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線記者 邊鈺
「有一大川,經此大城。川中多魚,川流甚深……水上船舶甚眾,未聞未見者,必不信其有之。」13世紀,義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到訪成都時,被眼前繁榮的水上景象震驚,這段難忘的見聞也被他收錄進自己的遊記。
作為一個「因水而生,因水而盛」的城市,歷史上的成都水系發達,南河、府南、金河穿城而過,沙河、御河、西郊河、飲馬河橫流其中。順著這些生命線,碼頭密布,商貿興起,蔬菜、木材、食鹽等生活物品運輸其中。人們在這裡浣洗衣物,捕魚打水,河水養育著人,也滋潤著人文詩情,「貝錦斐成,濯錦江波」「門泊東吳萬裡船」等詩篇千百年綿綿不絕。
成都南門外錦江上之水車與筏子 [美]西德尼·戴維·甘博 杜克大學圖書館(源於成都圖書館《老成都影像館資料庫》)
歲月更迭,城市建設使得金河、御河等消失於成都的城市版圖,但那些關於「水」的記憶卻留在成都街巷。據成都城市河流研究會此前統計,如今在成都城區,與水系有關的街名近100個,它們縱橫交錯,勾勒出當年成都水網交織密布的「水鄉」模樣。#SplitPageHere#
今日錦江 杜宇攝
母親河錦江 用別稱代替本名全國「罕見」
作為成都人的母親河,錦江並不是一條江,而是成都府河和南河的總稱,得名於「江中濯錦」。「用一條河的別稱來代替本來名稱,這種文化現象,從全國來看都少之又少,足以見成都人對它的喜愛和重視。」巴蜀文化研究學者袁庭棟感嘆道。
循著《老成都影像館資料庫》搜索,錦江的「出鏡率」也頗高。你可以隨著攝影師的鏡頭,穿越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甚至更早,一睹它和今天迥然不同的風採:這裡,有從望江樓由南向北眺望錦江的全景,寬闊江面氣勢如虹;成都南門外的錦江江面,頗有時代感的水車與筏子漂浮於上;成都萬裡橋邊,拱橋橫跨江面,密密麻麻的烏篷船搖曳其中;成都市第一郊外公園(範圍就是現在望江樓公園一帶)大門外,錦江沿岸風光秀麗,碧波順著時光靜流……
「《史記·河渠書》中記載『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餘則用溉浸,百姓饗其利』。這裡的『二江』指代的是內江和外江。」袁庭棟解釋,曾經的府河就是唐代的內江,南河就是唐代的外江。內江和外江的江水均由都江堰而來,在成都的東南角匯合,最後又回到岷江中去。自唐以來,內外江格局基本未變。
過去的錦江河面比今天寬,水量比今天大,船舶多且大,早在秦漢時可以航行大型船隊,每艘船可以載50人並加上3個月的口糧。在歷代詩人作品中也可窺見其寬闊舊影。杜甫的「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李白的「濯錦清江萬裡流,雲帆龍舸下揚州」,岑參《萬裡橋》中的「滄江東流疾,帆去如鳥翅」等,都道盡錦江的湍急寬廣。清代詩人沈廉更是用《錦江觀潮》一詩,以「桃花落盡春水生,錦水忽作鯤雷鳴。奔流欲轉草堂去,大聲撼動芙蓉城。兩岸迴旋如走馬,飛騰上下馳流星。浪花排空百丈立,銀河倒瀉天為傾」描摹錦江水景。
袁庭棟介紹,當時各種船隻通過岷江可以直達長江中下遊各城市,直到1933年成渝公路建成之前,絕大多數成都人要走出盆地,都是從錦江這條黃金水道坐船到樂山,轉重慶,出三峽的。那時,安順橋、九眼橋、望江樓等地是極重要的水運碼頭,成都人花十幾兩銀子就可以包一隻木船直抵重慶。
舊時,成都人的生活物資也主要是通過航運實現,糞水碼頭、鹽碼頭、柴草碼頭沿錦江分布。到上世紀50年代末,成都人都還能在南河中看到從彭山、眉山上行的貨船,裡面主要裝著木柴和蔬菜。距離錦江不遠的水津街過去就是木材、煤炭聚散地,當時光是賣柴賣炭的就有好幾十家,運輸貨物的船隻將木炭木柴卸下後又把城內居民的糞便運走。南河徹底中斷航運應當是在1979年,因為雙流古佛堰將堤壩加高以後完全截斷了航道。
儘管如今錦江已經喪失航運功能,不過在城市生態、景觀等方面卻仍繼續澤潤著蓉城人。在今天的合江亭處,南河和府河交融,綠波宛絲絛,懷抱著城市。白天,從這裡眺望出去,兩邊街道車水馬龍;夜晚,在燈光水影的「錦江夜遊」中,可以回望百年前的百舸爭流之景。#SplitPageHere#
成都市第一郊外公園大門外錦江沿岸風光 《世界地理風俗大系.第3卷-支那[下]》(新光社 編)日本東京共同印刷株式會社(源於成都圖書館《老成都影像館資料庫》)
消失的金河 船隻往來裡的水鄉記憶
在《老成都影像館資料庫》裡,白牆青瓦的民居依河而建,植物繁茂,不少肥碩茂密的樹木枝條探出牆外,和屋外一灣碧水相映成趣。這張攝於清末的河景,曾讓不少觀眾誤認為是烏鎮舊貌,但當看見其註解為「清末流經城(成都)東南的金河」,才驚呼歷史上的成都竟然有著這樣溫潤清秀的水景面貌。
