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扒完泥人張的故事後,新歡又慫恿我趁熱打鐵扒一下文末提到的謝馥春。
但是提到香粉怎麼能只講謝馥春呢!就好比提到KFC怎麼能不講一下M記,謝馥春和戴春林作為相愛相殺的好基油必須要打包出售!
也是蠻悲傷的故事,並且故事很長很長,做好心理準備。
但是,看了不吃虧,對吧。
故事先從謝馥春開始好啦。允許我偷個懶,直接拷貝人家作者的報導及圖片啦。
沒找到出處,網上都是統一的一篇文章……挺早以前的了
文 海鷗 攝影 蔣懿 劉麗傑 陳博
謝馥春——一個感傷的家族故事
失落的民族品牌,被歲月和制度吞噬的那份古色古香,隨著時光的流逝被塵封泛黃的史冊裡,如今的謝馥春還是當年的那個嗎?
汪氏小苑——揚州最後的鹽商千金汪禮珍,汪氏小苑的大小姐,謝馥春的二少奶奶,她一生居住的三個地方都成為揚州的著名旅遊景點,2009年92歲的老人在大年夜被趕出家門,為揚州的旅遊業讓道,想不到美麗的揚州也會如此的殘忍。
謝家的私宅——馥園裡的桂樹散發著濃鬱的花香,26歲的謝箴齋靜靜地站在院子裡,等待著天亮。這一天他要祭祖。
這是公元1915年的秋天,遠在美國舊金山舉行的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陸續評出了各種獎項,中國展品頻頻獲獎的消息已經通過政府衙門傳達給了各地商戶,其中揚州「謝馥春香粉店」的香珠和鴨蛋粉得了兩塊銀獎。作為謝馥春的第四代傳人——謝箴齋要祭拜祖宗,告慰創下「謝馥春」名號的高祖謝宏業,並祈求先人保佑謝家的香粉店生意興旺、世代相傳。
1915年的巴拿馬博覽會,中國袁世凱政府共在19個省徵集展品十多萬件,第一次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的農業、工業等產業水平。在這次博覽會上,中國共獲大獎章56個,名譽獎章67個,金牌獎196個,銀牌獎239個,銅牌獎147個,是31個參展國中獲獎最多的國家。
時間又過了近百年,世博會將於2010年來到中國,為了做好這個難得的莊家,舉辦城市上海在幾年前便開始了準備工作,更多的中國產品將在2010年世博會上展示自己。細數當年曾在巴拿馬博覽會上得到褒獎的中國品牌產品,如今已經所剩無幾了,而創始於清代道光九年的揚州香粉名店「謝馥春」作為倖存的少數品牌之一,已經走過了整整一百八十年,也是中國現存的民族化妝品歷史最長的第一品牌。但鮮為人知的是,如今的謝馥春廠裡已經沒有一位謝氏的子孫,謝馥春曾經享譽世界的鴨蛋粉也只剩傳說。這一年,謝箴齋生前最疼愛的孫女——謝乃安正在準備著一場針對「謝馥春」——這個百年品牌的訴訟。
第一塊招牌——最好的香珠
謝家的祖輩是安徽人,清初年間從歆縣逃難來到了揚州。直到謝箴齋的高祖父謝宏業這一代,謝家依然還掙扎在貧困中。當時的窮人家總是把機靈的男孩送到商戶中當學徒,期望能學成一門手藝以便將來能夠養家餬口。謝宏業幼年起就在揚州的一家藏藥鋪裡做小夥計。
2008年,對外開放的謝馥春廠門口,嶄新的圍牆裡是拆老房子留下的瓦礫,二層院子是現在的工廠,參觀是收費的。
也說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中國流傳著「杭州胭脂揚州粉」的說法,這是因為明清兩朝皇宮裡的妃子娘娘們使用的胭脂宮粉大多數是由這兩個城市供應的。其中「揚州的粉」說的就是揚州老字號脂粉鋪——戴春林。(請留意這裡提到的戴春林!我怎麼可以這麼貼心٩(๑`^´๑)۶)
謝宏業在藏藥鋪當學徒的年代,戴春林已經是兩百年的老店了,雖然名聲在外,卻是已經走向衰落的末期。戴家常在謝宏業當夥計的藏藥鋪裡採購藥材,那些都是用來製作化妝品的原料,這些對後來的「謝馥春「的興起和發展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道光九年,即公元1829年,藏藥鋪當小夥計的謝宏業在揚州下鋪街租下了一小間鋪面,掛起了兩塊牌子:一塊橫匾:謝馥春,一塊豎匾:哈嗎薩爾香珠。這兩塊招牌註明了店主的理想和經營項目。
