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晚某時,忽有朋友問我是否知道「成都MC」,我還以為是某家餐廳。之後才明白原來是一家同志浴室,據說有消息稱有愛滋病人士刻意入內,故浴室緊急疏散,因而浴室內的群交和放蕩大白於天下,引人側目。我對具體情況了解不夠多,若有不準確,還望指正。我雖未去過同志浴室,但完全理解去的人。因而曝光就曝光吧,無外乎公眾驚詫而已,辯證來看起碼也是提升能見度的好事。讓原有問題暴露出來,才有公共對話的啟動與空間。
直到我看到《成都MC浴室調查實錄:約炮與獵奇,愛滋與群交,快感與人性》,我不管這個公眾號是不是博人眼球愛營銷,但整篇文章寫得狗屁不通。於是,我決定要罵人了,罵的就是這些王八蛋 —— 收起你狗屁倒灶的貞節牌坊吧!
通篇所謂的「採訪手記」看下來,似乎圍繞同志浴室寫了不少,有那麼點新聞專業主義的意思。實則預設立場、先入為主,個人傾向完全取代思辨提出,淪為真正的「獵奇」。一味批判所謂的「不自愛」,將同志浴室的行為完全等同於「濫交」,對造成這些問題的結構框架一筆帶過。這樣的文章正是徹徹底底的「性汙名」,對性少數平權百害而無一利。
提倡安全性行為、反對惡意傳播,這確實是基礎共識。提倡所謂的「潔身自好」,對沉溺於性的言行有所批判,這也稱得上個人道德傾向,要宣揚也無可厚非。但該文全然偷換概念,將去浴室的人完全等同於沉溺性愛無法自拔者,而對這些人的行為解釋只能斥為道德敗壞,甚至上升到「反對舶來文化」的高度。標籤一層又一層,既然你要貼個痛快,那我也來撕個痛快!
第一撕,撕的是將參與者打成沉溺性愛者,與所謂「濫交」捆綁。
有沒有生活空虛、沉溺性愛的人,當然有。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我們暫且不論,但去浴室的人就一定是沉溺性愛的麼?去浴室即便是奔著性愛去的,追求性愛就是沉溺性愛了?
濫交,指的是無節制或無法控制地參與性愛。如果一個人追求新奇好玩的刺激,在安全自願的原則下,請問算是哪門子的濫交?濫交或許是一種心理或精神上的障礙,但追求性愛的美妙體驗不過是人之常情。有人願與相知之人共枕,有人願在萍水相逢下享受魚水之歡,這才是不同價值取向。不同取向理當尊重,而非將對方打入病理。掌握肆意定義「正常」的權力,正是歷史上無數悲劇的起源。該文故意混淆,其心可誅。
第二撕,撕的是罔顧結構壓力,將參與者斥為道德敗壞。
該文有的地方說對了,浴室確實提供了一個「庇護的空間」,許多同志能在空間內「自由地做自己」。浴室內凡事訴諸性愛的方式是否算「自由的泛濫」且不論,這種「庇護空間」的存在,不恰恰依然說明我們的平權之路漫漫,有諸多壓力麼?若性少數群體能自由自在地生活,浴室還會有存在的必要麼?
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我們從未見過面向異性戀的「浴室」存在。異性戀者當然也有買春場所,性交易是否應合法化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暫且不論。若認為不應買春,或不應合法化,言之有理也無不可。但異性戀群體大可公然牽手接吻,開房共枕,這本來也是性少數群體應有的權利。如今因權利尚未完全爭取到位,出現了浴室這種「權宜之計」,批判其為畸形之果可以理解,但將參與者斥為道德敗壞,這算哪門子的敗壞?
