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5月10日,柏林愛樂樂團在他們錄音超過70年的柏林耶穌基督教堂進行閉門會議,選出下任音樂總監,接替已經宣布在2018年離開的現任總監拉特爾。筆者由於有機會得到關於這次投票的一些內部消息,也不吝向讀者八卦一下。
據說柏林愛樂確實還保留著中世紀的作風,樂團全體成員一人一票,第一輪投票後如果有哪位候選者得到票數超過半數,那麼樂團就會馬上打電話給那位指揮家,如果指揮家答應了,那麼新總監就誕生了。反之,如果沒有候選者的票數超過半數,又或者通電話時對方拒絕接任柏林愛樂,那麼就要進行下一輪的投票,直至選出最後的人選。與會者在進入會議場地時,必須交出手機等通訊工具,中途不得有人離開或者進入。由於柏林愛樂在樂團中的地位超然,這種選舉和中世紀延續至今的教皇選舉差別不大,就差沒有通過煙囪冒白煙或黑煙向外界傳達選情了。而5月10日那天,媒體一早就得到消息,紛紛齊集在耶穌基督教堂門外。Facebook和Twitter等社交媒體,也聚滿了世界各地的樂迷和媒體人士,等候和議論選舉的進程。這種情形和教眾在聖彼得廣場等候選出新教皇的情形幾乎一致。期間還由於一條由柏林愛樂成員在會議之前發出的Twitter,謠傳安德烈斯•尼爾森斯勝出,導致英國幾家古典音樂媒體的官方Twitter錯發消息,還帶出媒體間輕微的口角。直至柏林愛樂的官方Twitter闢謠。經過艱難的11個小時,柏林愛樂召開記者會宣布,選舉沒有結果,將在未來一年內繼續尋找新掌門人。在5月10日第一次的閉門投票無果後,外界注意力集中在候選人的政治手腕、人事關係、管理能力、商業前途等方面,這些因素被擺到與藝術水平同樣重要的位置。以致使人覺得政治手腕和公關能力是樂團總監能力的標配。那麼,難道說基裡爾是以「備胎」的姿態勝出?不!從最終的結果看,基裡爾正是他們要的掌門人。如果樂團採用折中的方案,最終勝出的人選肯定不會是缺點這麼明顯的基裡爾;要是選擇過渡總監的方案,那麼可以選擇巴倫博伊姆、赫伯特•布隆斯達德、謝苗•畢切科夫等好幾位大師。至於有樂迷說,柏林愛樂這次走投無路才選擇基裡爾,但是筆者認為,柏林愛樂遠沒到這麼落魄。柏林愛樂的歷史只有100多年,在德國的樂團中,資歷最多是中等。但經過尼基什、富爾特文格勒、卡拉揚和阿巴多四位大師的錘鍊,樂團不但走向世界頂尖的水平,而且形成了一套屬於樂團自身特有的文化精神:傳統性與先鋒性並重,在傳統的領域要帶出時代的精神,在當代的作品中要體現對傳統的傳承。上一任指揮西蒙•拉特爾使柏林愛樂更加國際化,更加時尚,但卻偏離了樂團的這一精神。通過這次的挑選,看出柏林愛樂是決心要回到樂團的這個精神基礎。從歷任柏林愛樂的總監看到,柏林愛樂在選擇新總監時,都希望選擇年富力強、事業正處於上升階段而且有先鋒精神的指揮家,無論是指揮水平、藝術視野和身體狀態都能長期帶領樂團的人。尼基什、富爾特文格勒、卡拉揚、拉特爾幾位總監,都是在30多歲或者40多歲時當選。之後,能帶領樂團超過10年,甚至更長時間。這樣樂團與指揮共同成長,一同邁向事業的巔峰,而基裡爾正是這樣的人選。這次選舉的細節,外界目前不知詳情,暫時從透露出的極少的細節得知,柏林愛樂側重在德國甚至柏林的「自己」人甚於國際化的人物。不是說非要柏林土生土長的德國人,而是要與德國和柏林有著相當的了解和淵源的人,蒂勒曼是地道柏林人,巴倫伯姆是柏林國立歌劇院多年的音樂總監,基裡爾在柏林居住了超過10年,在柏林喜歌劇院擔任音樂總監五年。只有深入了解,才有機會愛一個樂團,為樂團的發展真心投入付出,與樂團一起成長,而不是把樂團當作自己揚名立萬的工具。熟悉內情的樂迷,很快會知道,這三位「柏林人」,誰更符合這個要求。在柏林愛樂數位音樂廳的採訪中,基裡爾談到與柏林愛樂的第三次合作,他是特意把斯克裡亞賓的《狂喜之詩》留到與柏林愛樂合作的機會去演奏。從這一點可見,他已經很懂得如何點亮柏林愛樂的特點,如何調教樂團演奏出最適合的效果。作為世界頂尖樂團的掌門人,不管政治公關手腕如何、撈錢的能力如何、管人能力如何……最終還是要看他藝術造詣和通過音樂作品展現出的精神力量。