金河又稱「金水河」,歷史上是成都城內從西到東橫貫全城的小河。唐宣宗大中七年(公元853年),在當時的西川節度使兼成都府尹白敏中的主持下,疏通城中小河的基礎上修成金河。「雖然規模遠不及錦江,但是卻和錦江一樣,承擔著當時城內人生活用水、航運等功能。」袁庭棟解釋道。
金河的長度,按清同治《成都縣誌》卷一的記載是1526丈(5087米),水量在不同時期由於疏浚的情況不同而有所不同,明清時期河道基本可通小船。比如明代時,蜀王府所需的物資就是通過金河運到三橋碼頭,清代則是將小船直接開到半邊橋的滿城東城牆水關外。直到1958年以前,在金河中偶爾還有小船通行。不過,由於金河的河道不寬,其行駛的船只能載重三四百斤,且不用舵、槳,只用不長的竹篙。由於不分船頭與船尾,這些船也被叫「兩頭望」,在河中行駛時也不準掉頭,只能直來直去。
為了城市的環境衛生,金河行船還有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運送各種食物的船都在上午和中午入城,運糞水的船都在下午5點左右入城。
這條如今消失的河流長什麼樣?在《老成都影像館資料庫》,不少金河河景讓人穿越時光,觸摸沉澱於時光深處的溫暖。依河而建的民居,河邊浣洗的居民,這些生活場景,親切感十足。
人們還可在成都知府劉侃的《重開金水河記》中,體味金河秀景:「金河之漪,洋然流貫闠(街市),蜀人奔走聚觀,詫其神異,由是釜者汲垢者沐,道渴者飲,纊者洴澼(指漂洗絲綿),園者灌。濯錦之官、浣花之姝,雜沓而至,歡聲萬喙,莫不鼓舞。」清代滿城中的金河兩岸仍然少有房屋,多是農田菜地,所以一直到民國初年這裡還是「田連阡陌,樹木叢生」。
除了日常生活,金河還和近代工業發生過密切聯繫。清末1880年前後,當時的四川總督丁寶楨在拱背橋一帶的金河畔建四川機器局製造槍炮,他從山東帶來的技師曾昭吉特地製造了小型水輪機,夏秋之時就在金河中蓄水帶動發電機發電,冬春時才全部用火力發電,每天可以節省煤炭500多公斤,一年可以節省煤銀4000多兩。丁寶楨為此事專門向光緒皇帝有過報告。遺憾的是這個小型水電站的詳細情況未能記載下來。
上世紀70年代後,因為城市建設等多方面原因,金河已基本消失在城市版圖中,不過因為金河有一段是從人民公園中穿過,因此這一小段得以保留。如今人民公園大門處拱橋下面的那幾十米小河,就是歷史上的金河。雖然今日成都已經沒有金河,但是卻有「金河邊街道」「金河路」,提醒著人們這裡曾經有一條金河流過。#SplitPageHere#
成都平原沙河上之水磨房 [英]伊薩貝拉·露西·博德 《長江流域旅行記》(源於成都圖書館《老成都影像館資料庫》)
生態沙河 在整治裡重煥新顏
黑白影像裡,佇立於「沙河上之水磨房」日夜旋轉,譁譁的水聲似乎猶在耳邊迴蕩。除了錦江之外,沙河是目前成都市區最大和最重要的一條河流。
沙河是在洞子口從原府河左岸分出來的一條支流,沿成都城北郊從西北一路流向東南,在跳蹬河折而向南,過五桂橋又折向西南,在下河心村再匯入原府河,總長度約22公裡。
從歷史文獻來看,「沙河」這一名稱的最早記載見於明代喻茂堅的《重修觀音橋碑記》。據研究,沙河的河道,很有可能就是唐代以前古籍中所記載的升仙水的河道,在宋代利用升仙水的舊河道開挖疏浚而成一條城北地區的灌溉河道,並有了「沙水」的名稱。詩人陸遊《駟馬橋》中「橋邊沙水綠蒲老」的詩句就可印證。著名的駟馬橋在漢代原名升仙橋,是架在升仙水上之橋,後來就成了沙河之上的橋了。
水光澹澹,除了在黑白影像裡一睹沙河的風雲,不少詩人學者也留下相關詩句。元代著名學者虞集曾經在《歸蜀》一詩中說「我到成都住五日,駟馬橋下春水生」。這裡的「春水」就應當是沙河之水。不過,沙河命運有點坎坷,因河水不多,逐漸淤塞,到了近代,已經成了一條汙水渠。
袁庭棟說,新中國成立之初,沙河兩岸全是農田,河寬16米左右,河上還有水碾7座。由於成都要在東郊建設大型工業區,必須解決供水問題,於是政府決定將原來主要用於農灌的沙河改造成為工業用水專用渠,兼顧防洪與農灌。從1954年開始,成都市人民大搞義務勞動整修水渠道,以鋤頭扁擔為主要勞動工具,參加勞動人數最多時每天1.3萬人。人們奮戰3年,將都江堰水通過當時的府河引入沙河,將原來的進水口從雙水碾上移到洞子口磚頭堰,將原來出水口的沙河尾水從下五桂橋(老成仁公路橋)下遊改道900米入府河,將淤塞的汙水渠加以全面擴大、拉直、加深,又在河邊修路,河上架橋。直到1957年3月才全面完工,共擴挖河道土方232萬立方米,徵用土地2599畝。
但好景不長,因為多種原因,沙河生態破壞嚴重。2001年11月開始,千瘡百孔的沙河迎來整治。如今沙河已經成為城市一道靚麗風景線。在沿線建成北湖凝翠、新綠水碾、三洞古橋、科技秀苑、麻石煙雲、沙河客家、塔山春曉、東籬翠湖等八大景區。沙河綜合整治工程還一舉榮獲2006年國際舍斯河流獎的紀念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