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慧,衡水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喜愛文學,現就職於青縣二中。
我終於明白了「卦不敢算盡」這句話,不是不能算,而是怕算到自己心裡不敢認的答案。
古時候,算命先生往往只向主人家吐露三分命理,既回了你的卦金萬兩,也圓了自己後路一場,若是主人家再追問,先生便會裝瘋癲迴避,且一人的卦數是有限的,卦數到了,縱有黃金萬兩,也沒人敢逆反陰陽。常言道,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若天機算盡,怎耐得這一世悽涼;若糊塗一場,如何圓你信義昭彰。
村東頭不知何時來了個算命的瞎子,半痴半傻半邋遢,瞎子剛來的時候,連村裡的狗都不喜歡他,一個勁兒的朝著他狂吠,為啥?因為瞎子落腳的地兒,是村東頭的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廟,破廟可是周圍幾個村裡流浪狗的歇腳點,瞎子一來,佔了流浪狗的地方,流浪狗自然不願意,它們就只能總狂吠來表達對瞎子的怒氣。那破廟只剩了個不完整木頭框架,東歪西倒的,都是村裡人家,短不了誰家沒柴火了,就去廟裡拆幾根木頭,回家應個急。廟裡供的是哪方神仙更是無所追蹤。瞎子眼睛上結了一層醫,灰濛濛的,遠遠望去,那就是兩個灰洞,臉上更是皺皺巴巴的擰巴在一起,像是老樹皮一般,整個人佝僂著,仿佛就跟一顆老樹一般,蒼老又滄桑。瞎子平日裡以半乞討為生,餓了就去人家討半個涼饅頭,渴了就去村邊河裡對付幾口,人們也不反感瞎子,因為瞎子並不是和一般乞討者那樣死纏爛打或者哭窮求可憐,瞎子去討飯,只站在人家門口,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也不說話,主人家給就拿著,不給也不會糾纏。村裡人們本不知道瞎子會算命,至於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並且深信不疑的,這還得從村長家那件怪事說起。
村長王富貴家最近發生了一件怪事,有天,王富貴半夜想起夜,可睡得迷迷糊糊的不想動彈,奈何憋的難受,只能罵罵咧咧起來,剛坐起來,發現自己床頭有個黑影,頓時嚇了一哆嗦,王富貴以為家裡進了賊,隨手抓著蕎麥枕頭就砸向對面人影,可對面人影一動不動,王富貴覺得蹊蹺,按說自己剛才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平常人早就得疼得跳起來了,怎麼對面的人好像沒有知覺是的呢,王富貴一咬牙,打開手邊的手電筒一照,媽呀,對面的正是自己的婆娘,半邊腫脹的臉像豬頭似的,可見剛才王富貴的力道有多大,自己的婆娘惡狠狠的盯著自己,手裡還拿著自家的殺豬刀,那刀上還殘留著前幾天剛殺完豬的乾涸血跡,「你個死婆娘半夜不睡覺幹啥哩,被鬼上身了啊?」王富貴氣急敗壞的罵道,隨即就後悔了,自己婆娘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現在這狀態明顯有問題,難不成……真的……被那玩意兒上身了吧,「咕嚕—」,正當王富貴不知所措的時候,婆娘自己便倒下了,不一會兒便呼嚕咕嚕的打起呼嚕來,只留下一臉不可思議的王富貴,迷迷糊糊中,王富貴也睡著了,第二天,「啊——」王富貴婆娘的尖叫聲響徹在整個村子上面,「我的臉,我的臉。」婆娘根本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看到自己半邊腫成豬頭的臉,嚇得不輕。
