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呢,雍正的黑點是不少的。
先說說他的記仇。
四爺的記仇,想必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四爺記仇能記到啥份兒上。
這裡我舉兩個人的例子。
第一個叫鈕祜祿·阿靈阿,這位老兄是雍正他親媽的妹妹的老公,也就是雍正的親姨夫,是康熙初年四大輔政之一遏必隆的第七子。這位老兄在康熙朝是康熙倚重的重臣,清史稿形容:
「凡一切軍機奏議無不恰合上心,一時大臣無有出其右者。聖祖仁皇帝恩遇甚隆,常賜上方動用之件及上親乘名馬。」
阿靈阿死後,康熙命四爺、皇五子、皇十子,皇十七子以及鑲黃一旗大臣侍衛護送其靈柩至墓所,並追諡「敏恪」立在碑墓上,可見康熙的倚重之情。
第二個叫納蘭揆敘,康熙朝重臣納蘭明珠次子。
這位老兄也算是康熙朝的一個重要人物,先後幹過翰林院侍讀、侍講學士、禮部侍郎、工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等職位。康熙皇帝很早就評價揆敘「人品極好」,對揆敘極為重用。康熙五十六年揆敘病死,康熙賜諡號「文端」。
雍正二年,雍正給這兩個已經死了的人下了這麼一道諭旨,內容摘錄如下:
「本朝大臣中,居心奸險,結黨營私,惟阿靈阿、揆敘為甚。「」當年二阿哥之廢,斷自聖衷。豈因臣下蜚語遂行廢立?乃阿靈阿、揆敘攘為己力,並蠱惑諸王是以日夜謀為造作無稽之談相傳聞,致皇考憤懣,莫可究詰,此朕與阿靈阿揆敘不共戴天之恨也。「」將阿靈阿墓碑改鐫『不臣不弟暴悍貪庸阿靈阿之墓』,揆敘墓碑改鐫『不忠不孝陰險柔佞揆敘之墓』,以正其罪。「
看見沒,四爺不僅喜歡給活人改名,連死人都不放過,這一點跟武則天有點像。我個人認為極其幼稚,跟小時候給人家起外號的行為差不多。
中間那段兒文言文很多人看不懂,我翻譯一下:
大致的意思就是:當年我二哥被廢了,是我爹的本心(暗指康熙打算立自己為儲君),怎麼會因為下面大臣的意見就擅自廢立呢?而阿靈阿和揆敘蠱惑諸王(當然主要是蠱惑阿其那啦),夜以繼日地製造謠言,散播無稽之談(也就是康熙打算立老八),導致把我爹氣得不輕,因為這件事兒(表面是因為氣著我爹了,其實是因為不推舉他當太子),我與阿靈阿、揆敘有不共戴天之恨。
明白了吧?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康熙四十七年,康熙召集滿、漢大臣,問諸皇子中孰可為皇太子者,揆敘及阿靈阿、鄂倫岱、王鴻緒等私下商量,推舉皇八子允禩。
又不是他們主動推選的,是人家康熙問的,大臣們就推舉了老八。因為這點事兒,就不共戴天?還得把人家的墓碑給改了,這是得有多損。
雍正四年,雍正下令誅殺阿靈阿之子阿爾松阿,籍沒家產。妻子發遣寧古塔,後改發遣廣西煙瘴地,入辛者庫為奴。
真的至於嗎?
再說說雍正的用人。
雍正初登基時,他最重用的人不是十三爺,也不是張廷玉,而是年羹堯和隆科多。一個是他的大舅哥,一個是他的親娘舅。
雍正帝即位之後,因隆科多擁戴有功,命其與大學士馬齊總理事務,並且承襲一等公的爵位,加授為吏部尚書,後加封為一等阿達哈哈番。雍正元年,隆科多加封為太保。
年羹堯平定青海戰事後,晉升為一等公,同樣被加封為太保。
除此之外,雍正還給了這兩個人一個超級權力,人事權。凡是這兩個人推薦的人,雍正一概啟用,年羹堯的舉薦謂之「年選」,隆科多的舉薦謂之「佟選」。
不僅聽他兩的舉薦,甚至雍正自己任用官員,也要徵詢他兩的意見。
有一次,雍正想把陝西官員調往他省升用,問年羹堯:「你捨得捨不得?」「據實情奏來,朕依爾所請敕行。」
這哪是君臣議事,簡直是兩口子商量事兒,作為上下級,這是很不正常的。
而僅僅過了兩年,年羹堯就出來了九十二款大罪,隆科多少一些,是四十一款,從雍正上臺到事發,年羹堯平均每月犯3款大罪,隆科多0.9款。
就這麼兩個人,雍正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裡跟他兩如膠似漆,正常嗎?
