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1999年的影片,高居豆瓣Top105,雖然比不上《肖生克的救贖》、《霸王別姬》,但肯定有它的過人之處。
懷著這樣期待的心情,我看啊看,影片已經臨近尾聲了,可憑我的肉眼凡胎,愣是看不出Top的一絲痕跡。看,這是個多麼平庸的鬼故事:
兒童心理學醫生克勞在家裡受了槍傷,兇手是十年前未被治癒的男孩。一年後,克勞遇到了另一個小男孩,和前者有一模一樣的症狀,他下決心幫他。漸漸地,他發現了男孩的秘密——他能看到鬼魂,克勞經過苦苦思索,最後,他終於找到了救治男孩的辦法……
故事講到這裡,該結束了吧!
克勞醫生回到家,一枚戒指從熟睡的妻子身邊滾了下來,那不是他一直戴著的嗎?
剎那間,前面的一切轟然坍塌,我感到了強烈的失重感——克勞已經死了,他從影片的一開始,就死了。
導演開了個糟心的玩笑!
當他壓上死亡這張底牌,前面的故事仿佛瞬間換了種色彩。
荒誕的是,你所感知到的,有多真實,就有多虛幻。有多圓滿,就有多遺憾。
《死亡詩社》裡,基汀老師讓學生們站到桌子上,為了提醒他們「必須時刻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事物」,別陷入「平靜的絕望中」。
《羅生門》《心迷宮》正是利用不同的角度切換,使得敘事很驚豔。
可在電影中,你很難同時用不同的維度將情感刻畫深刻,就像很難用一直腳同時踏入兩條河流。
《第六感》的鋪墊敘事,力道很足,反轉置於結尾,因而容易瞞天過海。
最後一刻,當克勞醫生意識到自己早已死去的時候,他想起小男孩曾經說過的話:
「我可以看見死人,他們像正常人一樣走來走去,互相看不到對方,他們只看到他們想看到的,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克勞醫生猛然間回想起錯過的枝枝節節,而我們作為觀者,被迫推到另一個維度上,來重新審視這個故事裡全部的細節。
比如有個片段,克勞醫生每次開書房的門都打不開,他不得不去找鑰匙,直到最後意識到自己死了,他才注意到,其實書房前擺了很多書,說明這裡早已閒置不用了。
傳統的電影,闡釋著目標的達成。
一個人物,想要得到某種東西,在追求的過程中遇到重重障礙,他不斷地克服,最終實現或是未實現,而人物,在這個過程中,達到某種不可逆的變化。
《第六感》,將最後的達成,瞬間撕碎,散盡茫茫的虛空裡,無所歸止,無所依憑。
這就是死亡的美學。
「莊周夢蝶」中孰真孰假的迷幻,佛教裡「肉身寂滅,靈魂不死」的寄託,均給予死亡以神秘的色彩。
莊子說「獨與天地精神往來」,《金剛經》說「應無所往而生其心」,不在任何一處停駐,追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我們的生活,有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幻的呢?
我們的眼睛、身體、大腦全都做著「欺上瞞下」的事,我們的感知會隨時出賣自身,我們的陷阱會讓自己不斷栽跟頭,我們周遭的一切,也可能只是我們想要看到的一切。
二十世紀的加繆,用荒誕嘲諷著這個世界:
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法律、道德和邏輯,一切都毫無意義,人仿佛又掉回到蠻荒時代,我們精心建構的一切,我們努力執著的一切,頃刻間就會灰飛煙滅,而我們自祖先起遺傳下來的不安全感,籠罩了一切。
自死亡始,自死亡止,死亡才是一個完整的循環。
或許,死亡才是造物主最偉大的創造。
它的存在,賦予事物以期限,也正因為有期限,一切才有了其獨特的價值。沒有什麼永垂不朽,沒有什麼取之不竭,大概沒有這更公平的事了,就像一位入殮師說過的,「這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終極平等」。克勞在世的時候,他總忙於工作,忽視了家庭。當他死後,他才看到了愛人的心碎。小男孩的媽媽,對她小時候的事仍耿耿於懷,她責怪男孩的外婆,也就是自己逝世的媽媽,沒有去看她的舞蹈表演,而事實是,她去看了。
遺憾因為死亡而得圓滿,像太極裡的陰陽圖,在死者的視角裡,努力彌補著人間的缺憾。
我最喜歡影片中的一個片段。
小男孩在車裡,終於告訴了媽媽他的秘密——看到鬼魂。
媽媽聽了很震驚,甚至有些不相信。
「外婆跟你問好,她要我……」
「別說了!」
「她說……你曾經到她的墓地去,問了她一個問題。」
「她說,答案是……每一天!你問了她什麼?」
媽媽的眼淚,一瞬間不可遏制地流了下來。
「我……我……有沒有讓她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