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正與應伯爵、謝希大、韓道國在家喝酒,賁四來談買向五皇親房子事,說開價五百兩銀子,他給講成三百五十兩,揀了個大便宜。但應伯爵不買帳,橫插一槓子,有根有據分析賣家底細,說三百兩就可拿下,為西門慶省下五十兩。如果不是應伯爵從中作梗,這五十兩就成了賁四的囊中之物。西門慶精明過人,豈能不對賁四生出戒心?賁四假戲穿幫,啞口無言,尷尬難堪。
應伯爵為何不講情面當眾將賁四的軍?要知道賁四可是應伯爵介紹給西門慶的,拆賁四的臺,不等於拆自己的臺嗎?如果賁四不可靠,推薦者不是也沒面子嗎?但此一時,彼一時,賁四被介紹給西門慶當管工之時,對應伯爵感恩戴德。時間一久,有了權,發了財,混得比應伯爵還好時,就不再把應伯爵放在眼裡,將他的引薦之功忘到九霄雲外,這令應伯爵極不爽。更不能容忍的是,賁四還曾當著應伯爵的面,炫耀自己本事大,管事多,最得西門慶信任,有意無意滅應伯爵威風。應伯爵正愁找不到教訓賁四機會,沒想到賁四撞到槍口上。對於買房子事,應伯爵恰巧知根知底,一看價錢,就知虛頭大,賺頭多,賁四想兩頭揩油水。一為討好西門慶,盡幫閒義務,二為教訓賁四,打壓他的囂張氣焰,讓他不可怠慢自己,於是當面毫不留情出手殺價,一舉減掉五十兩銀子。
教訓並未到此為止。賁四不識好歹坐下喝酒,幾杯酒下肚,忘乎所以,自鳴得意講了個笑話,忍不住又翹尾巴。應伯爵豈能善罷甘休?他抓住把柄,冷嘲熱諷,迎頭痛擊,窮追猛打。
賁四的笑話是這樣的:
一官問姦情事。問:「你當初如何奸他來?」那男子說:「頭朝東,腳也朝東奸來。」官云:「胡說!那裡有個缺著行房的道理!」旁邊一個人走來,跪下說道:「告稟,若缺刑房,待小的補了罷!」
應伯爵不懷好意點評道:「好賁四哥,你便益不失當家!你大官府又不老,別的還可說,你怎麼一個行房,你也補他的?」「行房」諧音「刑房」,看似笑話,卻犯了大忌,是對西門慶的大不敬:一者將西門慶任官職的提刑所與行房相聯繫,是低級下流的暗喻,有汙辱西門慶之嫌。二者說刑房有缺,暗指西門慶罷了官。應伯爵說賁四「你怎麼一個行房,你也補他的」,明指賁四想補西門慶提刑官的缺,暗指賁四想佔西門慶「行房」的便宜,正與房屋買賣上差點敲了西門慶五十兩銀子竹槓扯上關係。應伯爵眼光毒,言詞狠,直刺命門,將賁四徹底擊垮。且看賁四狼狽相:「唬的把臉通紅了」,「坐不住,去又不好去,如坐針氈相似」。恰在這時,來安說外面有人找他,「巴不得要去,聽見這一聲,一個金蟬脫殼走了」。
應伯爵連出兩個重拳,徹底制服了賁四。「賁四果然害怕,次日封了三兩銀子,親到伯爵家磕頭」,害怕他出第三次重拳,把他打回原形,丟掉西門府管工的飯碗。
拿到賁四「謝罪」的銀子後,應伯爵卻不露聲色,裝瘋賣傻,繼續耍弄賁四:「我沒曾在你面上盡得心,何故行此事?」賁四的肥差是應伯爵推薦,何以沒有「面上盡得心」?明知故問給他三兩銀子「何故行此事」,就是要讓賁四深刻反思忘恩負義言行,銘記輕視應伯爵後果很嚴重的教訓。應伯爵並不真心想砸賁四飯碗,因為這樣做對自己也沒好處:一者顯他薦人不淑,二者不能再從賁四身上撈到好處。再者,應伯爵也不是那種落井下石、心狠手辣的奸壞小人。點到為止,見好就收,才是上上之策。
在應伯爵一而再,再而三的強勢打擊下,自以為有西門慶當靠山就可以趾高氣揚的賁四,對應伯爵只能認軟服輸:「小人一向缺禮,早晚只望二叔在老爹面前扶持一二,足感不盡!」賁四終於明白了,要想在西門慶家裡好好混下去,是離不開應伯爵幫扶的。有了好處,千萬不能忘了應伯爵,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應伯爵如願以償,既降服了賁四,又賺到三兩銀子,還討好了西門慶,為此很滿足,很得意,他情不自禁在老婆面前炫耀自己的戰果:「老兒不發狠,婆兒沒布裙。賁四這狗啃的,我舉保他一場,他得了買賣,扒自在碗兒,就不用著我了。大官人教他在莊子上管工,明日又託他拿銀子成向五家莊子,一向賺的錢也勾了。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語錯了他錯兒,他慌了,不怕他今日不來求我,送了我三兩銀子。我且買幾匹布,勾孩子們冬衣了。」應伯爵賣弄自己兩次將賁四軍的絕妙手段,表現出高級幫閒的老奸巨猾,暴露出弱肉強食的猙獰面目。不過,在他說「送了我三兩銀子,我且買幾匹布,勾孩子們冬衣了」時,卻又釋放出一股悲涼之氣,是人窮志短的悲歌,是窮途潦倒的哀鳴。應伯爵終日遊手好閒,以幫襯有錢人為樂事為能事,只能自己混個酒足飯飽,而家人卻生活在饑寒交迫的困境中愛莫能助,比起自食其力的賁四,更為可悲可憐。
【本文作者 徐景洲 原文見《金瓶梅》第35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