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至暴者,犯罪也;天下之至柔者,女子也。然以至柔女子而為至暴之行,乃至不為天下所容,身陷囹圄,則為何等景象?此常人所不能知也。
戊戌歲初秋,太史劉遊京師,隨中央政法委中國長安網訪北京女子監獄,見幹警森列,門崗重重,寸鐵不得入內,竊曰:「嗚呼,女子入此地,則不復人形也。」以為此處陰森可怖,萬劫難復。
始入其門,見牆不甚高,室不甚暗,正向有樓,樓側有塑,形似線團,始則雜亂,糾結不可解;終則順暢,條縷足清晰。問何意?答曰:「女子觸法,其心糾結紛亂不可解,入此樓,以法以情浸潤其心,則始有悔悟,終能豁然。以解線團為喻也」。再塑其人,秘訣在潤,故曰:潤德樓。
以罪入囹圄,雖曰女子,則必青面獠牙之輩乎?
俄而,有纖細女子至,登臺為戲,皆著青衣,舞姿曼妙,眉目可人,觀之與外人無異。又奏曲茉莉花,簫管琵琶,吹拉彈奏,輕揚若拂柳之風,馥鬱如園中之葩。又有舞扇者,鏗鏘且低昂,妙聲盈耳,中有一女子,中年也,聲高亢,貌溫良。
吾謂旁人曰:「舞者,歌者,奏樂者,皆柔弱溫婉女子,當時所犯何罪?」
答曰:「舞扇中有聲高亢者,嘗殺人,以欠薪不得,殺僱主及其子,當時年不過二十,今在監獄已十六年矣。」
餘大驚,曰:「其遇可憐,其行太暴,然今日視之乃溫婉女,何哉?」
答曰:「感化潤心之力也」。
女子以纖弱之質,何以至於暴行,犯法而入獄?監獄幹警答曰:「女子弱,情感意志亦弱,弱則易怒,或逢家暴,不能訴諸法,傾力一擊,至於奪命;或有男友出軌,一時鬱結不能解,乃殺男友,己則墜樓,不死,乃服刑。或年已古稀,不諧於兒媳,乃焚兒媳之宅。或自小失父母之愛,冷心冷腸,做事遂罔故情法,易為極端。女子觸法,以感情不能自已者多。又慕虛榮,羨人富貴,於是竊財貪汙,以填一己欲壑,乃觸法。」
吾問:「何以化之,何以潤也」。
答曰:「女子敏感,善察顏色。一笑一顰,皆動其心。故幹警悅色,彼則心安;幹警溫藹,彼則和順。服刑女子者,無非爹娘之女,兒女之母,夫君之妻。欲化其心,欲潤其德,則喚其女兒之心,母親之情,妻子之德。故擇詩詞中有益孝道者,摘古文中有助慈愛者,取名句中有輔明德者,習而誦之,潛而化之,則能悔昔日所行,悟我心所在,則幡然從善,此潤化之功也。」
此中有老嫗,殺人罪也,其子在他處監獄。老嫗常思子,幹警某日訪其子之監獄,謂其子曰:「爾母雖在獄,常思念你」。其子大哭。幹警回女子監獄,又告之其母曰:「今日於他處見你兒,甚思母。」此母亦哭,曰:「我今日方知為人母之痛,當思過從善,願吾兒亦從此奉善為人」。此以母子親情潤化人也。
吾觀其樓,多有潤字,或潤心,或潤德,或潤行,欲潤其人,則使讀書,則使受業,故其架上亦陳諸子李杜之書,壁上亦有刺繡針織之物,或烘焙,或插花,或洗剪,或手工,皆足稱道。
獄中天地,異於外界,他年獲釋,何以謀生?則監獄中有模擬空間,仿求職情境,如臨其地。外界之電商,微商,VR,手機支付,此處皆有。故其服刑人員雖在牆內,然牆外之事,牆外之技,皆能習之。
嗟乎,監獄者,亦化人者也,度人者也。度人非一日之功。有女幹警單曉玲者,久在此處,感化罪犯,無分春秋,遑論朝夕,常不得顧家,愛女之教育,亦難兼顧。嘗獲獎,有頒獎者,或問曰:「此頒獎者何人?」單曉玲曰:「不知」,答曰:「頒獎者非他人,乃爾家閨女之恩師也」。
太史劉慨然有嘆,曰:
女子觸法,未必皆本性兇暴。以其柔弱,不能自信, 不能自持,若遇非人之遇,則易怒易失本性,從而陷於罪,可憐可恨也。可恨之處,以法制之,可憐之處,以化度之。今日方知,女子監獄之所,非唯囚人者,亦化人者,度人者,潤人者。
天下父母男子兒女,若能以慈遇其女,以愛遇其妻。以孝遇其母,則獄中少一罪犯,世上多一賢女慈母,豈不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