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筆記》系列爆火後,南派三叔收穫了巨大的關注和壓力,每個人見到他都會問:寫什麼新作品了嗎?「每個人都期待你比之前更好,你下一部作品會更好,但我做不到。」在巔峰時宣布自己「扛不住了」,住進精神病院,一度停止創作。2013年,南派三叔在接受晚報專訪時,首次聊起他在精神病院住院的經歷。那時他說:「這半年的事一點不想回憶。」那時的他言之鑿鑿地說不會再出書,自己對於出版圖書一點興趣也沒有了,因為自己「連解釋發生了什麼都好像還做不到」。
資料圖 新華社發 金良快攝
七年過去。今年疫情期間,南派三叔終於將小說《世界》完成,《世界》是「病院系列」中的第一部。「病院系列」的誕生,或許說明他願意直面這段經歷,並剖析自己患病的原因,並嘗試與現在的自己和解。上周再次專訪南派三叔時,他看似輕鬆無辜地告訴筆者:「精神病好了,現在去醫院是看頸椎病。」變化是明顯的——七年前住院時外界的關注令他無奈:「外界的議論讓我感覺我還活著」;七年後經歷了數輪「捧」與「殺」,他變得無所謂,因為「人心的規律實在是太過於雷同」。
一提到南派三叔(本名徐磊),人們首先會想到《盜墓筆記》,憑藉著《盜墓筆記》他取得了世俗所謂的成功。2011年他以1580萬元的版稅收入,榮登作家富豪榜第2位,僅次於郭敬明。那時他在新浪微博上十分活躍,有近780萬粉絲。2013年3月,南派三叔在微博上宣布封筆:「我決定,以後不再進行任何文學創作活動……抱歉,我扛不住了。」南派三叔曾承認「寫《盜墓筆記》寫出了憂鬱症」,當時媒體猜測其可能抑鬱症復發。2013年4月,南派三叔微博更新,他的父親徐福龍用兒子的微博發最新消息,承認南派三叔的妻子之前在微博上所說其患精神疾病屬實,並稱南派三叔會「入院治療」。這一消息引起了微博熱議,轉發過十萬。
這讓南派三叔有了拒絕一切的理由,在休養期間他擁有了足夠的清靜,也有了時間讓他好好想想自己。人們眼中的不正常,卻給了他意外的「正常」,而這段特殊的經歷也催生出了全新的創作靈感。在沉寂的那段時間,除了積極配合病院的治療以外,一些閃現的靈感和對精神疾病的好奇心,打開了另一道創作之門,他將那些片段與奇思妙想串聯起來,寫著寫著連成了故事,串成了系列,也成為了這本新作《世界》。
書中以南派三叔的第一人稱視角,由一封讀者來信展開,三叔在現實與幻想之間構建起了一個奇幻世界,一切的故事,一切的奇想,都在這個空間中展開。對於這部作品,讀者是否能接受,南派三叔也並不知道,但那些身臨其境的奇異體驗,卻凸顯了南派三叔的一貫風格。
在《世界》的序言中,南派三叔寫出了當下的心態:得病之後,發現人們不會再給你期望,只想遠離你。期望越大,這樣的輿論會成為不幸福的根源,「精神病反而變成了避風港」,南派三叔將其解讀為一種對於社會壓力的消極的逃避和反抗。在採訪中,南派三叔把在精神病院中的生活看作一種拋掉一切名利一無所有後的灑脫。「你已經不會有人類所面對的壓力了,貓貓狗狗是不用去理解『人』為什麼要痛苦的。」
南派三叔說,自己的生活中只有工作和治病這兩件事存在。採訪時,我們再次聊起了「世界是不真實的」這個「腦洞」,如今的他依舊會在某一瞬間覺得不真實,但如今的他有了行之有效的應對辦法——那就當作不真實吧。
瘋癲與創作
書鄉:大量的藝術創作者患有精神疾病,在你看來,作家算這些病症的「易感人群」嗎?