先說謝馥春,中國人歷來取名號招牌講究一個吉利,而謝字有凋零衰落之意,為了能彌補姓氏帶來的不足,謝宏業便用了「馥春」二字來補足,取其香氣濃鬱如春天的鮮花的意思。而另一塊招牌上的哈嗎薩爾則是一句藏語,意思是:最好的香珠。那時的謝馥春主要營業的項目就是是藏香、香珠和草藥。
就在謝馥春開創的頭幾年,昔日鼎盛的戴春林瀕臨倒閉,謝宏業把戴家的幾位大師傅高價請到了自己的店裡,把牌號正式改成了謝馥春香粉鋪,增加了梳頭油、香粉等化妝品,戴家以「輕、紅、白、香」而聞名的香粉產品從此換成了謝家的名號,開始行銷。
雖然承襲了戴春林的宮粉製作工藝,但出身貧寒的謝宏業並沒有把自己的產品完全定位在高端,而是研製了很多種面向老百姓的新品種,其中最受歡迎的要屬梳頭油和鵝蛋粉。
幼年的謝乃安和父親謝崇德、母親汪禮珍。
憑著一絲不苟的經營,謝馥春沒有幾年,就積累了可觀的資本,謝宏業便在徐凝門買了一處房產,把店鋪搬了過去,並娶了一位戴姓的女子為妻,這位戴氏出身殷實人家,家中有四個哥哥,是父母的獨女,雖說在娘家嬌慣著長大,但為人善良勤懇,有傳說是這位戴小姐自己看中了謝宏業,在21歲那年嫁到了謝家。
戴氏為謝宏業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謝懷。謝家的生意越來越好,但時局卻是緊張得要命。
鹹豐三年(1853年)春天,太平天國運動鬧到揚州,有錢人都紛紛逃了,支撐一個小店鋪的謝宏業捨不得辛苦賺下的產業,便自己留下守鋪子,讓妻子帶著兒子謝懷、侄子謝淳躲到了仙女廟(現在的江都縣)。
太平軍很快就攻佔了揚州,戰爭反覆多次,歷時14年。在這期間,謝宏業因病去世,一個亂世中的小本商人絕望地獨自離開了人世,他來不及對逃難的妻兒交代後事,更加無法想像那一塊「哈嗎薩爾香珠」的招牌還會再掛一百多年,而謝家「最好的香珠」還會有一天在美國的世界博覽會上獲得銀獎,享譽世界。
戴氏夫人和謝家巷
謝宏業在揚州去世時,他的妻子戴氏帶著兒子、侄子在離揚州三十裡外的仙女廟避難,一直等到揚州城裡的戰事稍稍安定,才知道丈夫已經去世,而且店鋪、家當已經被搶劫一空了。
謝崇鉉老人的雕花木盒,是他十二歲離開揚州時媽媽給的。當時有兩個,一個裝著金條,一個裝滿了珠寶,如今,盒子裡只有不肯打開的回憶。
來仙女廟避難的不止是謝家一家人,昌盛一時的揚州城裡向來不乏有錢有勢的人家,如今這些人大多躲在仙女廟,由於仙女廟還處在清軍的勢力範圍之內,太平軍也沒有來佔領的意思,一時間成了避難的最佳地點。這些富人逃難的時候都是把自家能拿能帶的細軟帶在身邊,一兩年下來,對回到揚州便沒了指望,反而安心地想起過日子來。很快,一條百業具備、歌舞昇平的商業街—菜市路便形成了。
再說那隨著戴氏逃出來的謝淳,本來是謝宏業的遠房侄子,因父母早逝,就跟著叔叔謝宏業在店裡當夥計,由於是本家子弟,一直受到謝宏業的器重,對於產品的配方和經營的細節都很了解。得知謝宏業去世後,謝淳就和嬸子戴氏商量,把謝馥春的招牌繼續下去。
於是,戴氏就在菜市路上買了一處房產,由謝淳主外做起了香粉店的生意。
這一年是鹹豐五年,在仙女廟的謝馥春香粉店共經營了八年。
仙女廟的八年,謝馥春不但招牌沒有倒,反而積累下了很多財富,謹慎的戴氏開始置辦土地,並為兒子謝懷迎娶了當地一位地主的女兒——程氏,這程氏帶來的嫁妝相當可觀,並為謝家生了第三代傳人,取名——謝松浦。
同治三年(1869年),謝馥春的第二代獨子謝懷突然暴病而逝,戴氏和程氏兩代寡婦決定離開江都這個傷心的異鄉,回到揚州。
如今謝馥春在揚州市國慶路上的店鋪就是當時戴氏和程氏婆媳二人買下的,謝馥春香粉店的招牌再一次懸掛在揚州的鬧市街頭。由於連年戰亂,揚州的脂粉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城裡的老字號多數已經人去樓空了,而復業後的謝馥春很快興旺起來。於是,謝家幾個月後就選址還不算繁華的郊區瓦匠營買下了百畝田地,開始興建謝家大院,也就是現在的謝馥春化妝品廠的地點。
戴氏和程氏兩代寡婦守著一個獨苗—謝松浦,自然當作心肝一樣的疼愛著,加上謝家的生意日進鬥金,這謝松浦便長成了一個紈絝子弟,而店裡的生意則一直仰仗著謝淳。
作為第三代傳人的謝松浦好像一直也沒有自己經營謝馥春,反倒是母親程氏和祖母戴氏支撐著謝家的生意和日子。瓦匠營的謝家大院蓋起來了,按照中國傳統的手藝人家的格局,前面是廠,後面是家,私宅裡格局精緻,除了各種品類的桂花樹,還引進了洛陽的牡丹花。現在的謝馥春廠的院子裡,還有三株當年的牡丹、三棵當年的桂樹每年應時地開花。
