的監測沒有結束,他們的監測持續到今年2月初,驗證了這套體系在長期低溫下也是沒有問題的。
前不久,水立方完成第二次「水冰轉換」,這次可轉換結構的搭建僅用了10天,「水冰轉換」提效的背後是齊志廣和團隊所有人員的付出和努力。現在,齊志廣還每天穿梭在場館裡,為製冰工作做準備,他還在琢磨,怎樣最大限度地提升場館利用率,接力冬奧,讓奧運遺產持續利用。
劉利鋒
延慶賽區四大場館,決戰「四無」賽區
2020年10月16日,小海陀山的第一場雪如約而至。
洋洋灑灑的雪花,將北京冬奧會延慶賽區即將完工的國家高山滑雪中心7條雪道勾勒出完美的曲線,山腳下的國家雪車雪橇中心若隱若現,9條從山腳直達海拔2198米山頂的索道、纜車,仿佛躍動的曲譜,正在奏出冬奧序曲……
「4年前,我們第一次進入小海陀山也是這個季節,那時沒有路、沒有水、沒有電,也沒有信號。」看著「四無」賽區一天天長大,一天比一天漂亮,北京市重大項目辦延慶場館建設處處長劉利鋒感慨萬千,「這4年的苦沒有白吃。」
2015年7月31日,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宣布北京獲得2022年冬奧會舉辦資格時,深藏燕山山脈的小海陀山開始被世界矚目,這裡將誕生中國首座奧運標準的高山滑雪賽場和雪車雪橇賽場。但作為延慶賽區建設的組織、協調負責人,劉利鋒不敢興奮。
「在大山溝裡辦奧運,4年時間建成,來得及嗎?高山滑雪、雪車雪橇賽場建設沒經驗無參考,甚至都沒見過,怎麼建?」劉利鋒坦言,那時全是壓力,都是問題。
2016年深秋,劉利鋒和同事們拿著還散髮油墨味的規劃圖走進大山,開始現場踏勘。從山下徒步到山頂緊趕慢趕也要5小時,下山得3小時,每天手機上顯示的步數都超過4萬步。因為沒有路,他們都是沿著溝壑砍斷荊棘爬行上下。
「爬山式辦公」一走就是半年。靠著雙腳丈量,國家高山滑雪中心、國家雪車雪橇中心、延慶冬奧村、山地新聞中心四大場館以及道路系統、索道系統、海綿型賽區、100%綠色清潔能源賽區建設、生態保護與修復計劃一個個落在了小海陀山上。
4年來,劉利鋒和同事們完成的是填補「國內空白」的建設項目。
國家雪車雪橇中心的賽道是一個半U型混凝土澆築主體結構,混凝土裡預埋誤差不能超過5毫米的冷凝管,通過在表面製冰最終形成賽道。看似不複雜,但1.9公裡長的賽道澆築要一次成型很難,高速賽道需要達到毫米級精準度,難上加難。
完成這個精細活其實有一個捷徑——高薪聘請國外專業團隊。「買核心技術不如突破自己!」但自己幹,需要突破材料關、工藝關,甚至工人素質關。劉利鋒說,作為延慶賽區建設的組織者,他壓力很大,「一旦出了問題,就是影響冬奧會啊!」
給了劉利鋒最大信心的是可敬的工人。1000名工人站了出來,經過20輪選拔最終選出了25名工人做混凝土噴射手。他們像運動員一樣,每天工作之餘健身鍛鍊,提高自己的體力、耐力,有名工人在一個模擬賽道段上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反覆訓練了637次。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從一個人一次只能堅持5分鐘,練到了半小時以上。
劉利鋒說,經過一年多的努力,他們取得了4項專利,突破11項工藝創新,1.9公裡的賽道一次性噴射澆築完成,一次性通過了國際單項組織的認證。
延慶賽區是一個「生態賽區」,施工表面的原生土全部收集,建設完工後全部原土覆蓋,所有珍貴樹木全部就地、遷地保護。如今,原有裸露的地方又恢復了小海陀山原有的生機。
