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小嘴

2021-01-19 阿爾伯託廣場的馬


此號距上一次更新已近四年了,四年間只給它換了個名字。中學時愛尼採,後來去都靈求學,得知尼採曾在阿爾伯託廣場旁住過一年,甚至「尼採哭馬」這擔公案就發生在廣場上,遂一時興起為此號改名。


前兩年曾想聊一批意國曲目,彼時意國生活已入佳境,雖言語不通、樂理不明,仍每每被這些至誠的詩性樂曲感動。現在決心付諸實操,但求散漫、不求甚解。兩年前的想法,大致是把所有樂曲並歸一文,現則深知不可,當拆散成小篇,配以唱詞大意。我是音樂白痴,翻譯工夫也極粗盡陋,只當是堂上發言、有感而發,諸前輩請務必指教。


想閒聊的曲目,大致涵蓋民謠和歌劇兩大品類,民謠中很大部分來自Fabrizio De André的創作,歌劇則可能從Monteverdi扯到Handel,不知會不會扯到下半時的作品。當然也不保證以後不會扯到義大利曲目之外的曲子。




玫瑰小嘴  Bocca di Rosa

Fabrizio De André, 1967




我常想,義大利民謠的敘述性怎就能做到如此極致?敘述性可以是敘事,娓娓道來地說故事;也可以是陳述,描述圖景、陳說衷情。這次想聊一支第三人稱敘事民謠。Fabrizio De André,熱那亞音樂人,中文譯名為法布裡奇奧·德·安德烈,在我們的語境鮮為人知,卻是義大利語民謠在現代的集大成者。De André不但深諳義大利語詩歌和音律學,更通多種方言和在地文化,並且無論用何種方言都總能使唱詞和樂曲在音韻上準確搭配,語言工夫和音樂工夫令人嘆為觀止。我以為他是現代民謠中的但丁,是用音樂和詞韻造房子的伯拉孟特。


De André的十首歌中有九首是寫底層人和邊緣人。《玫瑰小嘴》是他的一支代表曲目之一,一看題目就知道是寫妓女。故事講的很明白,說《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沒有受到《玫瑰小嘴》的啟發是說不過去的。但玫瑰小嘴比瑪蓮娜自由,沒有牽掛,遭遇也幸運得多。創作此曲時De André是意氣風發的早年,對邊緣人的共情尚未發展至後來的悲憫乃至激進的政治訴求,顯得輕鬆愉悅。


有關義大利語為什麼是音樂語言的論述很多,可以從但丁講到莫扎特、講到Leopardi。這首歌的歌詞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拿出來當詩歌念竟和唱出來相差無二,音樂的每個節拍上都精準地踩著單詞的重讀,音節數的把握和句式的呼應讓人聯想到但丁精深的語言操作。但De André的工夫不拘一詞一句的把控,整支小曲結構緊湊,一氣呵成又富於變化,飽含真氣。如果定要分解曲子的精氣,它把辭、曲、意三大法門做到了至境,並把它們熔融也做出了極致。



La chiamavano Bocca di Rosa

metteva l'amore, metteva l'amore,

la chiamavano Bocca di Rosa

metteva l'amore sopra ogni cosa.


男人總叫她玫瑰小嘴,

她總要回贈男人以愛情;

男人總叫她玫瑰小嘴,

愛情在她心中勝於一切。


Appena scese alla stazione

nel paesino di Sant'Ilario

tutti si accorsero con uno sguardo

che non si trattava di un missionario.


當她在火車站走下車,

走進了聖伊拉瑞的小鎮;

每個人只需看她一眼,

就知道她不是個傳教士。


C'è chi l'amore lo fa per noia

chi se lo sceglie per professione

Bocca di Rosa né l'uno né l'altro

lei lo faceva per passione.


有人將歡愛視為消遣,

有人則以此來賺錢謀生;

玫瑰小嘴啊兩種都不,

她這麼做只因愛欲旺盛。


Ma la passione spesso conduce

a soddisfare le proprie voglie

senza indagare se il concupito

ha il cuore libero oppure ha moglie.


但愛欲往往引誘著她,

去滿足自己的饑渴意念;

卻忘記審視她的情郎,

是自由身還是已有家室。


E fu così che da un giorno all'altro

Bocca di Rosa si tirò addosso

l'ira funesta delle cagnette

a cui aveva sottratto l'osso.