謝家大院的門前有條土路,多雨的揚州使這條小路總是很難走,戴氏和程氏婆媳倆便出錢修了一條石板路,這條長約兩百米的石板路就被周圍受益的窮人稱作謝家巷,直到今天還在。
十七歲的掌柜——謝箴齋
謝馥春第三代傳人—謝松浦娶妻陳氏,兩個人共有八個孩子,其中七個女兒,只有一個兒子。清光緒十三年(即1887年),謝家大院送出去的紅蛋數量巨大,因為謝家的第四代終於有了第一個也是唯一的男丁,這個金貴的男孩取名—謝箴齋。這謝箴齋所處的環境雖說和父親的很像,家裡一大群女人(祖母、母親、七個姐妹)都寵著這一枝獨苗,但他的個性卻跟父親有天壤之別。他天性聰穎勤奮,十歲起便在廠裡幫忙、學習,十三四歲的時候,不但完全掌握粉、油、香品這三樣謝馥春產品的製作工藝,而且已經可以在店裡應酬了。
從1905年開始,十七歲的謝箴齋正式成了謝馥春的掌柜,這位年輕的商人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充滿了好奇心和革新的衝動。就在這一年的秋天,遠在北京的袁世凱、張之洞向光緒帝遞交了《請廢科舉折》,為中國延續了1300年的科舉制奏響了尾聲,也是這一年,一個名叫孫中山的年輕人在日本建立了同盟會,立志要改變中國這個龐大的帝制國家。
兩塊巴拿馬博覽會銀牌——鴨蛋粉和香珠
謝箴齋在巴拿馬拿到的兩塊銀牌,是憑著他對祖傳產品配方的改進而獲得的。中國的傳統香粉大多是由兩種母粉所制,一種是豆粉,一種是鉛粉,這也是成語「洗盡鉛華」的由來。但是鉛粉是有毒的,而謝箴齋在改良謝馥春的鴨蛋粉時,按照戴春林的秘方,以豆粉為主,加上少量鉛粉作為母粉。舊時的香粉大多是散粉,用紙質或木製的盒子包裝,也有高檔的產品用漆盒、銀盒或鑲嵌珠寶的盒子包裝。無法查證從什麼時候起,謝馥春出產一種橢圓形的塊狀粉,因形狀大小與鵝蛋相似,就取名鵝蛋粉。這鵝蛋粉由桂花、玫瑰、梔子等鮮花薰染而成,又因分別以秘制的配方加入了冰片、麝香、桂圓等中藥成分,有了各種不同的功效,比如祛痘、祛斑等,得到了廣大消費者的好評,成了謝馥春的招牌產品。
現在的謝馥春廠門口出售給遊客的「巴拿馬獎牌」複製品
由於鵝蛋粉複雜的工藝和生產周期過長,顯然已經使謝馥春的產品在和西洋化妝品的競爭上處於劣勢,年輕的謝箴齋開始嘗試使用法國香精。經過對傳統工藝的改造,謝馥春的鵝蛋粉不但縮短了製作時間,還在香型上有了更多的選擇。當時的中國,能夠使用香精的工廠寥寥無幾,而舶來的香精更是價格驚人,據謝箴齋的四子,謝崇鉉老人說,即使到了民國時期,謝馥春所使用的香精也是用金子計算的。由於用料珍貴,謝馥春開始出品鴨蛋粉,即比過去的鵝蛋粉要小很多,但形狀不變,鴨蛋粉要比鵝蛋粉價格更高些,為的是走高端市場,直到現在上海還流傳著,在民國時期名伶因沒有鴨蛋粉不肯化妝的故事。
自從香珠和鴨蛋粉拿到了國際大獎,揚州城裡的謝家香粉店就成了一景了,除了那些本鄉本土的老主顧,就是來揚州的遊客,甚至從上海趕來買鴨蛋粉的時尚太太小姐。由於當時揚州的水運很昌盛,而東南亞做生意的人也必定經過這裡,所以謝馥春的胭脂香粉也自然作為中國特產流入了南洋各國,尤其在當地的僑民中有很大的影響,直到2007年,復產的謝馥春鴨蛋粉在網絡上銷售,就有很多東南亞的人驚喜地說童年時看見老輩的人用過這種化妝品。
回到故事的開始,1915年秋天,用巴拿馬獎牌祭祖的謝箴齋不過26歲。對於謝馥春的未來他還有更多的想像。但是他萬萬不會想到,近100年後,在世博會開在謝馥春家門口的歲月,他心愛的孫女正準備打官司,企圖保存家族的一點尊嚴。
從揚州首富到偷漏稅入獄
謝箴齋個子不高,有點微胖,年少時娶妻閔繡雲,閔氏為人溫柔善良,夫妻倆一生恩愛和睦。二人育有四子兩女:長子謝崇華、次子謝崇德、三子謝崇光、四子謝崇鉉、長女謝婉美、次女謝媛英。
謝箴齋生前唯一的照片。
謝箴齋一生雖然聚集了大量財富,把謝馥春帶領到了鼎盛時期,但平日裡卻是一個簡樸的人,對兒女的規矩也是非常的嚴厲。在謝家,只要老爺謝箴齋說話,兒女必然垂首站立一旁,沒有父親的話是不許坐下的。謝箴齋除非是生意場上的大型應酬,平日裡就是土布的長衫和小褂,民國後剪了辮子,就一年四季地戴著瓜皮小帽。他要求兒女們只穿布的衣裳,女兒和兒媳雖然都有綢緞和真絲的旗袍,但一般也是不穿的。雖然自己出產桂花油和鴨蛋粉,但謝家的女兒們只用刨花水梳頭,並不塗脂抹粉。