奧運後如何可持續利用?建設之初,劉利鋒和同事們也動足了腦筋。國家雪車雪橇中心專門利用出發區比較平緩的特點設計了大眾體驗道;國家高山滑雪中心將施工道路保留下來,今後將改造成為大眾雪道;延慶冬奧村未來將作為旅遊接待酒店。
「今後延慶賽區不僅有國際一流的賽場,還是一個春賞花、夏避暑、秋觀葉、冬嬉雪的首都市民後花園。」劉利鋒信心十足。
高山團隊
國家高山滑雪中心,高山展「雄心」
初冬,入夜,周邊安靜下來,小海陀山上氣溫逼近零下30攝氏度,高山滑雪中心卻熱鬧起來,幾名工人操作著造雪機忙碌著。
他們來自北控京奧場館運營分公司,100多名隊員被人親切地稱為「高山團隊」,主要負責國家高山滑雪中心的運行保障。他們在海拔2198米的山地,為北京2022年冬奧會及冬帕運會打造中國第一個符合奧運標準的高山滑雪比賽場地。
在小海陀山複雜的山地環境下,技術、人力、物資乃至天氣,無一不是巨大的挑戰。而冬奧會高山滑雪項目比賽對於雪面雪質的要求極為苛刻,雪道表面需保持結晶狀態。這種雪,叫「冰狀雪」,造雪的工作量是普通雪場的7到8倍。26萬平方米的造雪任務,需要他們24小時浮冰臥雪、交替工作。
夜幕降臨,造雪隊員馮志勇發現,風力越來越大,如果不及時調整造雪機,狂風會將雪吹落在賽道之外,影響造雪效果。「白天氣溫不夠低,夜間才是造雪的重要時機。」邊操作造雪機,馮志勇邊惋惜地說,「溫度挺好,要是不變風,這兒能起個大雪包。」調整了造雪機出雪的乾濕度和噴射方向,騎著摩託巡視了一圈,馮志勇沒發現異常,便回到值班室休息一會兒,順便烤乾衣服。此時,他的衝鋒衣好似披了一層冰。
沒坐一會兒,馮志勇收到同事發來的信息,讓他去的時候帶幾把鍬,雪埋得比較深。趕去現場一看,由於風力過猛,此時一個方位的雪道厚度已經超過了標準,馮志勇和同事們只能迎著寒風修整雪面。
壓雪也曾是隊員們面臨的一大難題。操控壓雪車對於隊員們來說並不陌生,難的是在小海陀山巔的陡坡上,壓出符合高山滑雪賽事要求的特定形狀雪面。
隊員們不得不邊學邊幹。
中方派出最優秀隊員隨外國專家跟車學習,張凱就是其中一員。從設備操作,到賽道塑形,張凱必須全面掌握,「不管賽道表面的起伏,還是轉彎處,甚至賽道內側、外側的高度,都會影響到運動員滑行時的線路和安全。」
高山滑雪中心共建有7條雪道,其中最陡的一條坡面坡度接近70%,坡下就是300米深的山崖,這讓專業團隊都望而生畏,外籍壓雪負責人也坦言太具挑戰性。
跟車學習一個月後,中方團隊決定讓張凱獨立試驗壓雪,檢驗一下學習成效。「從上往下推,車速控制慢一點,注意安全。」出發前,團隊負責人叮囑。風雪瀰漫,雪道溼滑,張凱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發動了壓雪車。
在陡坡作業需要一臺壓雪車作為固定錨點,用它卡住繩索,給下面張凱的工作車提供輔助牽引。但突如其來的溜車給了張凱一個下馬威。「我剛才卷揚壓力拉到50%的時候,你那車什麼反應。」張凱用對講機跟另一臺車裡的同事溝通,「我知道多大勁了,我絞盤壓力不會超過50%,再試一下。」這項冒風險的挑戰,張凱成功完成了。「我自己駕車做完了一條雪道,到上面一看,很有成就感。」他笑著說,「大家都有這個雄心,一定能做出一條中國自己的雪道。」
高山滑雪比賽中,運動員要在時速超過100公裡的情況下應對崎嶇的彎道和超遠距離的跳躍,隨時可能發生意外。王浩喆所在的山地救援隊需要在鋪滿冰狀雪的陡峭雪道上安裝防護網。其中有一段防護網高達8米,全靠人工插杆掛網,張凱和同事們形容自己是「在高山上走鋼絲」。