所以,要麼是雍正瞎眼了,要麼就是他兩的罪是編的。
再說說雍正朝的對外用兵。
《雍正王朝》裡所謂傳爾丹全軍覆沒,是虛構的。整個康熙朝用兵西北,從未全軍覆沒過。即使是第一次驅準保藏,也是康熙朝用兵西北唯一一次的潰敗,也不過損失了2000人而已。
雍正上臺那會兒,形勢是這樣的。
準噶爾的策妄阿拉布坦率軍奇襲拉薩,殺死了和碩特汗國汗王拉藏汗,康熙派老十四為大將軍王,率軍進軍西藏,驅逐準噶爾軍隊。準部將領大策凌敦多布戰敗,損失3000餘人,退回準噶爾。
老十四上報康熙,計劃乘著西藏勝利的東風,分三路一舉攻滅準部。這三路分別是西藏一路自阿里地區進軍;陝甘一路,由老十四親自坐鎮,自甘肅進軍;喀爾喀蒙古一路,自科布多進軍。
康熙六十年十一月,老十四回京與康熙商量來年進剿策妄阿拉布坦事宜,康熙同意其計劃,老十四隨即返回甘州,開始進軍,到康熙死的那會兒,清軍已經打下了烏魯木齊。
此時準噶爾剛剛在西藏大敗,北邊沙俄又進軍桑齋湖,西邊的哈薩克也虎視眈眈,三路清軍應該是很有可能剿滅策妄阿拉布坦的。
然後,就在這會兒,康熙死了,還沒登基的雍正立刻斷了老十四大軍的糧草供應,並火速召其回京。
雍正到底有多急呢?
在康熙去世後第二天,他就命令愛新覺羅·延信馳驛赴甘州掌撫遠大將軍印信,並下了一道密諭,內容如下:
「你抵達後,將大將軍王所有奏摺、所有硃批諭旨及伊之家信全部收繳封固後奏送。如果將軍要親自帶來,你從速開列緣由,在伊家信帶至京城前密奏。你若手軟疏怠,檢閱奏文後,並不全部交來,朕就生你的氣了!若在路上遇見大將軍,勿將此諭稍有洩露。」
而這種火急火燎的召回,就導致西北十萬大軍群龍無首,進軍準部的行動也就停了下來。
饒是如此,倒還可以接受。
可是雍正不知道,一個人的怒火正在燃燒,而現在能壓住他的人走了,他就要開始爆發了。
這個憤怒的人叫羅卜藏丹津,他的憤怒是很可以理解的。
羅卜藏丹津,全名孛兒只斤·羅卜藏丹津。黃金家族後裔,固始汗的之孫、達什巴圖爾之子,按照輩分,他是被策凌敦多布幹掉的拉藏汗的親叔叔。
雖說是親叔叔,但是他的年齡卻比拉藏汗要小,而且由於他爹不是嫡子,所以在繼承權方面沒啥發言權。但是旁系歸旁系,由於其輩分高,所以在當時的和碩特諸部族中,他的地位很高。
拉藏汗死後,他的長子噶登丹衷被殺,次子蘇爾扎及其他汗室成員被送到伊犁監禁,這樣就導致整個和碩特部族群龍無首,這時候,羅卜兄站了出來, 聯繫清軍救援,配合清軍進軍。
看到其表現積極,在1718年,也就是在大將軍王允禵出徵的同一年,康熙在北京親切召見了羅卜藏丹津,並同時表示,驅逐準噶爾後,青海蒙古會一切照舊,且「將爾等內中立汗」。
這叫什麼?這叫畫餅。
羅卜兄看到大餅後很高興,打仗也很賣力,提供後勤物資也很及時,然而,等到仗打完了,他就發現這個事情有點不對了。
仗打完了,羅卜兄去找大將軍王,要求兌現諾言,在青海地區恢復和碩特汗國,給予他汗王的稱號。
但是大將軍王卻沒給他好臉,絲毫不提康熙答應的事,反而責備他之前進軍遲緩,還舉例說明,人家南路幾天幾天到達指定地點,你又是幾天幾天到達,就你這表現,還好意思要汗號?