村裡百年難遇村長婆娘睡一覺臉腫成豬頭這麼新奇的事,不一會兒,王富貴家門口便擠滿了人,「哎呀,老天爺啊,作孽啊,我這個樣子以後怎麼見人啊!」富貴婆娘在地上撒潑打滾,一頓哭天搶地的亂嚎,「嘖嘖嘖,這是咋地了嘛」「咦,怕是招了不乾淨東西了吧」「噓,別亂說,那玩意兒靈著呢」………你一言,我一語,王富貴家瞬間就和菜市場似的,「都給我閉嘴!」王富貴實在忍不了了,大吼一聲,畢竟村長的威力在,頓時周圍鴉雀無聲,只是,這安靜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人們又嘰嘰喳喳的八卦起來。富貴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讓開讓開—」人群裡一陣躁動,「呦,瞎子也來湊熱鬧啊,你看得見嗎?」「看不見就聽個響唄,哈哈哈哈哈」瞎子全然不理人們的嘲諷,徑直走到王富貴婆娘面前,伸手便摸向了富貴婆娘的臉,「呦,這瞎子還有這心思。」王富貴看到瞎子的手碰到自己婆娘的臉,頓時火不打一處來,掄起拳頭就像瞎子砸去,「殺豬刀呢?」瞎子的一句話讓王富貴的拳頭停在空氣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昨晚的事自己沒有和任何人說,這個瞎子怎麼會知道的,「我問你,殺豬刀呢?在晚一步,一屍兩命。」瞎子的話裡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王富貴趕忙將昨晚的殺豬刀遞過去,說來也怪,那殺豬刀上乾涸的血跡竟然變得溼潤,沿著刀刃正緩緩流動著,瞎子拿著刀就往太陽的方向揮去,嘴裡不知道叨嘮了幾句什麼,那殺豬刀上的血跡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陽光吸收了,只發出了陣陣黑煙,不一會兒,那刀便恢復了往日的樣貌,「你家小子一輩子都別吃豬肉。」瞎子把刀扔給王富貴,留下這麼糊裡糊塗的一句話便走了。「小子?豬肉?」王富貴心裡納悶呢,自己已經年過半百,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哪裡來的兒子,這瞎子不會在胡說八道吧,可是看剛才瞎子的舉動,也不像會胡說八道的人,「啊呀—」富貴婆娘一口氣沒緩上來,竟然暈了過去,「大夫呢,大夫呢」人群中的李大夫聞聲趕忙過來診治,剛搭上脈,「咦,村長,恭喜恭喜啊,您夫人,有喜了啊!」王富貴剛從驚嚇中緩過來,有經歷了這大喜之事,剛還想自己年過半百都沒個一兒半女,這不就來了嗎?驚喜的同時,王富貴也有了個心眼,這瞎子,藏著天大的本事呢,自己如果日後好好待他,那豈不快哉,這樣想著,忙朝著瞎子的方向追了去,「恩公恩公,留步。」經過王富貴家一事,村裡邊人們對瞎子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稱呼也由是「瞎子」變成了「瞎爺」,瞎子也耐不住王富貴的軟磨硬泡,搬進了王富貴家住著,村裡其他人也只有羨慕的份。
十月過後,村長婆娘果然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這可把富貴樂開了花,老來得子,人生一大幸事啊,富貴也不傻,打著讓瞎子給孩子起名字的幌子,實際上是讓瞎子給孩子算個好前程,瞎子也不推脫,給孩子起了個「憶安」的名字,盼望一生平安,富貴可不僅想讓孩子一生平安,還想讓孩子前程似錦,但是瞎子既然這麼說了,富貴也不好說什麼,便又給孩子起了個乳名「元寶」,瞎子搖搖頭,也沒說什麼。隨著憶安的出生,瞎子的地位也在村裡上升了一大塊,人們天天都備好酒席,恨不得瞎子到自己家做做客。
