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夏天的一個原因是,它充滿了童趣。如果給夏天找一個代言人,恐怕非蟬莫屬。年復一年,蟬來蟬去,蟬鳴聲平平仄仄平。似乎在說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說。夏天,遠看憶童年,趣味多多;近看如一個成熟女人,意味深長。正如朱光潛所說:「到處你都覺得有趣,到處你都忘不了移情,你就是天生的美學家。」
■ 胡楊
「空氣很涼爽,草上還掛著露水(蜘蛛網上也掛著露水),寫大字一張,讀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讀到汪曾祺《夏天》開頭這段時,我剛用兒子送我的印有他母校北京建築大學字樣的鋼筆,洋洋灑灑抄完《莊子·天地》。
7月27日早晨8點,外面下著雨,我與汪老先生共同感嘆「夏天的早晨真舒服」,這是屬於我們的「旦暮之遇」。我把剛買的荷花拿到窗外,不一會兒花苞上就墜滿雨珠,趕緊拍照發朋友圈曰:夏雨荷。
我酷愛夏天。因為夏天走在大街小巷,滿眼都是漂亮女人,裙裾飄飄。總會想起許巍《夏日的風》:「午後一場雨,讓這個城市更清爽,悠然終南山,依稀在雲裡飄渺。就在這街上,隨便走走,一轉過街口,就看到,看到她。一個成熟的女人,腳步輕盈,衣裙在夏日風裡,悠然蕩起……」
我愛夏天的另一個原因是,它充滿了童趣。如果給夏天找一個代言人,恐怕非蟬莫屬。三毛說:「夏乃聲音的季節,有雨聲,有雷聲、蛙聲、鳥鳴及蟬唱。蟬聲足以代表夏。」
今年第一次聽到蟬鳴是在5月29日傍晚散步途中,突然立定、屏氣聆聽,面帶微笑在心裡說——嘿,老朋友,好久不見。
而正經聽到樓下蟬們的演唱會,是6月6日早晨。當時拍小視頻說:「2020年第一聲蟬鳴。隨後的日子,這就是背景音樂了。」
那天看同事朋友圈說,她女兒想抓一隻蟬而不得,最後向「別人家的爸爸」要了一隻養著。於是傍晚散步時就想:我會不會遇見一隻呢?
心想事成。當我走到今年新發現的「郊野公園」門口時,在一棵開著花的國槐樹幹上,就趴著一隻蟬。你知道我在等你嗎?這隻蟬身子略小,大大的羽翅花紋清晰,整個蟬是淡綠色的,像水墨畫。我輕輕將它放在手心,它吱吱吱歡叫不停,哈哈,還是雄性(蟬中會發聲的就是雄性),我拍了視頻後就將它放飛了。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窗前靜靜喝茶,只聽「嘭」一聲,我家貓第一個衝到陽臺搜索,我沿著貓兒提供的路線,撥開薰衣草的枝蔓,看到一隻大大的蟬。仔細觀察,個頭大,深褐色,只會掙扎不會叫,是一隻憨憨的母蟬。同樣也拍了視頻發朋友圈,好友紅茶開玩笑說:「它這是來找老公的。」
最近北京多雨,那天雨後我的茶几上爬來一隻蝸牛,它拖著柔軟、晶瑩的身體在茶几上來回巡視,讓我拍了個夠,繼續發朋友圈。
有朋友說:「你家陽臺生態真好啊,引來那麼多小寵物!」嗯,夏天我的陽臺上來過蝴蝶、蜜蜂、蜻蜓,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2015年7與27日上午——一隻鷹隼竟降落在我的窗臺上。那隻鷹隼在我開滿鮮花的陽臺上停留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吃了兒子投餵的火腿腸,還跟那年掛在我窗欄上的橘紅色小南瓜合了影……結果以後每年這個日子,我都痴痴地等——雨季年年會再來,可鷹隼始終沒再來。
那天大暑,重慶的麗妮發朋友圈道:「今天大暑,鳴昂子聲音大得很,太陽都遭黑得扯坨雲朵把耳朵塞起了。」她把蟬叫做鳴昂子,我頓時樂了,這像詩人的名字。
而三毛在《夏》中也說蟬「像一群遊吟詩人」:「蟬是大自然的一隊合唱團,以優美的音色,明朗的節律,吟誦著一首絕句,這絕句不在唐詩選,不在宋詩集,不是王維的也不是李白的,是蟬對季節的感觸,是它們對仲夏有共同的情感,而寫成的一首抒情詩。詩中自有其生命情調,有點近乎自然派的樸質,又有些曠遠飄逸,更多的時候,尤其當它們不約而同地收住聲音時,我覺得它們胸臆之中,似乎有許多豪情悲壯的故事要講。也許,是一首抒情的邊塞詩。」
夏日走在樹下,往往可以遇見「蟬殼」。日本女詩人金子美玲在《知了的外衣》裡寫道:「媽媽,屋後的樹蔭底下,有一件,知了的外衣。知了一定是熱了,才把它脫掉的,脫下來,忘了,就飛走啦。到了晚上,它一定很冷吧,我們快把它,送到失物招領處去吧。」這是不是很有趣?
蟬又叫「知了」,據說因為「蟬」與「禪」同音,佛家認為此物已參禪悟道。年復一年,蟬來蟬去,蟬鳴聲平平仄仄平。似乎在說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說。果真是如莊子之言:「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
夏天,遠看憶童年,趣味多多;近看如一個成熟女人,意味深長。正如朱光潛所說:「到處你都覺得有趣,到處你都忘不了移情,你就是天生的美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