謝馥春的廠子和家一直在一個院子裡,廠裡的工人也多是世代在謝家工作,平時夥食是由廚房統一做的,不論是少爺小姐還是長工短工,吃的沒有什麼區別,只有謝箴齋本人有特殊的待遇,就是中午要吃三個糖水荷包蛋。
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據可查的政&府記載:謝馥春產業共計:店員、工人共41人,店內流動資金合華中幣(建國前期,由中共臨時政府發行的一種貨幣)22億元,房產31處、田地2400餘畝。
1949年11月,揚州15家香粉店聯合成立了香粉業同業公會,推選謝箴齋為理事長,而當時揚州的香粉業中謝馥春的營業額佔96%。直至解放初期,謝馥春一直都是揚州香粉業中利稅最高的商家。抗美援朝期間,豫劇名伶常香玉和她的劇社捐了一架飛機,一時間成為大江南北膾炙人口的壯舉。謝箴齋那時捐了半架飛機,也就是當時的人民幣2.5萬元。對比起常香玉,謝箴齋的半架飛機怕是只有揚州人知道,並且直到今天還有很多人記得。
在另一份政&府文件的記載當中,有這樣的數據:1950年至1952年,謝馥春的工業產值分別為14萬元、15萬元、15.9萬元,利稅總額分別為4.9萬元、5.4萬元、5.75萬元。這裡有個類比的品牌,就是在1915年巴拿馬博覽會上同時得了金獎的茅臺酒,官方的數據顯示,合營後的茅臺酒廠直到1962年,才達到年盈利6.5萬元。
1952年2月28日的《蘇北日報》上刊登了謝馥春廠裡的19位工人的聯名信——要求政&府嚴懲奸商。同年3月8日,又發表了謝馥春廠記帳員田某的《我劃清了階級界限,檢舉了奸商》的文章。於是,當時的揚州市增產節約委員會成立了專門組,進行調查,雖然謝馥春的資方(即謝箴齋)拒絕承認,但還是確定謝馥春為—完全違法戶。
在政&府檔案裡,對於當年謝馥春違法行為的查實記錄這樣寫著:一、解放三年來,對人民政府稅務幹部四人和人民法院書記員等人,以華中幣、人民幣及實物等方式行賄,達人民幣629元。二、為達到盜竊國家經濟情報之目的,資方採用「拉過去」的方式,向稅務幹部進行腐蝕拉攏,每當國家調整稅率時,資方即能提前知道並做好準備,先後有11次之多,三年中共使公家稅款損失達1700元。
就是這1700元錢,要了謝箴齋的命。
最後的鹽商小姐汪禮珍——一生的住宅都成了旅遊景點
汪禮珍是謝箴齋的二兒媳婦,也就是謝乃安的媽媽。
2007年5月,汪禮珍九十歲生日,揚州的媒體紛紛採訪老人,以最後的鹽商小姐的身份和謝馥春最後的見證人的經歷報導了老人的生平。但老人絕對沒有想到,兩年以後,曾經慶祝她生日的城市,在大年二十九將她從家裡趕了出來,九十歲的老人不得不離開和丈夫共同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屋,住到小女兒家。
2008年,謝馥春廠美女館的角落裡,這個粗糙的人像,被稱為"戴氏夫人",因為謝家的子女反對,這個人像並沒有文字說明。
汪禮珍出生於1917年,是揚州著名鹽商汪竹銘的大女兒,就在汪禮珍出生的那一年,父親和三個叔叔興建了汪家私宅—汪氏小苑(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對外開放,門票三十元)。院子雖然不比「何園」、「個園」那麼大,但結構緊湊、建築精美,現在是揚州保護最完好的古建築之一。
汪禮珍在汪氏小苑中度過了自己20歲的生日,那是1937年的農曆六月二十一。這一天的汪氏小苑燈火通明、高朋滿座。汪禮珍一直記得當天自己的打扮:白底紅花的旗袍、胸前的鑲鑽藍寶石胸針是父母的生日禮物。這是鹽商豪門最後一個輝煌時光,因為此時,日本侵略的炮火已經隱約可見,五個月後,揚州傾城淪陷。
就在生日過後不久,汪禮珍隨家人逃亡上海避難,走之前,汪家把帶不走的好東西悉數放在二伯父房間裡的「藏寶洞」內,大小姐汪禮珍放進去的皮箱裡,僅旗袍就有一百多件。
清晨的揚州城籠罩在不詳的寧靜之中,汪禮珍和家人分別乘坐五六輛黃包車匆匆地趕往關東古渡口,先是乘船去興化,再轉道連雲港,再乘船去上海。