南派三叔:我交流過的許多同行都生病了,一些作家性格(不同),就不會有這方面的精神困擾。作家的天賦其實叫感知力,就是他對一件事物的感知多,從而形成的想法會多於其他人。有人看一整天微博,可能什麼想法都沒有。有天賦或是敏感性的人格,可能產生出無數情緒和想法,並需要去抒發,不管是通過攝像機還是文字。但這種敏感會讓你受到的任何衝擊都比不敏感的人要大。
書鄉:如果這種敏感是創作的靈感,同時也會讓人受到傷害,你會讓渡感受力來獲得一些安全嗎?
南派三叔:我其實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因為這也困擾過很多的作家同行。歸根結底這是一件值不值得的事情。像我們這樣的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開始學習怎麼「關門」和「關窗戶」。作家到一定程度產量會變少,你要思考到底寫什麼,為什麼而寫。
書鄉:心理學領域有一種「逃兵」理論,您得病後「逃避」的目的達到了嗎?
南派三叔:目的肯定達到了啊。但逃避總歸是不符合社會規律的,該打的官司還是要打,現實的糾紛還是要面對。你擁有天賦,但又不夠進取,別人愛之深責之切,這就是劣根性。他們就覺得你有這麼高的才華,你應該獲得更大的成就,承擔更高的社會責任,去做更大是事情,不然就是在虛耗人生,就是浪費上天給你的禮物。我是一個喜歡靈動創作的人,寫東西也沒有那麼集中,但這樣的期待對我來說太沉重了。正正經經做一個人實在太累了,你身邊有無數人在教你做人。
書鄉:您在精神病院期間,其實是經歷了行動上的不自由,比如斷網、切斷和外界的聯繫,你反而覺得這是一種自由,為什麼?
南派三叔:其實(在精神病院)是一種絕對的自由,我相信享受過這樣自由的人,根本不願意回來。我本是個很宅的人,我不是一個好動的人,在一個地方一直待著是很舒服的狀態,思想和精神層面就完全自由。他們會用藥幹預我的睡眠時間,但是沒有用,我該失眠一樣會失眠,還焦躁還是會焦躁。因為躁鬱症(雙向情感障礙)要麼極度嗜睡,要麼極度亢奮。
名利是精神陷阱
書鄉:你一直擔心這本書寫不完,創作過程遇到了哪些困難?
南派三叔:寫作一般有兩種技法,一種是給市面上沒有的新的劇情或橋段,一種是走人物關係和感情。《世界》一直在創造橋段,沒有按照傳統寫法轉到人物關係,故事裡面情節的數量夠寫四本書。故事要不斷升級,越寫到後面需要越精彩,所以寫到後面的時候一度覺得沒辦法結尾了,可能寫不完了。最後完成這本書是很艱難的,每個月只能完成一兩萬字。這本書是用時間堆出來的,我花了足夠長的時間,十年沒放棄,緩慢地把它寫完了。如果早幾年,我沒有這樣的心態。
書鄉:《世界》這本書故事起源於一個夢,後來有科幻小說的元素,和《盜墓筆記》的風格不太一樣。
南派三叔:我的夢一直比較多,夢裡的內容都比較激烈,就想用夢作為題材寫一個跟夢相關的故事,後來的走向越來越詭異,但其實內核與《盜墓筆記》是一樣的。對於事件發展有兩種解釋,清晰的解釋和模糊的解釋。如果清晰化,必然會牽扯到科學自然規律,就會像科幻;如果用民俗的方式解釋,就會像懸疑和奇幻。「病院系列」是我用另外一種相對比較奇怪的視角去看這個世界,得病的人和正常的人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書鄉:會做激烈的夢是因為什麼?
南派三叔:如果我不去創作它(靈感)就會溢出來,溢出來的方式就是夢。我寫東西是因為腦子裡的東西太多了,不斷湧出來,我需要把腦子裡的東西清空一下,一些東西就轉化為文字。一旦成為文字,它就從我這裡消失了。現在創作對我來說就像吃太飽,要鬆快一下的感覺。
書鄉:現在回看,《盜墓筆記》系列的巨大成功及隨之而來的名利意味著什麼?