至於羅卜兄是否真的消極怠工我也沒法考證,但是聯繫到這是給自己掙榮譽,他應該不會太消極。而老十四所說的很有可能是吹毛求疵,畢竟挑毛病這種事情,只要你幹活,總能挑出來。
羅卜兄當然很不高興,但是緊接著,讓他更不高興的事就來了,康熙的獎勵通知書到了。
羅卜兄跟他同族的一群蒙古王公一起跪聽獎勵,大家的心情都是很激動的。根據這份獎勵清單,羅卜兄他侄子察罕丹津被封為親王,羅卜兄他侄子的兒子額爾德尼額爾克託克託鼐被封為郡王,正當羅卜兄納悶怎麼還沒念到自己的名字時,他聽到了屬於他的賞賜:紋銀二百兩,緞五匹,沒了。
太傷自尊了,真的太傷自尊了。別急,還有更讓羅卜兄傷心的。
之前的青海西部基本是羅卜兄的領地,但是他的大侄子察罕丹津由於在本次戰役中表現突出,還封了王,這樣就需要給他冊封領地,可是清朝是不願意給他已被清軍控制的地盤,於是大筆一揮,你去跟你叔叔羅卜藏丹津擠一擠吧。
白幹了,徹底白幹了。
羅卜兄心中的怒火如同滔滔江水,延綿不絕,此仇不報,我枉叫羅卜!
可是當時老十四坐鎮西北鎮場子,他有火也不敢發,而雍正火急火燎的把老十四召回後,西北瞬間群龍無首,接班的愛新覺羅·延信不過是個貝子,威望、能力都不夠,所以羅卜藏丹津心一橫,反他娘的。
就這麼反了。
所以說,西北所謂的叛亂,也是雍正一手造成的。如果老十四繼續在西北鎮場子,給羅卜兄兩個膽兒他也不敢。
而後來平定羅卜兄的叛亂,也沒有電視劇演得那麼邪乎,那麼慘烈。年羹堯奏報的所謂:
「挑唆遠近喇嘛及百姓二十餘萬人,掠牛馬,燒草谷,抗官兵,犯西寧,青海大亂」,
一定是有點誇張的。
17世紀中葉,全青海加起來也就二十多萬人,這裡面包括老人、孩子、和尚、婦女等等,羅卜兄能調動的軍隊大概也就萬把人,所以說,對清軍而言,這也是實力碾壓。
最後補充一點,那位接替老十四的延信,也就是雍正對他撒嬌,所謂「朕就生你氣了」的那位,在雍正五年被永久監禁了。
根據事後的揭發,這位老兄在接替老十四後的一年內就貪汙了十萬兩白銀,這麼個人能鎮住西北,那就見鬼了。而他更大的罪名是,與阿其那等結黨,又暗地結交允禵,偏袒年羹堯。
在他監禁後不久,他就死了。
所以,皇帝對你撒嬌也不見得是好事兒。
青海平定後,雍正就開始籌划進軍準部。在他看來,老十四能辦到的事兒,我一定辦得更好。而要想攻擊準部,就必須先跟沙俄搞好關係。之前的《尼布楚條約》已經劃定了清俄東北的邊界,而康熙收復的喀爾喀蒙古和科布多的邊界還沒有劃定,於是,雍正就拍圖裡琛去出使俄國,要求劃界。
俄國人認為這會兒劃界對自己有利,於是同意圖裡琛的請求。
1727年7月3日,清俄雙方代表在離恰克圖10多公裡的布爾河畔舉行談判,清朝派去的首席代表是隆科多。
客觀來說,隆科多是個很有水準的人。
在康熙去世的第二天,尚未即位的雍正即命貝勒允禩、十三阿哥允祥、大學士馬齊、尚書隆科多等4人為總理事務王大臣。
在劃界前,隆科多與胡比圖就一起去清俄邊界勘察,對清俄邊界情況有了大致了解。
開始談判後,隆科多表現強硬,要求現場一切遵照中方禮節,俄國代表薩瓦不接受,雙方發生衝突。隆科多始終保持強硬態度,薩瓦要求撤換隆科多。在具體疆界談判中,隆科多按照康熙年間的《尼布楚條約》提出了一個邊界方案,其方案正是俄國原來擔心的以安加拉河為界,並從而提出對貝加爾湖以東地區(布裡亞特和尼布楚)的要求。由於俄訓令已經明確表示這些地區的歸屬不能讓步,雙方未達成任何協議。
談判期間,俄國代表團團長薩瓦經由傳教士巴多明結識了大學士馬齊,向其行賄,行賄物品是價值1000盧布的貂皮。後者(馬齊)「答應將在邊境上促使有關問題的解決有利於俄國朝廷」(俄國傳教士筆記)。馬齊把中國大臣們的態度和意見全部告訴了薩瓦,並鼓動朝中御史參劾隆科多結黨營私,私藏玉牒。
這就是雍正朝的總理王大臣,為了幾千兩銀子的貂皮,就出賣了國家所有的談判底線,可見京官就是沒見過世面。放個外任,一年妥妥幾十萬啊,也不用背負歷史罵名。