這漫長的逃亡之路容不得花樣年華的汪禮珍多帶行李。能值點錢的也就是她的褲腰帶上栓了一根長長的金鍊子,另外幾個鐲子、戒指和一本書放在一起,這本書是《紅樓夢》。那是少女汪禮珍最喜歡的書,這位鹽商的千金小姐拿自己跟榮寧二府的小姐們相比,總覺得自己是小門小戶的女孩。
1937年,20歲的汪禮珍在上海,這輛車是她叔叔的,她每天都會坐車去聽戲。
1944年,26歲的汪禮珍和8歲時就訂婚的謝崇德在上海結婚,並隨丈夫結束了六年的避難生活,回到了揚州。
當汪禮珍回到闊別已久的家時,二伯房內的「藏寶洞「已經空空如也,汪氏小苑在日本侵略軍當作營地駐紮之後,早已成了一座空宅。汪禮珍顯赫的娘家繁華已逝,她住進了相隔不過百米的婆家——謝馥春(2008年謝馥春廠作為旅遊景點對外開放,票價十二元)。
在謝箴齋正式被捕之後的第三年—1965年,謝馥春從私有企業改變為公私合營。公家不希望謝家仍然住在謝馥春的院子裡,所以,謝家兄弟只能分別帶著家人搬出了謝馥春的大院,政府找了兩處房子作為交換安置了兩家人。謝崇德和妻子、三個女兒住進的這個小院子是三間正屋的老宅,謝家住進來時並不知道它比謝馥春還要古老,更不知道這是清代著名的城南書屋。直到2009年春節,汪禮珍無奈地為開發旅遊騰地方,至此這為92歲老人一生居住的3處宅子都成為了揚州的旅遊景點。
謝崇德、謝崇光——最後的相約
2007年12月23日、12月25日,同是晚上九點37分,謝馥春第五代傳人謝崇德、謝崇光兩兄弟相繼離世,分別為88歲和86歲。當地報紙做了報導,標題:是命運的偶然,還是生命的約定?
謝崇光的房間裡的柜子,還跟他在的時候一樣,所有的容器上都有細緻的標籤
兩兄弟一生相隨,少年時一起去上海上學。有一年,揚州城爆發傷寒,大哥謝崇華不幸早逝,兩兄弟便回到了揚州,在謝馥春廠裡協助父親。
謝箴齋去世後,謝崇德便做了廠長,管經營,弟弟謝崇光負責工廠的技術。公司合營,謝崇德作為私方代表出任謝馥春的副廠長,謝崇光繼續主持謝馥春的產品開發工作,曾為謝馥春帶來豐厚效益的驅蚊油、珍珠霜等產品都是由謝崇光研製的。
五十幾歲的穆鴻駿現在自己做化妝品香料的生意,他24歲插隊回城參加了工作,從知青點回城,進了廠就跟著謝崇光做了學徒。當時大家都是**同志,並不提倡師傅、徒弟這樣腐朽的關係,但穆鴻駿卻終身認定自己是謝崇德的徒弟,說話便以師傅相稱,並一直為自己是謝家的徒弟而感到自豪,關於謝馥春在八十年代的一些情況也只有在他的講述裡得到一些細節。
如今說起珍珠霜,年輕的女孩幾乎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了,但在八十年代初的時候卻是個稀奇的產品,只有幾個出口廠家能做。謝崇光聽說後,就下決心自己開發珍珠霜,由於傳統的雪花膏和珍珠霜有很大的不同,比如雪花膏擦在手上,沒有粘性和延展性,作為一個老廠來說,想要做出時髦的珍珠霜是有很大的困難的,謝崇光決心要做出自己的珍珠霜。
2008年夏天,筆者在謝馥春廠所拍,這位女工正在手工製作鴨蛋粉的母粉。
小劑量的試驗有了進展,就要到廠裡的生產線上做試驗,白天工廠要生產,等工人下班後,謝崇光和徒弟們才能用反應罐等設備,有時候幾天幾夜大家都不能回家,反覆地試驗和面對失敗都是必然經歷的過程。
驅蚊油—現在也能在謝馥春的店裡零拷到,價錢比「六神」低很多,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當年開發卻是非常不容易的事。謝馥春工廠是傳統的化妝品工廠,設備很簡陋,手工製作比例較大,但驅蚊油是屬於大化工的範疇,謝馥春廠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按照設計的程序,投入反應爐的原料,要經過70幾個小時後,另一端就會流出清亮的油。穆鴻駿現在也能清楚地回憶起當時開發的情景:師徒幾個人苦苦地守在生產線上,眼巴巴地等了七十幾個小時,從管道口流出的卻是像味精一樣的晶體。
如今,謝崇光已經走了一年啦,他房間裡的一切都保持著老樣子:桌子上的筆記工整地寫著各種配方,一本厚厚的、破舊的英文化工詞典上放著一瓶珍珠霜,兩個低矮的柜子密密麻麻地擺放著裝滿試驗原料的瓶瓶罐罐,調配香料用的小貝殼上還寫著原料的名字和克數。
謝崇光在謝馥春廠院子裡的照片。