2020年1月16日,第十四屆全國冬季運動會速度類項目如期在海陀山舉行,全國第一條國際級速降賽道悄然面世。沒有人會給包括馮志勇、張凱、王浩喆在內的「高山團隊」授予金牌,但賽道順利接受了比賽的檢驗,就是對他們最大的表彰。
管廊團隊
地下綜合管廊,「生命線」掘進
北京冬奧會有個最「深藏不露」的工程——全長約7.9公裡的地下綜合管廊。在沒有路、沒有電、沒有水、沒有信號的延慶賽區地下建造一個隧道空間,將電力、通信、燃氣、造雪水及生活用水等各種工程管線集於一體,難度可想而知。
2017年,北京京投管廊公司的48個年輕人接受了這個任務。說年輕,因為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有34歲。
團隊「帶頭人」、京投公司副總經理韓寶江回憶,大山裡真的是要啥沒啥,大家有段時間在山腳下小飯館要碗面,嬉皮笑臉地蹭人家的桌子開會,圖紙都是趴在車裡繪製。「我當時給大家說,這兩年我們要準備脫兩層皮,身上要脫層皮,精神上也得脫層皮。」
姜德建是韓寶江團隊中的一員,今年只有31歲,負責地下綜合管廊的前期規劃。他說,當時管線建設有地下、地表、架空、沿路四套方案,大家用了5個月的時間詳細踏勘,反覆計算出了4個方案的生態帳、建設成本帳、後期運營維護帳,最後卻「自找苦吃」選擇了建設難度最大、工期最緊迫,但環保效益、經濟效益最好的方案,那就是在地下建綜合管廊。
管廊承擔著冬奧會造雪用水、生活用水、再生水排放、電力、通信和有線電視轉播等市政能源輸送任務,是支撐冬奧會場館建設及賽事舉辦的能源「生命線」。這個隧道要從海拔550米的山腳開始,沿著山體開鑿到海拔1050米,垂直落差達到500米,沒有先例可循。
負責安全質量的鄒浩發現,小海陀山的地質結構複雜多變,甚至一個幾十平方米的作業面一半是堅硬的巖石,一半是破碎的巖石,連所向披靡的TBM(硬巖掘進機)都無所適從,常常鬧「罷工」。冬日的小海陀寒風凜冽,氣溫最低可達零下30℃,在最大坡度15%的施工隧道裡,地下隧道倔強地一米一米向前延伸,闖過了地質複雜關、洞內湧水關、生態保護關、生活艱苦關。
2019年1月7日,經過432天的連續施工,北京冬奧會延慶賽區綜合管廊實現全線洞通。管廊一通,延慶賽區滿盤皆活。韓寶江說,那天媽媽看了電視新聞報導,打來電話邊說邊哭,他一個大小夥子也哭了。
按照北京冬奧會的計劃,當年9月,冬奧綜合管廊要實現送水上山、送電上山、送信號上山,各類管線交叉施工又成了一大問題。
18條管線,13家單位,30多家施工企業,都要趕工期,而施工橫截面只有不到50平方米。狹小的作業空間、陡峭的坡度使得各類管線按期入廊困難重重。「這簡直就是螺螄殼裡做道場」,韓寶江腦海裡想像著各家單位因搶時間、搶「地盤」而擁擠的畫面。
48個年輕人經過頭腦風暴,他們很快利用BIM(建築信息模型)技術研發出了設備安裝推演系統。通過精密計算推演,膠囊一般的管廊空間被科學劃分區域,每道工序被精準排序,這個「螺螄殼」在數位技術的幫助下,有條不紊地完成了總計達98公裡的管線安裝,準時為延慶賽區啟動了「脈搏」。
目前,綜合管廊已安全正常運行了一年多,為延慶賽區提供著源源不斷的生命之水、運行之能。
這個由48個年輕人組成的團隊,其實都是名牌大學碩士、博士。剛從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畢業的博士薛斐,來到團隊時才27歲,在設計中巧妙地利用了「煙囪效應」,藉助小海陀山的山風,實現了管廊內最大化自然通風,綜合管廊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會呼吸的隧道」,每年預估將節省電量6.4萬千瓦時。
