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的電影最大的特點便是荒誕,對於經常洗接受爛片洗禮的我們而言,荒誕的手法初一看就是不知所云、賣弄才華、騷操作、盡裝逼,但是要看懂姜文的電影語言,必須接受荒誕的設定。實際上荒誕感有兩個原因:一是荒誕的手法能讓觀眾抽離電影,不真實感則會引發質疑和思考(為什麼會這樣?),而不是像一般電影一樣力求真實,讓觀眾代入情節,竭盡全力說服你相信電影的真實,這是姜文希望得到的,所以他的電影語言都很「藏」,要靠「猜」,在很多人看來,這就是過度解讀(比如「馬拉列車象徵馬列主義」這個讓我笑出母豬叫)。反過來想想,你會去過度解讀《小時代》嗎?能引發過度解讀本身就是好電影需要達到的一種境界,這樣一百個讀者眼中才能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啊。想說的太多,能說的太少。所以才需要那些「裝腔作勢的電影語言」,現在看不懂?讓子彈飛一會。第二個造成荒誕感的原因就是——你真的不夠見多識廣而已,其實,很多荒誕的設定都是歷史原型,甚至原型更加瞠目結舌,例如」馬拉列車「。
北洋時期在中國歷史裡面有其獨特的藝術創作魅力,它是中國歷史上最混亂,最動蕩的時期。內有封建殘餘勢力、軍閥割據勢力、革命勢力三者的博弈,外有各路列強圖謀不軌,虎視眈眈。新的舊的,中的洋的,強的弱的,狠的慫的,左的右的一股腦的充斥著近代中國。並且這個時代也是離我們最近的一段可供評述的歷史(不可說,不可說),是中華民族最苦痛的一段往事,在盤綜複雜的各方角力下演繹著最荒誕的現實,人性,在這個時代,徹底暴露出本來的模樣,可憐、可敬、可畏。我猜這正是姜文熱衷於以北洋軍閥為時代背景拍攝三部曲的緣由吧。
北洋三部曲分別是《讓子彈飛一會》《一步之遙》《邪不壓正》,三部看完花了8年時間。我和很多人一樣,一開始根本沒有覺得這三部影片是一個系列,除了演員和導演有重疊之外,人物角色之間沒有半點關係。唯一能扯到一起的便是時間先後順序,讓子彈飛是1920年的南國鵝城,推翻黃四郎後去了上海這個比較「輕鬆」的地方(《讓》結尾幾個兄弟說跟著王麻子「不輕鬆」,所以去上海,可見上海代表著「享樂」),這個恰好接上了一步之遙的時間地點,也是1920年的上海,馬走日因完顏案在外躲了兩年,結尾被斃了,推測電影結束時應該是1922年,《邪不壓正》的主體故事發生在1937年,但是開篇朱潛龍弒師一家的血案是發生在15年前,即1922年,接上了《一步之遙》,但從時間軸上來說的確是連上的。
北洋三部曲在思想覺悟上也是層層遞進,《讓》是靠有點本事的山中麻匪用武力推翻了惡霸,但是末尾百姓的醜態和兄弟的離去,以及那個不寒而慄的背影,都在傳達一個悲劇的結局,靠拉幫結派的「匪氣團夥」成不了大事。
《一步之遙》講的是輿論是民意的強大,這個就高了《讓》一個層次,不用槍,用民意殺人,前半段選美比賽利用民意讓完顏拿了冠軍,後半段吸了大煙後駕車,醒來完顏就死了(完顏是八旗姓氏,象徵大清,大煙象徵鴉片戰爭,一覺醒來大清亡了),到底是誰殺的電影沒有給結論,馬走日自己也不能完全否認,他也不記得,此時誰應該是殺人犯誰就是,於是馬走日因為民意需要被槍斃了,可見民意也不靠譜,輿論被頂層控制,發聲的文藝工作者只是傳聲筒而已。
「烏合之眾」太容易被煽動,也成不了大事。第一部姜文沒死,但結局不好,第二部姜文徹底死了,前兩部都是個悲劇的結尾,終結篇《邪不壓正》,名字仿佛就是對於「怎樣才能成大事?」最有力的回答。這一次姜文終於不再是主角,而是一個前朝遺老,布局了二十年,也嗝屁了,但是他卻找到了答案——李天然。在最後接了李天然奔赴鴻門宴的路上,他眼含熱淚問了李天然三遍同一個問題「你知道你要怎麼做了嗎」,李天然堅定的回答:我知道。此時的藍青峰得到了答案,看到了希望,在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就是青出於藍勝於藍,革命薪火代代相傳啊!李天然為什麼是最終的答案:他出生與中國,習得好本事(中華傳統),前往美國學習醫學和特工技能(先進科技),之後在關巧雲的激勵下完成了心態的升華(不畏懼,付諸行動),這一段關巧雲的做派像極了《讓子彈飛》裡同樣由周韻飾演的」花姐「,一手拿槍對準自己,一手拿槍對準敵人。
於是師夷長技的李天然結合中華民族的自身優勢和特點,打敗了復闢的朱潛龍(封建)和根本一郎(列強),穿上了體面的白大褂,站上了屋頂,就差來一句「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啦」。所以,邪不壓正是一部慷慨激昂的正能量勵志電影——成大事要臥薪嘗膽努力學習提升自我,敢說敢做無所畏懼,成大事光靠槍桿子不行,靠煽動民意不行,靠綏靖共榮不行,得靠「正」——靠熱血正氣敢於發聲不怕犧牲的青年。
看到這你要說我過度解讀突破天際,我也心甘情願的認了,還是不以為恥的那種態度,因為這樣的電影在中國只有姜文會拍,拍完能讓我們看到。最後,魯迅大佬講過的這段話是對姜文的心思最好的概括,共勉:
所以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戰具比我們精利的歐美人,戰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匈奴蒙古滿洲人,都如入無人之境。「土崩瓦解」這四個字,真是形容得有自知之明。——魯迅《華蓋集》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魯迅《隨想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