謝崇光在退休後的這些年,對謝馥春的情況非常痛心,並希望能通過回憶來記錄更多的工藝方法,但謝馥春已經由不得他們了。我在第一次去揚州的幾天裡,蹬著人力車的老王是我的第一個消息來源,他聽說我要找謝家的人,馬上說他知道,並把謝乃安的家指給我看:那是謝馥春的大小姐呢。老王說自己祖輩是揚州鄉下人,還說去年謝家的兩位傳人去世的時候,謝馥春廠正在拆謝家的老宅,兩位老人的去世是因為動了謝家的祖脈呢。老王的話讓我無語,透過謝馥春現在嶄新的青磚圍牆,滿院的建築垃圾證明了工廠和老宅大部分確實已經不在了。
謝澄安:114天和42萬5千8百58元
謝澄安是謝崇德的三女兒,也是第五代中唯一做過謝馥春廠長的人。
文革開始的時候,謝澄安的大姐謝乃安已經大學畢業了,分配到了內蒙工作,二姐謝錫安高中畢業後,雖然成績很好,卻因為家裡成分不好,沒有資格考大學下鄉到農村去了。1965年,南平小學畢業,學校裡停課了,11歲的謝澄安失學在家,每天看到的就是打砸搶,家裡反覆地被紅衛兵抄,連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沒有,用磚頭支起一個鍋來做飯就是全家的生活了。直到67年才上了初中,70年初中畢業的時候,正趕上了揚州有個可以安排畢業生進廠的政策。由於家裡成分不好,上學的前途確實太渺茫了,於是,謝澄安在父母的支持下放棄了繼續求學,隨著分配工作的大潮進了工廠。
三輪車的車主們喜歡把遊客帶到謝馥春的門口,講不同版本的謝家的故事給他們聽。
15歲的謝澄安第一份工作是儀表廠的焊工,小姑娘不怕辛苦,認真地跟著師傅學習火焊,但沒過多久就得了甲狀腺腫大。要求調換工種的要求被**委員會批為:資產階級小姐太嬌氣!這個嬌氣的小姐由於成分不好,雖然參加了工作,但並不是人人羨慕的「全民工」,而是「大集體」。直到八十年代,謝崇德、謝崇光兩位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再加上改革開放中也興起了「百年老廠後繼有人」的熱潮,大姐謝乃安便拿家裡的寶貝——巴拿馬的獎牌借給廠裡為條件,換得了謝澄安與三叔的小女兒謝南平一起轉成了「全民工」,並調進了謝馥春化妝品廠。
兩個人進廠後,作為謝家的後人,兩個人都想跟著三叔學習技術,但廠裡就是不同意,南平做了倉庫的保管員,謝澄安下了車間,在生產線上做了工人。後來,由於隨著改革開放的市場化需要,性格潑辣、開朗的謝澄安轉到了銷售科。從1984年進廠到1994年,謝澄安從普通的工人做到了生產科長。
時間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社會生活水平的提高給謝馥春帶來了新的發展機會,也帶來了致命的災難。九十年代裡,先是廠長腐敗,竟然在外面私開小工廠,仿冒謝馥春的產品進行銷售。後來又有被當時著名的「綠丹藍」公司的假合資的騙局傷害,2000年,謝馥春幾經改制的折騰,終於走向了改制的道路,謝澄安被選作了董事長,但她並不想接受這個職務。由輕工局局長、改制工作組的組長等十來位領導找謝澄安一談就是三天,滿腹顧慮的謝澄安才算答應試試看,於是,股份制的工作在謝馥春廠算是開展下去了。這一年的9月12號,謝澄安正式成為在謝家第五代傳人中唯一做過謝馥春廠長的人。
謝澄安說化妝品行業是有季節性的,產品的銷售主要靠下半年。自己一上任就是九月份,眼看著銷售旺季就來了,但廠裡連買原料的錢都沒有。由於前面的那些折騰,謝澄安接手的謝馥春早已經負債纍纍,揚州市的各個銀行共有尚未償還的欠款幾千萬,別說是貸款,銀行沒有來收設備已經是由政府做擔保才能維持的。沒有辦法,既然這個廠長做了,就得自己找出路。於是,謝澄安自己便籌款了十五萬作為原料款。頭三個月,謝澄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生產和銷售全都自己抓。有了一點原料錢,她就按照叔叔謝崇光的介紹去上海找上海建成香料廠的人了,那些做香精等的人也都敬重謝馥春老一輩人的德行,便在檔案室裡找出了十幾年前的配方,還跟謝澄安表示,還按照當年跟謝馥春籤訂的合同價格繼續獨家供應。
能賒的就賒、能借的就借,等原料弄到了,可以生產了。當時,由謝崇光研製的「葆春霜」是謝馥春最暢銷的一個產品,前幾年的混亂早已經搞得假貨滿大街了,謝澄安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改換包裝。為了標示正品,謝澄安在新包裝上加上了「百年老廠建制」六個字。
