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月25日,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英國首相特雷莎同美國總統川普實現了一次雙邊會面。
不久前,這兩個有著「特殊關係」的國家剛剛發生了點風波。本月中上旬,川普曾因不滿新的美國駐英大使館的設置,進而拒絕下月出訪英國。
自上任以來,川普遍訪多國。23日,白宮方面還證實了川普邀請法國總統馬克龍4月訪美,這也是川普上任以來首次發出的國事訪問邀約。
但是,一直被冠以美國盟友的英國,甚至遲遲沒有等到川普的到訪。與之伴隨的是,英美「特殊關係」還存在嗎?
保持了距離的盟友「我愛你的國家。」川普在達沃斯對特雷莎說。
這次會面像是兩國領導人試圖打消外界疑慮的嘗試。據英國廣播公司(BBC)25日報導,川普否認了此前「捏造謠言」帶來的分歧,並表示和特雷莎「非常喜歡對方」。
在達沃斯會晤前,英國媒體還曝出在一通電話會談中,川普寄語特雷莎「要成為這一代人的邱吉爾」。去年1月,特雷莎訪問美國期間,川普則表示希望特雷莎能夠成為「我的柴契爾夫人」,以此來找尋英國前首相柴契爾和美國前總統裡根之間的政治溫度。
儘管川普不吝讚美之詞,美國媒體仍特意留意兩人的會晤氛圍。據《華爾街日報》報導,特雷莎在會晤當天言辭謹慎。在達沃斯的演講中,特雷莎稱,在自由貿易和基於法規的國際體系的聯合作用下,全球經濟增長出現了史無前例的繁榮局面,她在去年的一次講話中也有類似表述。
本周,川普政府進一步高舉「美國優先」論調,宣布對洗衣機和太陽能板徵收關稅,這些產品基本都產自亞洲國家。
抵禦貿易保護和孤立主義,也是本次達沃斯論壇期間歐洲乃至世界多國領導人共同宣揚的主題,尤其是在川普首次出現在達沃斯之時。
而這樣的關係設定也早有顯現。據特雷莎前戰略主任威爾金斯(Chris Wilkins)回憶,在特雷莎出訪美國期間,川普告訴特雷莎,因為伊斯蘭極端主義者的存在,他認為倫敦部分地區是極端主義者的事實「勢力範圍」,特雷莎當時態度明確地糾正了川普的說法。「在川普掌控談話的一個小時,首相顯得很有外交技巧,沒有其他人多說什麼。」
據彭博社報導,去年1月,當特雷莎結束白宮的訪問行程回到英國駐美大使館時,向自己的政策顧問述職道,「哦,是的……他確實抓了我的手一下。」害怕這件事情在英國國內造成的政治影響,驚訝的特雷莎團隊開始關心攝像機是否捕捉到了這一細節,特雷莎回答道,「是的,我想是這樣」。後來,川普緊握特雷莎手邁過白宮斜坡的會面登上英國各大媒體的頭條,英國媒體對此事的興趣超過特雷莎是川普就職典禮後正式接待的第一位外國領導人,也超過特雷莎訪美期間兩人高調重申的英美「特殊關係」。
當時讓英國官員擔心的是特雷莎與川普走得實在太近了。彭博社援引兩位知情人士的說法稱,英國高級外交官和安全部門官員希望特雷莎同川普保持距離,直到川普的執政根基更加穩固。
《華爾街日報》稱,本次達沃斯會面將特雷莎置身於一個尷尬的處境。一方面,在英國退出歐盟並爭取和美國建立經貿關係的背景下,她需要來自川普的支持。但另一方面,她曾公開抨擊過川普,並且不希望讓外界認為她和川普走得太近,以免在政治上帶來麻煩。不少英國人現在對這位美國總統有意見,特雷莎帶領的保守黨內部也是如此。
川普和特雷莎已經有過幾次公開的衝突,包括去年的曼徹斯特恐襲發生後,美國媒體過早地洩漏事件信息引發的英國不滿、在國際議題上觀點的相悖,以及川普轉發英國極右翼組織發布的視頻信息後跟特雷莎的口水戰。
圍繞「國事訪問」的糾結英美之間最近一次齟齬發生在本月中上旬,川普因不願為美國駐英國新使館剪彩,進而取消了2月份出訪英國的計劃。川普自己給出的理由是他不願去給前任歐巴馬政府敲定的這項「糟糕計劃」站臺。
伴隨川普訪英計劃的再次擱置,讓外界留意更多的是英美之間日漸疏離的關係。
在達沃斯,兩位領導人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他們將「討論」川普對英國的國事訪問。
唐寧街之後回應稱,他們已要求工作人員就「完成川普今年晚些時候訪問英國的細節問題」展開工作。但是唐寧街也證實,工作人員討論的是一個「工作訪問」,而不是「國事訪問」。
早在2017年1月特雷莎訪美之際,唐寧街幕僚長、特雷莎左膀右臂希爾(Fiona Hill)和蒂莫西(Nick Timothy)就向特雷莎建議,借白宮訪問之行向川普提出國事訪問的邀請,特雷莎的團隊認為這樣的舉措會滿足川普的虛榮心。不過特雷莎前公共聯絡主管凱蒂·佩裡(Katie Perrior)也提醒英國高級外交官和公務人員,這一邀請是否得當。
國事訪問也是英國給予國外領導人的最高禮遇,它包括總統及其第一夫人在白金漢宮同英國女王共處的時間,並出席英國國宴。自英女王伊莉莎白二世1952年加冕至今,美國先後經歷了13名總統,除川普外,只有美國前總統小布希和歐巴馬收到過對英國進行國事訪問的邀請。