雍正帝抓到罪證立即譴其回京逮捕、抄家;十月,定隆科多四十一條大罪,於暢春園附近外圍築屋三楹,將隆科多永遠禁錮。
因為隆科多之前兼領理藩院的事務,所以還是很有外交經驗的,他被抓走了,原來第二順位談判代表博爾濟吉特·策稜成了首席。這個博爾濟吉特·策稜是康熙的女婿,雍正的妹夫,很猛,很勇敢,立了不少戰功。但是,他真的不會談判。
比起隆科多這種策划過康熙遺詔的政治老手,他在這方面就像個孩童一般。而雍正為了早點解決清俄邊境問題,以便發動後來那場全軍覆沒的徵伐準噶爾之戰,又不斷催促,這樣就導致這位駙馬爺幾乎答應了沙俄的全部要求。
沙俄通過這個條約,得到了貝加爾湖、烏丁斯克、色楞格河下遊等地,甚至連後來《恰克圖條約》的籤訂地恰克圖也劃給了沙俄。而此前恰克圖曾是中俄邊境邊貿重鎮,絕對在清朝的實際控制中,清政府還曾派理藩院司員駐其地,中文名字為買賣城。還有色楞格河下遊地區,沙俄此前從未染指,也被駙馬爺大筆一揮,全部給了沙俄。
正是這個條約,將貝加爾湖永遠讓給了沙俄。
劃定邊界條約後,雍正就開始籌劃攻滅準噶爾。
雍正七年二月,雍正召集大臣討論出兵準部的事兒,大學士朱軾、左都御史沈近思都說天時未至,不可出兵。副都統達福也說不可出兵,惟大學士張廷玉贊同對西北用兵。
雍正決意出兵,命傅爾丹為靖邊大將軍,出北路,也就是從科布多進軍。清軍總人數3萬,準噶爾能調動的兵力大致在1-2萬。
雍正九年六月,大軍進擊科布多,傅爾丹輕信了俘虜的話,輕敵冒進,遇到了準軍的伏兵,大敗。不久準軍圍攻清軍大營,傅爾丹失利,將領大多戰死。科布多不能守住,還軍察罕廋爾,康熙時期收復的喀爾喀蒙古自此丟了1/3。
這就是雍正的用兵水準,可見他弟弟幹得活兒,還真不是是個人就能幹。
比較有趣的是,在雍正朝帶兵徵戰西北的將領幾乎都難逃囹圄之困。
老十四不必說,年羹堯也不必說。比較有名的幾個,寧遠大將軍嶽鍾琪,雍正十年十月,以"誤國負恩"等罪被奪官拘禁;靖遠大將軍傅爾丹,雍正十三年被逮捕到京師下獄,並追論傅爾丹和通呼爾哈諾爾及烏遜珠勒失機之罪,公議當死;首任撫遠大將軍愛新覺羅延信,前面說過,雍正五年永久圈進。
當然,雍正也並非一無是處。
雍正執政最大的亮點就是他的幾項利國利民的政策,即「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火耗歸公」等。
但需要說明的是,攤丁入畝的基礎工作,也就是核算人口和土地,是在康熙年間完成的。康熙五十一年,清政府規定以康熙五十年(1711年)的人丁數作為徵收丁稅的固定數,以後「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廢除了新生人口的人頭稅。
而「官紳一體當差」的政策並沒有大規模推廣,即使是雍正朝也只在河南、湖北試行過,乾隆登基後立刻叫停了該項政策。
只有火耗歸公運行的不錯,而之所以運行的不錯,是因為地方官雖然不收火耗了,但是朝廷開始發養廉銀了。
雍正元年,雍正創建了這項薪給制度,本意是想藉由高薪,來培養鼓勵官員廉潔習性,並避免貪汙情事發生,因此取名為「養廉」。
養廉銀通常為本薪的10倍到100倍,光緒《清會典事例》記載:總督為13000至20000兩,巡撫為10000至15000兩,布政使為5000至9000兩,按察使為3000至8444兩。
在全國大部分地區,養廉銀比之前進的火耗多多了,所以火耗歸公就歸公了。
綜上,雍正確實幹了不少實事、好事兒,但是真的沒有電視劇吹得那麼邪乎。
不管怎麼改,老百姓的負擔都很重。
而康熙對其的評語,「為人輕率,喜怒不定」,是比較中肯的。
就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