謝馥春的新包裝產品上市便銷售得很紅火,車間裡開始需要每天加班,過去對工廠失望的工人開始恢復信心,但一些惡意的流言開始在工人之間傳開了:謝馥春的後人又要把廠子買回去了,大家又要沒飯吃了。一些人開始逼著謝澄安辭職。
2002年的1月6日,謝馥春的股東大會,謝澄安做了最後的廠長報告,說明了至2002年的2月份,自己作為廠長,不但給大家發全額工資,還給全廠人補發了五個月的工資,補交了所有人的九個月的養老保險金,並在廠裡的帳上剩下了42萬5千8百58元。這些都是謝澄安上任114天所做的成果。
2003年,謝馥春只剩下了一塊牌子,廠裡對外宣稱歇業,對內按照破產的方式把全廠三百多名職工解散了,謝澄安和南平都按退休辦理了手續,離開了謝馥春,114天和42萬5千8百58元這兩個數字成為她和謝馥春的沒人記得的歷史。
謝開韻的家族記憶
謝開韻是謝家四子謝崇鉉的兒子,他對家族的記憶是從一本半夜裡找不到的毛主席語錄開始的。
1964年出生的謝開韻至今和父母住在上海的老房子裡。周末的下午,女兒和妻子去買菜了,父親像往常一樣在白天裡點著檯燈看報紙,桌子上排著幾隻裝有小蟲子的有機玻璃盒子,幾隻小蟲此起彼伏地叫得起勁兒。老房子的牆上掛著謝開韻和妻子的結婚照,看得出牆紙等裝修是十幾年前他結婚的時候的,現在太多的雜物堆得整個房子顯得很窄小。一臺超大的電腦屏幕在牆角閃著藍色的光,在昏暗的房間裡顯得有些突兀,今年46歲的謝開韻是一名計算機專業老師。
2008年11月,謝崇鉉在上海的家中。聽盒子裡的小蟲鳴叫是他幼年起的愛好。
從我進門開始,謝開韻就開始依照父親的指示,給我拿好吃的冰淇淋,又找出老照片,然後默默地陪在一邊聽我們的對話。有時候,我不得不打斷謝崇鉉老人的話,扭過頭去向謝開韻尋求幫助,他便耐心地把父親的上海話翻譯成普通話給我。
有時候,記憶是由其他人對事情的講述來完成的,64年出生的謝開韻也說不清自己的記憶是年幼的自己的,還是由母親的講述來修復的,明晰的是這個記憶在心裡的隱秘的痛,年過不惑的他只說了一句:紅衛兵半夜裡來抄家,讓父親找毛主席語錄出來念,他怕到找不到.淚水瞬間流下來,他就一直擦啊擦,很久很久說不出話,很久很久擦不幹。
因為害怕八十幾歲的謝崇鉉老人傷心,我告辭離開,和謝開韻在上海的街上走出去兩站路,找到一個下午營業的西餐廳坐下來,謝開韻的眼睛依然紅著,他說父親不願意回憶過去,說父親自從祖父去世後再也沒有回老院子,連很少有的回揚州,也絕不肯在離哥哥家百米之遙的謝馥春廠門前經過。
時間是個壞東西,隔得長的找不到痕跡了,隔得短的又因為傷痕還在而無法揭開。謝家的第四代的長子早逝,謝箴齋死後,謝馥春公私合營時,謝家的二兒子謝崇德作為私方代表任副廠長,一家人搬出了謝馥春,在百餘米的小巷裡租了一個小院。三兒子謝崇光留任廠裡當了技術人員,一家人在不遠處租了另一處住宅。
謝開韻一歲時,第一次回到揚州,謝家的三兄弟照了一張全家福,謝開韻被抱在媽媽的懷裡,照片上還有他九個堂姐。
謝開韻對三伯父更熟悉,謝崇光因為在廠裡負責技術,所以每個月都會來上海買香精,當然就要到弟弟的家裡看看。在三伯父帶來的故鄉消息中,有些是父親謝崇鉉和兒子謝開韻都不想說出來的。
2008年的十一長假,謝開韻陪著幾個從國外回來的大學同學去揚州,在已經開放了的美女館裡參觀,問門前的導遊小姐戴氏夫人的像在哪兒,小姐指著一樓後面一個冷清的堂屋裡一個美豔的蠟像給他。謝開韻和那個做工粗糙的少女像合了一個影,表情很是謹慎。
後記:
如今的謝馥春化妝品廠的嶄新的青瓦院子在揚州古城區,一眼望去的石板路兩旁是整齊的青磚小院,新修的仿古建築像是叼著菸斗裝老的少年,雖然清俊卻也淺薄。高高地掛著「謝馥春」的招牌,大門口的專賣店裡除了出售老包裝的鴨蛋粉、胭脂、香囊,還有新產品——馥春鈦,據廠長介紹是利用了先進的胚胎基因技術的。
對謝馥春的探尋過程中,我很好奇,謝馥春作為一個商業名號現在的價值,現任廠長闞斌說2003年工廠改制的時候,曾對資產做過評估,但具體的數字是個秘密。2006年曾做過品牌評估,當時的價值是1200萬。目前的謝馥春是揚州化工局下屬的化工資產經營公司的其中一個企業,並獲得了「中華老字號」 的稱號。為了把老字號打造成新品牌,謝馥春有限公司還請上海的某策劃公司策劃了「美女館」的概念,要把謝馥春廠的一部分做成免費參觀的場地,並陳列十位揚州著名美女的形象,其中第一位就是謝馥春的戴氏夫人。
