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搜尋引擎裡輸入「殺馬特」,你大概能搜到的新聞是: 「《明星大偵探》黃明昊『殺馬特』審美引爆笑」、「佟大為殺馬特髮型玩壞表情包」。
好像說起「殺馬特」這個詞,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嘲諷與鄙夷。
殺馬特何罪之有?又為何消亡?
你不知道的是,在殺馬特五顏六色的頭髮和奇裝異服背後,是幾千萬被「扔」在老家的留守兒童,和他們孤獨度過的被毆打、被欺凌的童年。
他們之所以變成殺馬特,是因為想獲得更多的關注,想不被欺負,想擁有安全感。
所以,你為什麼又憑什麼要diss他們?
前段時間,微信公眾號「藍字計劃」發布的一篇《殺馬特最後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文章火了。
講述的是「殺馬特之父」的羅福興在2020年10月2日舉辦了殺馬特的「最後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但最後只來了8個人。
圖源:藍字計劃
這場「大會」 ,在東莞石排鎮一間逼仄、潮溼的酒店大堂裡舉辦,這位從公眾視野銷聲匿跡近兩年的殺馬特「教父」,沒有人認出他,儘管他以殺馬特教父之名曾在網絡上呼風喚雨。
殺馬特一詞,就是羅福興「創立」的。
2006年,11歲的廣東少年羅福興網搜「時尚」的英文翻譯,結果在瀏覽器裡查出「smart」。
羅福興不會念,乾脆用漢語拼音的方法,縮寫成SMT,覺得不夠「有氣勢」,又順著這三個字母,好不容易找出「殺馬特」這三個字。
「殺馬特」就此在世界上誕生!
在大多數人眼中,殺馬特的形象通常是這樣的:
五顏六色的怪異髮型,誇張的濃妝和眼線,前衛個性的穿著打扮。
最為標誌性的要數被誇張到極點的燙髮造型,這是融入殺馬特文化的通行證。
羅福興早期造型
一開始,羅福興通過QQ空間、百度貼吧,甚至漂流瓶,招攬來了最早的幾十個參加者,建起家族QQ群。
很快,通過QQ空間,殺馬特這概念迅速引爆了小鎮青少年群體。
連羅福興自己都沒想到,殺馬特會成為一種潮流。
那些極端誇張的造型、前衛個性的服飾,讓那個審美選擇有限的年代裡,給了很多年輕人抗拒主流審美的自由與衝動,他們認為這樣很「酷」,於是越來越多殺馬特開始出現擴散。
參加今年聚會的殺馬特們(圖源:藍字計劃)
很快,殺馬特出圈了。
標榜著時尚和另類的殺馬特們,在 2008年的網絡上不斷試圖挑戰著人們的主流審美。
驚世駭俗的審美當然難以被輕易認同,因而當時的輿論環境普遍對殺馬特並不友好。
在當時的貼吧或是論壇上,很容易見到殺馬特被暴打的熱帖。對於殺馬特的敵視嘲諷侮辱,是當時網際網路輿論的主流論調。
但,我們想想。殺馬特們又到底做錯了什麼?
似乎,沒有人關心這個答案。
殺馬特就此淪為網際網路文化鄙視鏈的最底端。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了解到殺馬特,都是始於這股「反殺」浪潮中。
但很少有人真正了解——那些殺馬特青年們,為何要玩殺馬特?
實際上,這些曾經或依然殺馬特的青年,大多數都有過一個共同的身份:
廠弟、廠妹。
他們大多出身農村,是留守兒童出身,因為家境等原因,十二三歲就輟學出來打工。一天幹十幾個小時,每個月只能休息一兩天。
別的孩子還在讀書的年紀,他們卻為了要掙錢討生活,在流水線當一個機器人,日復一日。
其實這也是「殺馬特」們的特點:
大部分是最底層的工人,普遍也沒什麼文化,做著最辛苦的勞力工作。
以殺馬特教主羅福興為例。
他從小被外公帶大,初一就輟學,靠著一張假身份證進入工廠,成了流水線工人。
在工廠裡的生活只有枯燥乏味和疲憊不堪來形容,那時,每天最讓他開心的事就是下班後,泡在網上與其他殺馬特成員聊天。
羅福興談人生第一次戀愛,就是在QQ上,對方是一個大他一歲的揭陽女孩,每次打開QQ,女孩都會問他在幹什麼、吃飯了沒。這是一份難得的溫情。
2006年,老家梅州地區網吧的收費3塊錢一個小時,在電腦前坐個一天,總得花個五六十。羅福興在掏空零花錢以後,開始小偷小摸。
一開始,他把村子裡的狗毒倒,賣給狗販子,一隻狗可以賣200塊,玩不了兩天就沒了。直到村裡無狗可偷,他開始批量偷汽車後視鏡。
這東西容易得手、遍地都是,價格也還不錯,最多的一晚,他試過賣到一萬多。
由於身板子比較弱小,羅福興只能雙手抓住後視鏡,將整個身體重量都壓上去。一般情況下,十幾秒就能得手。在汽車的警報聲中快速逃離,最後以二三百塊的價格,賣給附近的汽修店。
偷後視鏡「發家致富」,給了羅福興逃離校園的勇氣。羅福興如今身高170,體重只有90多斤,童年的時候更加瘦小,那時,同班有幾個同學沒事就揍他玩,比如用腳踩在羅福興的手指上,然後轉動身體。
羅福興的新造型
羅福興求助過,他向老師訴苦,老師嫌他成績太差,把他丟到最後一排,和苕帚、垃圾桶待在一起。他想告訴家人,卻發現除了母親沒人會理他,而他幾乎見不到每天忙於打工的母親。
後來,他拿了一把菜刀放在書包裡,再被欺負的時候,他想起了那把刀,但他沒敢拿出來。
他害怕。
被毆打、被欺壓,受盡侮辱,是殺馬特們的共性。成為殺馬特之前,這些孩子無一不被毆打欺壓過,由此帶著暴烈的報復欲。但是,他們身上的懦弱與自卑,讓這些報復念頭從未得到實現。
這兩個蜘蛛網,羅福興說象徵著禁錮
曾經的殺馬特程培根,初中時也常常被摁在廁所暴打,每天回家路上,他都擔心自己被收保護費。和羅福興一樣,他的父母常年在外務工,根本指望不上。
那個時代,留守兒童們都在經歷著自己的江湖人生。這些孩子裡,被打的不只是羅福興,把菜刀嚴嚴實實地裹在書包裡的,也不只是羅福興。
每一個殺馬特的背後,都有一個成為殺馬特的理由。
16歲出來打工的 Lisa ,對她來說:
(殺馬特)就是把自己外表打扮得很強硬,就像刺蝟一樣。
出來打工時年紀很小,弄個頭髮,給人感覺有點社會人的樣子,就不會受欺負。
白飛飛出來打工的時候,身邊沒有朋友,工廠的生活讓她一度感到很抑鬱。
可自己的母親不僅沒能給她安慰,反而只是在身後督促她拼命掙錢。
她說自己一度想過要自殺,甚至專門去網上查了安樂死的藥物。
歸根究底,鏡頭下的殺馬特們——不過是一群渴望用怪異裝扮來尋找認同感的小鎮青年罷了。
他們的身份不是殺馬特,而是留守兒童、底層青少年。
所以,你憑什麼要去diss他們?
