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曦
英子剛進小區大門，就看到爸爸光裸著半身坐在單元門前。往來的男女厭惡的看一眼，迅速轉過臉。一群老人圍著他，數落著早已經老年痴呆的父親。看到英子，老人們像解放一樣的喊：「英子！快把你爸弄家去，老這樣不行啊！這男男女女出出進進的多丟人！」「你也多關心你爸啊！你看看這樣下去！人家笑話你！」「唉——搞計劃生育把自己搞成這樣！報應吧！」不遠處一個人小聲說。
類似的話英子已經聽過無數次，第一次聽時，英子像潑婦一樣把說話的人罵得狗血噴頭。如是幾次英子只好裝作耳旁風，年輕的英子不能總是用撒潑怒罵懟回人們的譏笑啊。
父親之前是城關村的計劃生育專職幹部。那時他完全可以憑藉手裡的權力瞞天過海暗度陳倉——很多鎮領導村幹部明裡暗裡都生了二胎或是三胎——多生個孩子。生性死心眼的他堅持原則鐵面無私，執行政策不折不扣，拒絕了英子媽多次生二胎的苦苦哀求。村裡那些育齡婦女見了他就像見了瘟神。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經他的手有多少孩子被流產，多少男女被結紮，罰過多少超生款，甚至因此帶人扒過超生戶的房屋。
雖然獎狀得了不少，可英子爸像過街老鼠一樣的活著。當面罵他斷子絕孫的，砸他家屋瓦的，向他家莊稼地噴除草劑的，大年初一在他家門上貼白紙的……弄的他不勝其煩。儘管他從沒有接受過任何人送禮，還是有人告狀說他收禮受賄違規放生。英子爸是個硬漢子，血氣上頭一笑置之。
英子媽實際上也是風箱裡的老鼠明裡暗裡也受盡了閒氣，一直活的灰頭土臉，還沒到五十因癌症去世了。等到國家放開了二胎政策，英子爸看到村裡的孩子像是從地裡冒出來的一樣突然多了起來。村支書竟然有三個孩子，最小的都上了小學。好哥們村主任的兩個兒子都生了二胎，正在向集體申請宅基地。英子爸開始變得失落，變得沉默寡言鬱鬱寡歡。他後悔自家斷了自家的香火。
英子到了出嫁的年齡也不敢正了八經的談個戀愛，只好順著父親的意思坐家招夫。偏偏是英子結婚三年了，卻生不出個孩子來！
和他因落實計生政策結仇的本家老哥只要見他指桑罵槐：你讓我斷子絕孫，你今天怎麼樣？也快絕戶了吧！
兒子躲計劃生育剛回來的堂哥帶著兩個孫子從他面前走過時，他客氣的打個招呼，誇兩個孩子生的帥氣，堂哥喜笑顏開的說：我早就知道有錢有權都不如有人。我兩個孫子就是存款折啊。
去年秋天，英子爸先是丟三落四，然後就絮絮叨叨，不久就變得瘋瘋傻傻，不知道饑飽冷暖。夜裡不睡覺胡言亂語，也不認識了英子，時不時的脫光了衣服到處跑。醫生診斷是老年痴呆，要英子一定看護好，不然就容易走丟。英子的男人受不了這混亂的生活，說是打工去從此沒有了一點音訊。
沒拆遷之前，把父親鎖在老家的院子裡任他鬧騰，累了一天的她自己回家收拾就是了。自從拆遷搬到安置房，英子實在沒辦法把父親鎖住了。英子聯繫城關村的敬老院，院長委婉的拒絕了。
英子的心一下子又沉到冰涼的海底。她被周圍的聲音壓迫的喘不出氣來，把父親連哄帶拽的弄到三樓自己的家，汗水已經溼透了衣服。她哇哇的大哭，像小時候撒嬌一樣捶打著父親骯髒的胸膛。英子爸痴痴的笑著說：「英子！哪天讓你娘給你生個弟弟好不好？爹有權，能生！」
英子哭的更厲害了，大吼：「你早幹什麼了！你怎麼不給我生個三兄四弟啊！」
英子知道以後，她的生活會變得更加一地雞毛。
【作者簡介】陳曦，江蘇省邳州市人，中學高級教師，徐州市書協會員。教書之餘，業餘創作散文小說等近二百萬字，部分散見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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