由於謝家的後人極力反對陳列自己的先人,謝馥春美女館裡的戴氏夫人並沒有像其他美女一樣有鮮明的文字介紹, 並且也不和其他美女一起陳列在展廳的二樓,牆上的謝馥春的傳人的名字也是到了謝箴齋就沒有了下文,對謝崇德、謝崇光的女兒們來說,這無疑是不能接受的態度,但已經沒有人在乎她們和這一百七十年、價值數千萬的品牌之間的關係。
現在的謝馥春廠依然保留了國慶路上的老店,零拷的方式也繼續經營著。在東關街的廠區門口,一座新的二層小樓,也掛了天下第一香粉店和謝馥春的牌號,店裡還有兩枚複製的巴拿馬獎章,就獎章的所有權,謝家和謝馥春有限公司也是有分歧的。據謝乃安說,獎章作為謝馥春的私產一直在謝家保存,是八十年代初期,通過她本人,以讓兩個最小的妹妹(謝崇德的三女兒謝澄安、謝崇光的女兒謝南平)進廠為條件借給謝馥春廠的,但從此以後,謝馥春廠再也沒有歸還,兩個妹妹也都在幾年後下崗回家了。
謝馥春從2006年復產以來,推出了鴨蛋粉、桂花油、香囊、胭脂等四個經典品種,並開始嘗試網絡銷售的辦法。2008年8月,在謝馥春廠的工作人員帶領下,我參觀了嶄新的廠房,工作人員很少,在一樓的車間裡,兩個女工正在製作鴨蛋粉,簡陋而原始的工具和生產的少量都讓人吃驚。
就在我的採訪進行過程中,謝乃安表示自己已經順利地把祖父的五桶為記進行了商標註冊。如今的謝馥春的鴨蛋粉上的商標是一個美麗的古代仕女頭像,是謝馥春化妝品廠最近幾年新註冊的。
當陳列著戴氏夫人的「謝馥春美女館」九月份對外開放時,謝馥春有限公司想請謝乃安幫助做些宣傳或做些回憶性的說明,都被她拒絕了。她已決心為祖輩留下的謝馥春三個字打場官司,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更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最為難的將是連被告是誰都無法確定,要面對的也許是一個工廠、一個公司,又或是一級政府、一種制度,但64歲的謝乃安決心已定。
2008年11月,謝馥春廠的院子裡,一棵被拔掉的小松樹在瓦礫中。
因謝乃安年輕時患重病,一生沒要孩子,把妹妹謝錫安的女兒貝貝(學名繆貝穎)當作自己的女兒。兩個人現在是房奴一對,計劃四十歲以後就離開浮躁的北京,回揚州去,因為在那兒有些東西等著他們,還有些東西需要有人繼承,那是一些已經不太連貫的家族歷史,一些模糊神秘的香味兒,而不遠處已經不屬於他們的老宅佐證了媽媽們講述的祖輩的故事。
當我在11月再次來到揚州時,在陰冷的揚州檔案館裡,我因沒有證明身份的介紹信而被拒絕查看謝馥春的檔案,只得到了一套兩本的揚州志翻閱。在我冒名說是個宣傳部的主任介紹來的,到人家打電話揭穿我之間的時間裡,我在電腦目錄上看到了很多讓我現在依然遺憾的文件名字:謝馥春家屬無理取鬧的處理決定、謝馥春**年財務報告.那些資料是我做夢都想看到並寫出來的,但我只能遺憾地和攝影師離開了,在陰冷的小雨裡請蹬三輪車的老王送我們去吃富春包子。
2009年2月1日,也就是大年初七,我在網上收到了繆貝穎轉過來的連結,打開後確是一封汪禮珍老人寫給溫(和諧)總(和諧)理的一封信,說自己和女兒在大年裡被強行搬遷的遭遇,信寫得克制而簡短,但其中的悽涼,讓我想起秋天我去採訪時見到的樂呵呵的老太太,心就疼起來,一個人三次被迫離開叫做家的房子,三處住宅被定位文物和景點,可能這樣的經歷也是非常罕見的。據說老人的信發到網上就瞬間被刪了,貝貝說,外婆是哭著搬家的,無聲地哭著。
毫無疑問,當年謝箴齋清晨佇立的桂花廳明年在八月裡還會桂花飄香,蹬三輪的老王運氣好的時候會帶著遊客去參觀,用他費力的普通話說謝家支離破碎的故事給人家聽,寂寥的院子、嶄新的牌樓,謝馥春——這個一百八七十年的故事,卻已無祖可祭了。
很心塞的故事,我懂大家看完後的心情,不想發表什麼言論,自己默默消化就好。
所以,戴春林以及謝馥春的糾葛就放下一期啦,就這麼果斷的決定啦(๑•̀ㅂ•́)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