時光匆匆流過,轉眼十八年過去了,憶安也長成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小夥子,和他文氣的名字一點也不匹配,這憶安是富貴老來得子,所以從小格外寵著,也就養成了一身戾氣,瞎子不止一次和富貴說過,不能這麼慣著孩子,會害了孩子的,可是富貴偏偏不聽,有時候說的急了,還會罵上瞎子幾句,「你個瞎子,勞資供你白吃白喝,不是讓你礙我眼的。」也是,瞎子自從十八年前那件事後,便和失了功力一樣,再也沒幹出什麼事情來,漸漸的,人們對他的稱呼又從「瞎爺」變成了「瞎子」。富貴一家也是原形畢露,那股諂媚也變成了喝令,瞎子也從富貴家的堂屋搬到了富貴家的豬圈,每天不僅住的邋裡邋遢,還得幹著餵豬,打掃豬糞的雜活,稍微一怠慢,村長婆娘那尖利的嗓音就響了起來,「哎呀,還真把自己當爺了啊,成天光白吃白喝啊!」瞎子不止一次想回到自己的小破廟裡,可是富貴不讓,因為婆娘一直吹枕邊風,這瞎子,頂一個勞動力呢,而且給些剩飯剩菜就打發了,把他趕走了,誰來當這個廉價勞動力,富貴一合計也對,便更加變本加厲,瞎子的眼更灰濛濛的,腰也更彎了,身子骨也只剩了一把,被皺皺的皮包裹著。
「爹,我想吃豬肉,大壯說豬肉可好吃了。」憶安不止一次的和富貴說道,可富貴忌諱著瞎子說過的話,這些天,憶安像著了魔似的不吃不喝,就要吃豬肉,眼看著憶安憔悴下去,富貴和婆娘心疼的夠嗆,其實憶安那大體格子餓幾頓也沒啥事,只是富貴夫妻兩人太寵孩子,所以看著兒子這樣,才覺得比在自己心裡剜塊肉都疼。「你幹啥?」富貴看著婆娘拿著刀走向豬圈,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瞎子曾說過,自己孩子一輩子不能吃豬肉,「我不能看著兒子這麼受罪,我還就不信了,吃個豬肉能怎麼了?」婆娘歪楞個嘴,一臉橫像的說道,還一邊惡狠狠的看著豬圈裡的瞎子,仿佛她要宰的不是豬,而是瞎子。「可是,瞎子說過…」富貴還在猶豫,「你個大老爺們磨磨唧唧啥,兒子重要還是瞎子說過的話重要。」婆娘一邊喊一邊氣衝衝向豬圈中走去,豬圈中,瞎子盡全力阻攔,「不能給憶安吃豬肉。」「閉嘴,死瞎子。」吵鬧聲傳到屋裡憶安的耳朵裡,憶安那身戾氣頓時起來了,衝到豬圈,「死瞎子,要你多嘴。」一拳把瞎子打翻在地,還不解恨,一拳又一拳的砸在瞎子身上,瞬間,瞎子嘴角便就出了血,看樣子,是傷到了內臟,富貴和婆娘只忙著給兒子殺豬,竟全然不顧地上的瞎子,漸漸的,瞎子不動了,也只有進的氣了,憶安這才解氣似的回到屋裡,等著她爹娘給他燉豬肉,想想自己馬上就要吃到十八年都沒吃過的豬肉,憶安竟興奮的要發瘋。
外面下了一掌厚的雪,屋裡鍋裡咕咚咕咚的燉著肉,肉香漫天。肉熟了,憶安像一頭猛獸似的撲到鍋灶臺上,等不及肉出鍋,伸手抓著滾燙的肉便往嘴裡送,嗯,好香,囫圇一下,沒有咀嚼爛的肉就進了憶安肚裡,一塊,兩塊,眼看著一鍋肉見了底,憶安突然抽搐了一下,翻了個白眼,便暈了過去,栽倒在鍋裡,富貴和婆娘見狀慌了手腳,富貴將兒子從鍋裡撈起來,憶安半邊身子都被燙起了燎泡,婆娘鬼哭狼嚎的去找李大夫,慌忙中,跑丟了一隻鞋子都不自知。李大夫趕到時,憶安已經醒了,只是不復往日的機靈,透露著一股子呆傻勁兒,一邊傻笑一邊留著哈喇子,那樣子和村口的傻子沒什麼區別,李大夫診了半天,除了燙傷也沒看出有什麼病。富貴老來得子,看的比元寶都珍貴,哪裡受的了這樣的刺激,發了瘋似的去找瞎子,瞎子一動不動的躺在豬圈裡,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富貴一股腦的恨意都發洩到瞎子身上,抄起扁擔狠狠打在瞎子身上,瞎子登時七竅流血,儼然已到了彌留之際。
「啪—」一股外力打掉了富貴手上的扁擔,一個清秀的少年不知何時進來的,不可思議的看著地上的瞎子,跑到瞎子身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師父,你算盡天機,怎麼就不給自己算一卦呢!」卦不敢算盡,不是不能算,而是怕算到自己心裡不敢認的答案吧。
師父,你怎會不知,這人間,關關難過。
那也要祝福這人間,關關難過關關過。
雪滿人間,這是瞎子和少年最後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