團隊中的「知心大姐」馮淳說:「這些理工漢子都有一股子倔勁兒,有聚精會神幹專業的精氣神,有知識報國的質樸情懷。」
趙瑞勇
小海陀山,生態修復小海陀
「坡度超45度,建議客土噴播。」
「收到,麻煩把現場照片發一下。」
……
「生態修復敢死隊」微信群裡人不多,才6個,卻每天有上千條信息。作為牽頭人,趙瑞勇在群裡不停地發送、回覆信息,與同事們實時溝通、協調解決問題。
趙瑞勇是北京北控京奧建設有限公司工程部的景觀工程師,踏勘、移栽複種樹木、修復山地,運材料、催進度,還有8家施工單位的統籌和協調,所有工作都圍繞冬奧會延慶賽區生態修復進行。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是趙瑞勇在賽區踏勘最直觀的感受。延慶賽區與城區氣溫差異大,就算是小海陀山上,早晚溫差也能超過十多攝氏度。寒風凜冽的清晨,酷暑難耐的午後,趙瑞勇奔波在賽區現場,全身心投入踏勘工作。山間土路上的石頭,歪歪扭扭地斜在腳下,沒有設備的支持,趙瑞勇每天的踏勘要沿著崎嶇的山路步行近10公裡。一雙雙破損的鞋子,一件件汗溼的外衣,都是他光榮的「勳章」。
保證進入賽區的苗木質量和效果,是趙瑞勇日常工作最關鍵的部分。為最大限度減少人為擾動,2018年,延慶賽區編制完成了生態環境修復規劃,移栽、複種的樹木按方案一一落實,其中移植樹木達2.5萬株,修復栽植灌木、喬木30萬餘株,包括15種苗木和14種地被植物。
有的苗種北京沒有,趙瑞勇會跑到張家口、承德、遼寧等苗源地選苗,有時一天就要奔波近700公裡,看四五個苗圃,才能有所收穫。「什麼氣候條件適合哪個樹種生存,都是有講究的。」趙瑞勇說。
在山區苗場看苗木時,山路崎嶇陡峭,趙瑞勇必須步行至深山。號苗工作持續7天左右,他就每日背著行囊穿梭在密林之中,天亮出發,天黑收工,不辭辛勞。
雖然每個點位的情況在施工圖紙中都標出來了,但延慶賽區地形太複雜,圖紙上的信息未必精確,加上國家高山滑雪中心周邊大部分山地邊坡達到45度以上,甚至有的區域超過75度,這些全靠人工勘探。趙瑞勇和同事們就一步一個腳印現場走訪,根據現場情況做好記錄,再反饋給施工單位。
家住河北燕郊,趙瑞勇一般周一早上5點鐘起床,趕公交、擠地鐵,花3個多小時到達項目工地。家人心疼他的奔波,讓他周一到周五住在延慶,周末回家。從此,趙瑞勇開啟了和家人的兩地「分居」生活。每個周五晚上,不管多晚,孩子們都會在家乖乖等候,陪他吃完飯,玩耍夠了,才會去睡覺。
2019年底,賽區生態修復工作到了最忙的季節,家裡卻傳來消息:兩個孩子同時發燒。趙瑞勇心急如焚,火速趕到醫院,左手抱一個,右手領一個,看著依偎在身邊的兩個孩子,忍不住落淚。由於小兒子需要住院治療,家裡面陪護忙不過來,他只能咬咬牙再次開始兩地跑,體重也在短短半月內驟降10斤。
面對來自工作和家庭的巨大壓力,雖苦雖累,趙瑞勇依舊覺得一切都值得。「我去年剛來延慶的時候,這兒表土裸露,荒涼得很。你看現在,植被層次分明,長勢良好。」明年夏季,延慶賽區生態修復工程將全部完成,趙瑞勇和他的「生態修復敢死隊」還在與時間賽跑,一刻不停。
(原標題:築城雙奧·北京賽區)
來源:北京日報
記者:任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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