基裡爾有著老一輩大師所具有的氣質:出生自知識分子家庭、從小接受全面的音樂與文化教育、有著類似19世紀宮廷樂長成長的經歷—從小歌劇院的排練主任做到樂長(Kapellmeister)、從歌劇院走到音樂會舞臺。這樣的指揮在1960年代前還不少見,但在當下就罕見了。同時,基裡爾18歲才移民到西方,身上擁有俄國知識分子常有的大氣、剛正、率直、睿智的個性,加上他成年後在西方接受的高等教育,身上融入了西方主流社會的精緻與典雅,使得基裡爾形成自己的藝術特色:廣闊的藝術視野和保留曲目、精湛的指揮技巧和全面正氣的音樂風格,深情精緻而不濫情。他指揮作品的範圍從古典的莫扎特、貝多芬直到現代作曲家的歌劇,從義大利歌劇、俄國歌劇到德國歌劇都有涉獵,且評價都很不錯。有評論覺得基裡爾在古典領域較少涉足,這個或許更多是指交響曲的指揮而言,在他進入柏林愛樂總監的這個角色時,相信對傳統作品的涉獵會越來越多、越來越深。環顧2013、14兩年的全套《指環》、巴伐利亞歌劇院2014年的莫扎特的《迪託的仁慈》、齊默曼的《士兵們》和2015年貝爾格的《露露》、唐尼採蒂的《露西亞》,基裡爾的指揮整體感非常強,大結構推進行雲流水,小細節處理恰如其分,可以用滴水不漏來形容。平鋪直敘但不會抽象乏味。同行形容他的節奏是穩固,無論什麼作品都沒有絲毫的搖擺。在DCH的採訪中,他就提到,在研究一個作品時,他要做到能完全在心中「唱」出整個作品。在沒演出之前,整部作品就瞭然於胸。對基裡爾而言,歌劇這樣大型和複雜的作品尚且能如此,交響曲就不在話下。人們經常說,上帝是公平的,沒有給你開啟這扇門,就會給你打開那扇窗。基裡爾拙於語言和交流,則長於內秀。他在德國媒體Bild的採訪中提到,一旦接到拜魯伊特的歌劇演出邀約時,他會考慮這部歌劇是要演出5年。由於他花很多時間去準備歌劇,以致他覺得自己在拜魯伊特音樂節後缺乏足夠的時間,投入巴伐利亞歌劇院新樂季的準備。筆者很認真地觀看了他在DCH的兩場實況,2012年的那一場,演出的效果比2009年的那一次演得更加精彩,除了前述的因素之外,基裡爾在作品的選擇上,是很巧妙地用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引入,串聯起Rudi Stephan的兩部作品和斯克裡亞賓的《狂喜之詩》,使整場音樂會成為一場氣息連貫、引人入勝、色彩斑斕的當代作品的精彩盛會。這種慢工出細活,不追求眼前短暫好處、講求整體利益和最終效果的精神,尊重傳統,更有時代的華彩,就是德國文化從中世紀以來一直敬仰的工匠精神。基裡爾個人性格的弱點無意中造就了當今社會久已失傳的工匠精神。在5月10日第一次閉門投票前,有民調顯示,大部分的民眾傾向最年輕的候選人尼爾森斯擔任柏林愛樂的新總監。而基裡爾的這種工匠精神,與時下社會的潮流和大眾的口味是有一定的距離。基裡爾與那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小清新做派絕緣,而後者則是當今古典樂屆流行的風格。柏林愛樂最後沒有選擇尼爾森斯,顯然沒有打算迎合這種社會主流趣味,而是保持自己的先鋒性,去引領這個時代大眾的趣味。與尼爾森斯相比,大不了幾歲的基裡爾顯得更加內秀成熟大氣;與蒂勒曼相比,基裡爾的藝術視野和先鋒性更勝一籌;與巴倫邦姆比,基裡爾在藝術上顯得更加純粹;與夏依比,基裡爾與樂團的氣質更加貼近。當看著基裡爾指揮巴伐利亞歌劇院上演齊默曼的歌劇《士兵們》的時候,被開始敲擊樂所營造的氣氛所深深震懾,觀者的精神和注意力被籠罩在戲劇中,不能逃脫。歌劇與音樂的欣賞,最高的境界不是娛樂聽者,而是給臺下觀眾甚至臺上演員以精神力量,使人流連忘返,難以忘懷。就在2012年的那次《狂喜之詩》的演出,臨近結束高潮後的休止後,銅管的起奏神秘性還不夠好,對於這支指揮一點就有的樂隊,對基裡爾的動作的反應居然還沒夠好,這就可以看到樂團在基裡爾的調教下,還有進步的空間。恭喜柏林愛樂樂團,通過新總監的甄選明晰了自己發展路向,並且最終找到了合適的人選。2018年新總監履新,就看樂團與他們的掌門人,如何在未來繼往開來,去締造屬於他們共同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