若認為發展不基於愛的性就是敗壞,那無論性傾向如何,所謂「約炮」也成「敗壞」了。若真持這種保守主義立場,我多少還有所尊敬。只是正如前文所言,求同存異,可以看不慣但沒必要說對方「敗壞」。但現在明明知道這是「庇護空間」,完全不探討背後的社會問題,敢打蒼蠅不敢打老虎。噢,對不起,是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那這種文章不是保守主義問題,而是雞賊滑頭了。
還好意思將別人斥為「道德敗壞」,偽裝出一個保守主義立場,實際是一個臭不可聞的投機者。我可以明確宣告,平權辦法千千萬萬條,沒有一條是靠將自身偽造成符合「道德完美形象」來實現平權的。正如女人不必像男人才能獲得尊重,女人本身就應獲得尊重。性少數群體的自尊自愛,跟把自己往一個模子裡套,是兩碼事。同志不等於約炮,更不等於濫交,性少數群體也可以有保守主義者。但要尊重,就要徹徹底底尊重。而不是一邊抱怨為何異性戀沒有「浴室」,另一邊說同性戀不值得尊重。
第三撕,撕的是於事無補的偽裝,與反動透頂的嘴臉。
既然該文罔顧結構壓力,不敢去摸真正的「老虎屁股」,那它的板子自然打不到真正的屁股上。無論什麼平權,必經幾個步驟:能見度 - 去汙名 - 接納度 - 分議題 - 常態化。首先就是「能見度」,好比以前連同性戀都「沒見過幾個活的」,自然談之色變。等一些公眾人物,或身邊人也開始逐漸「出櫃」,讓公眾了解「原來同性戀也不是青面獠牙」,那才有後續可談。因此無論如何,「能見度」是第一位。
當然,這幾個步驟要循序漸進,卻非簡單推動。實際上幾個步驟會相互影響,甚至循環往復。譬如以我們所處的環境而言,「能見度」還有許多待解決,無論是銀幕不能出現同性內容,還是像本次的「浴室曝光」揭發的深層次問題等。而部分問題已經推進到「分議題」了,如同妻同夫的問題。原則上,有的可以快步前進,有的還要細水長流。像同性婚姻合法化這種接近「分議題」和「常態化」的內容,沒解決好前三步,很難真正落實。只是我們呼籲還是要呼籲,發出聲音就是保持話題熱度,也是促進「能見度」、「去汙名」、「接納度」的好方法。換言之,目前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可能性不高,不代表不應推動或呼籲。戰略是戰略,策略是策略。
所以,我當然認為「浴室現象」存在很多問題。既可能涉及「聚眾淫亂」或「經營淫穢」,也說明像宣講安全性行為的志願者的行為很有價值。但既然以一個無法預料的方式曝光了,讓公眾看到了,哪怕他們覺得「醜陋」、「噁心」,那也是好的。要是覺得噁心了,那想想怎麼他們就甘心這麼「噁心」,這是一個相當好的宣講契機,能讓公眾明白同志群體的諸多困境。結果一句「道德敗壞」,或再來一句「舶來思想」,將其完全歸入異類。這不但助長了一種思維的懶惰,還將平權目標越推越遠。以此而言,該文才是真正的反動。
「浴室」看似光怪陸離,參與者有所謂的「自毀傾向」。若是個別人士,那還能解釋為特例。若是起碼一小部分人的心態,那恰恰說明某種社會機制起了作用。為何有人「瘋狂」追求性愛,為何有人明知高風險也要「求刺激」,這背後大有文章。張北川說過一句名言,「在沒有過去與未來的地方,愛無法存在」。多少同志認識不到自己的未來,他們無法想像,甚至難以參照自己在這個社會的未來是什麼樣的。因此,他們只能「好趁青春留倩影」,只能訴諸感官刺激。甚至延伸的對年輕美貌的貪戀,對衰老病態的恐懼,無不如此。
所以,我一直用力批評有關部門不允許銀幕出現同性內容的不成文禁令。這不僅僅是「天賦人權」,所謂「既然我是平等正常的為什麼不能播」。更現實的意義是,它會給許多人帶來鼓舞的力量。就像美劇《摩登家庭》裡的一對夫夫,告訴大家原來人到中年,發福碎嘴,也是溫馨可人。不一定要保持八塊腹肌或年薪百萬,才能獲得應有的體面生活。
每當有人跟我說,同志裡好多人「濫交」,好多人「有病」,所以如何如何。沒錯,我當然承認有不少人訴諸性愛,也存在許多高危行為。實事求是,不是揮舞平權大旗問題就會跑掉。但我也永遠會讓這些朋友思考,問題的根源在哪裡。是同志更癲狂、更「下半身思考」,還是我們這個社會沒有給他們機會。不要斥責什麼「人貴自愛」,這固然是優秀的價值觀,但不是好的社會思考。這種斥責只會顯得沒有同理心,甚至有社會達爾文主義傾向。我一直相信,要從根源上解決這些問題,必須達到真正的平權。
因此,宣講安全知識、派發用具是有意義的,因為它遏制了問題更糟糕的發展。這些場所的存在或曝光,本身也有意義。它或給人以慰藉,或給人以思考。最沒有意義的,是像「調查實錄」這樣的文章 —— 狗屁倒灶,狗屁不通,狗屁不如!
有人說該文算是性少數群體裡的「古墓派」,錯了,我看這是「倒車黨」。雖說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但腦子不清楚可是不分左中右的。
忠貞守節算不是好事,可以討論,但變成貞節牌坊就變味了。尤其貞節牌坊跟忠貞守節其實已經沒什麼關係,純粹變成既得利益與既有體制的維護者與支持者。以為通過「建牌坊」和「罵蕩婦」就能讓「女人變好」,實則不過是「挑動女人鬥女人」,從而更好維護男權。所謂「調查實錄」,大體如此。
面對這樣的東西,只能撕得乾脆利索,再狠狠地「啐」上一口才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