他們需要的,更多的或許是來自社會的關懷。
2017年,北京上學路上公益促進中心發布的《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顯示,全中國完全留守兒童數量約1000萬,缺父留守兒童約1100萬,缺母留守兒童約200萬,總共2300萬。
這是一個很龐大的群體。
殺馬特的誕生,與留守兒童所經歷的灰色童年有很大關係。
很多留守兒童正處於成長發育的關鍵時期,但他們無法享受到父母在思想、價值觀、道德等方面的引導,成長中也缺少父母感情上的關心和愛護,極易產生行為偏差、心理適應不良、道德感差等問題。
可以說,留守兒童無比需要關懷。
如何幫助他們,儼然成為一個社會性的問題。所幸,隨著現代社會公益組織力量的壯大,已經有人在關注著這個群體。
在全球最大的網際網路籌款平臺騰訊公益上,有很多關愛留守兒童以的公益項目。
2020年8月12日,重慶市潼南區同悅社會工作服務中心在騰訊公益發起了一個叫「伴留守兒童成長」的項目,主要為留守兒童提供心理疏導、學業輔導、安全指導、道德教育、行為規範指導、社會融入等多方面專業服務,解決留守兒童面臨的安全意識缺乏、行為偏差、道德感差等問題。
圖源:騰訊公益
該項目已經獲得8009份公眾捐款,籌得捐款17萬餘元。
另一個叫「守護鄉村留守兒童」的公益項目,在騰訊公益平臺的高效連接下,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有4.9萬愛心網友捐助,獲得籌款63萬餘元。
圖源:騰訊公益
近年來,以騰訊公益為代表的網際網路公益平臺不斷進行嘗試,在「捐贈信息透明」「慈善組織成長」「社會治理體系優化」等方面,給社會公益指出了新方向。
騰訊基金會官網公開披露的年報顯示,2010年全年捐贈收入為74119759.15元,而2015年這一數字為479769485.17元,5年間增長5.4倍。
99公益日啟動儀式
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發起人陳一丹表示,力圖做到每一筆捐款透明化。愛心者從捐款那一刻開始,就會不斷收到反饋,得知資金的去向。他們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那筆捐助,在一個透明的玻璃世界裡旅行。
若留守兒童和青少年們得到足夠的關愛,他們就不會像羅福興那樣時刻提心弔膽,打扮成外表嚇人的殺馬特,裝作「社會人」來保護自己。
殺馬特到底是什麼?
羅福興給出了自己的理解:
因為這群來到城市的孩子沒有別的選擇,他們沒辦法選擇房、車,沒辦法選擇高薪的工作,只能選擇成為殺馬特。
玩不了車、玩不了房,只能玩頭髮。
這是反叛的方式,目前底層的上升通道幾乎是存在關閉,因為沒有文化沒有背景他們沒有什麼上升機會,同時因為小時候缺乏關愛教育,才會產生的群體,就算沒有殺馬特也會有其他貌似殺馬特的群體。
剪去頭髮後,羅福興覺得自己「背叛」了殺馬特
那些從農村中來的孩子,將青春留在了工廠裡,用頭髮武裝自己,用「非主流」傷感情歌撫慰內心,農村老家他們不願回去,而城市又不屬於他們。
而嘲笑著殺馬特的都市打工人,也曾來自小鎮或縣城,他們的青春在大學和996的網際網路工廠中度過,他們用新款的蘋果手機、AJ鞋、Champion衛衣武裝自己,聽民謠說唱和搖滾樂讓自己的精神不顯得貧乏,他們同樣回不去生養他們的小城,而北上廣的大廈和繁華又屬於誰?
李一凡執導,騰訊新聞出品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
說到底,在中國城市化飛速發展的今天,在城鄉差距越來越大的今天,在我們的審美和話語都逐漸被網際網路信息流割裂的今天,有誰不是時代巨浪上的一抹水花?
殺馬特文化崛起的背後,是無數留守兒童和小鎮青少年的迷茫與痛苦。
而殺馬特走向消亡的背後,則是一群人在時代變遷中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