南派三叔:這是個精神陷阱。你會有種錯覺,你已經獲得了很多東西,就必須去維持它,當它跟你想得不一樣就會焦慮,陷入一個思維陷阱。你不但要有新作品,而且要快速地創作。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的作品永遠要變得更好,創作得更快。現在我慢下來之後,反而發現沒有必要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寫那麼多東西出來。這種壓力不知道來自於哪兒,我擔心會失去很多,但失去這件事與是不是越來越快地創作是沒有關係的。與欲望有關。
書鄉:這個時代是注意力稀缺的,大眾很容易就會忘記,你停不下來。現在你是什麼心態?
南派三叔:現在的心態是大家最好不要注意我。這個時代有點瘋狂,有時候不那麼被感知存在反而是件好事。之前大家覺得你一年不寫一本書就是錯了,現在我什麼都不做反而是對的。如果我創作出好的作品,那麼我是優秀的,如果寫不出來,也並不是犯錯。寫作和創造本身是愉悅的,你真的想去寫再寫。
真實世界沒有從此
書鄉:這些年您對於外界評價的在意程度經歷了怎樣的變化?這次《世界》出來後有為自己做一些心理建設嗎?
南派三叔:一開始是非常在意,但到了某個時刻就完全不在意了,人心的規律實在是太過於累。你會發現所有人對你的惡意或好意,表現形式非常相似。比如一個網友罵你,罵到第三十遍的時候就變成一種暱稱了。這種(語言暴力的)批評是一波一波的,如果你經歷過兩到三波的話,所有的運行規律和狀態就熟悉了,很難再把它當回事,因為很無聊。
書鄉:現在其實很多年輕人的價值觀是「躺平任嘲」的鹹魚心態,您怎麼看?
南派三叔:我認為有幾個原因,一個是現在很多父母都開始尋找自己的生活,父母的人生跟你的人生是不重疊的,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喜怒哀樂和命運。我們八零初出生的一代人,父母是先犧牲了自己的人生,才擁有了自己的人生。所以你的人生背負著很多人的期待。現在的小朋友可能無法想像沒有錢吃飯這件事,我小時候沒錢吃飯還是歷歷在目的。我們見識過更苦的,更殘酷的世界,我們的生活一直在變好,但不敢回頭看,我們很怕回到那個一無所有的時代。
書鄉:當代人對成功的定義過於狹隘,似乎實現「財富自由」就是成功,您看來「財富自由」指什麼?是實現真正自由的必要路徑嗎?
南派三叔:財富自由是童話般的妄想。童話裡經常會有這樣一句話:在經歷了很多磨難之後,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從此」就能怎麼樣,沒有一勞永逸,你經歷了所有的苦難之後,苦難就會開始升級。公主和王子結婚後要面臨更加嚴苛的考驗。所以真實的世界沒有「財富自由」這條線,因為所有的事物都在劇烈變化。你可能在某一時間財富達到了一定標準,但生活的風險更大。保衛「財富自由」所花出的精力和痛苦,可能遠遠超過獲得「財富自由」所花出的精力和成本。
書鄉:所以您認同那句話:「歲月靜好」是因為有人負重前行。
南派三叔:你覺得你過的生活很安定,那麼你身邊一定有一個人,正在雙倍地為你去承擔。我們只能擁抱變化,不停地學習,改變自己,才有可能獲得「片刻」的安寧。這個時候你是要感恩的,而不是講我財富自由了那種話。
書鄉:當下影視產業越來越依賴文學作為底本,許多小說也就因此成了「大IP」,大量的資源和人才湧入,這個行業的競爭激烈嗎?
南派三叔:其實優秀的作品很少。還是跟當年一樣,覺得甚至很多時候都不存在競爭。這是一個把作品完成都很困難的行業,完成就是勝利。現在的狀態更像是大家都好好保養,看誰能活得更長些。你所謂的火是因為影視行業一點小事就會吸引無數人的關注,但事實上營業人員的總體數量沒有想像中那麼多。
(原標題:南派三叔寫精神病院題材小說與「世界」的痛苦和解)
來源:北京晚報
作者:陳夢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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