這樣的故事日復一日,

玫瑰小嘴啊已身負罵名;

罵她的是那些妓女們,

因為她們被搶走了飯碗。


Ma le comari di un paesino

non brillano certo in iniziativa

le contromisure fino a quel punto

si limitavano all'invettiva.


但小鎮裡的婦人們呢,

她們的招數也愚蠢至極;

此時除了去百般詆毀,

她們什麼都不懂得去做。


Si sa che la gente dà buoni consigli

sentendosi come Gesù nel tempio,

si sa che la gente dà buoni consigli

se non può più dare cattivo esempio.


人們往往都好為人師,

自感像是廟堂裡的耶穌;

他們用盡了反面教材,

便如數家珍地給出建議。


Così una vecchia mai stata moglie

senza mai figli, senza più voglie,

si prese la briga e di certo il gusto

di dare a tutte il consiglio giusto.


一個終身未嫁的老婦,

無兒無女也早沒了情慾;

於是她四處遊走說教,

以此為業並且以此為樂。


E rivolgendosi alle cornute

le apostrofò con parole argute:

"Il furto d'amore sarà punito"

disse, "dall'ordine costituito".


她去找到那些黃臉婆,

用狡黠的言語煽動她們:

「偷竊愛的人必將受罰,

此乃前世命數不可動搖!」


E quelle andarono dal commissario

e dissero senza parafrasare:

"Quella schifosa ha già troppi clienti

più di un consorzio alimentare".


她們便一起去找長官,

列陳罪狀告發玫瑰小嘴:

「那蕩婦的客人可多了,

整座城都被她睡了個遍!」


E arrivarono quattro gendarmi

con i pennacchi con i pennacchi

e arrivarono quattro gendarmi

con i pennacchi e con le armi.


於是便來了四個警察,

帽簷上插著漂亮的翎毛;

於是便來了四個警察,

腰帶間別著手槍和警棍。


Spesso gli sbirri e i carabinieri

al proprio dovere vengono meno

ma non quando sono in alta uniforme

e l'accompagnarono al primo treno.


警察們總是混吃混喝,

做起事來總是沒點用處;

這次他們卻搶著出勤,

要陪玫瑰小嘴去火車站。


Alla stazione c'erano tutti

dal commissario al sagrestano

alla stazione c'erano tutti

con gli occhi rossi e il cappello in mano.


男人都已在車站等候,

從小鎮長官到廟堂祭司;

男人都已在車站等候,

紅著眼睛同時揮著帽子。


A salutare chi per un poco

senza pretese, senza pretese,

a salutare chi per un poco

portò l'amore nel paese.


他們毫不掩飾地告別,

感謝玫瑰小嘴一時閃現;

他們毫不掩飾地告別,

感謝她把愛情帶到鎮上。


C'era un cartello giallo

con una scritta nera

diceva "Addio bocca di rosa

con te se ne parte la primavera".


一人舉著黃色的牌子,

上面寫著黑色的字跡:

「再見了,玫瑰小嘴,

我的春天與你同去了。」


Ma una notizia un po' originale

non ha bisogno di alcun giornale

come una freccia dall'arco scocca

vola veloce di bocca in bocca.


然而消息已不脛而走,

根本不需要報紙的散播;

像是一支射出的弩箭,

在人們之間迅速傳開了。


E alla stazione successiva

molta più gente di quando partiva

chi manda un bacio, chi getta un fiore,

chi si prenota per due ore.


在火車的下一個車站,

等候的人比上一個還多;

送飛吻的和丟花束的,

還有想約她兩個鐘頭的。


Persino il parroco che non disprezza

fra un miserere e un'estrema unzione

il bene effimero della bellezza

la vuole accanto in processione.


無論是乞丐還是大人,

哪怕是教士也毫不嫌棄;

他們都知道良宵夢短,

都想節慶時傍在她身邊。


E con la Vergine in prima fila

e bocca di rosa poco lontano

si porta a spasso per il paese

l'amore sacro e l'amor profano.


於是聖母被抬在最前,

玫瑰小嘴呢就在不遠處;

她在小鎮上四處遊走,

她是那神聖而瀆聖的愛。



結尾放一個Live版視頻,編曲和唱詞都有變化,曲子從一種完美的味道變成了另一種完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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