然而,英國國內對此出現了激烈的反應,近200萬英國人請願堅決抵制川普的國事訪問,主要理由是川普關於女性和種族問題的不當言論。
彭博社消息稱,在2017年的一次電話對話中,川普向特雷莎表示自己對來自英國媒體的批評感到不滿,擔心訪問英國時可能面臨的街頭抗議,要求英國給他一個熱烈的歡迎,否則自己不會訪問英國。英國官員懷疑川普的這種不滿仍然揮之不去,所以才取消了為新大使館揭幕的行程。
生活在英國的美國人簡森(化名)就是反對川普到訪英國的其中一人。在社交平臺推特上,他號召英國人團結一致反對川普,也不滿川普在推特上對英國社會現狀的指責。
簡森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稱,「有理智的英國人都不會喜歡川普,英國人對川普持這種態度是因為不論是對自己的國家,還是世界其他地方,川普都是一個大威脅。
倫敦市市長薩迪克·汗也是對川普反穆斯林言論極為不屑的一員,他公開反對川普訪英,聲稱拒絕為川普的到訪鋪設紅地毯。」
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美國和美洲項目主管齊妮亞·維克特(Xenia Wickett)對澎湃新聞分析稱,「或被喜愛或被憎恨,川普是這樣的領導人,他的風格和言論往往極端而且民粹。這是讓很多英國人不滿意的地方。更為重要的是,川普支持許多與英國民意相悖的政策,比如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威脅從伊朗核協議中退出、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這也是川普訪問英國的消息一傳出,就引發抗議的原因。」
上海外國語大學英國研究中心副教授陳琦對澎湃新聞指出,川普與傳統主流政治家格格不入的形象、乖戾的公眾形象,通過自我言行的傳遞、媒體的塑造,以及支持和反對川普人群話語權的不對等等因素作用,影響英國民眾對川普的負面觀感。「其次,川普上臺以來奉行『美國第一』的利己主義外交政策,既要繼續把西方世界的領導權牢牢抓在自己手裡,同時又減少自身承擔的義務,作為西方發達國家集團重要成員的英國自然也對此不滿。此外,川普政府公然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出臺有種族歧視和宗教歧視嫌疑的『禁穆令』,直接挑戰了現代西方『政治正確』話語體系的一些基本原則,破壞了西方整體的道德優越感基礎,也引發了英國左翼人士的強烈不滿。」
但川普在英國也不乏粉絲,英國激進組織「White Pendragons」仍是川普的支持者,他們就反對倫敦市長「不歡迎川普」的言論。
對於川普訪英行程一拖再拖,英國外交大臣鮑裡斯·詹森日前也特意撰文為事件滅火,表示英國應歡迎「最緊密盟友」川普的來訪,對川普政府表示尊重和肯定,川普不應該受到「幼稚的誹謗」。鮑裡斯還提道,美國公司在英國的投資額高達2500億英鎊,創造120萬個就業機會,還有川普承諾繼續對北約的支持。
陳琦對澎湃新聞分析稱,「英國作為一個『想像的共同體』,民眾之間對美國的態度因為教育背景、地區、職業、性別、年齡、種族、宗教信仰的不同而差異甚大,很難一概而論。像首相特雷莎這樣的主流政治家,需要在公眾場合對川普的一些出格言論和『政治不正確』的政策保持距離,(但是)像有民粹主義色彩的前獨立黨黨魁法拉奇就熱情讚頌川普,而倫敦市長薩迪克·汗作為穆斯林,公開表達了對川普『禁穆令』的不滿。這些政治人物不同的態度,折射出其背後擁護群體的不同態度。這也說明,在英國民眾間,既存在反川普的民眾,也存在擁護川普的民眾,不能僅僅從公共空間哪一派的聲音大小來判斷。」
並無明顯特殊的「特殊關係」達沃斯上實現領導人會談之後,英國媒體也開始期盼著英美兩國回歸以往的「特殊關係」。
據BBC報導,達沃斯會面後,川普已經預測到英美貿易的「巨大增長」空間,他還認為,美國和英國在軍事問題上應該形成像「連體嬰兒」一樣的狀態;特雷莎也表示,英美要「肩並肩」應對共同威脅。
維克特告訴澎湃新聞,「這些事件並不會導致雙方關係的長期分裂。川普總要從美國總統職位上退下,而英美關係則是基於更為結構性的長期因素……英國為英美特殊關係帶來了三個主要的好處:一是軍事和情報資源的分享,二是為美國進入歐盟市場提供一個門戶,三是具體行動中協同的夥伴關係。」
英國前駐美國大使彼得·維斯馬克特(Peter Westmacott)也表示,「兩國關係受到了一些打擊,但是在商業、國防、情報、外交政策、網絡、文化、語言,以及共同價值觀方面——兩國關係有著太多實質內涵,在確保這些關係仍然強大方面我們有著共同的利益。」
1月22日,在英國訪問的美國國務卿蒂勒森也發言稱,在關注國際問題之餘,美國需要在原有的基礎上注意同英國的關係。「我們花了太多的時間討論世界問題,朝鮮問題、敘利亞問題、葉門問題。有時我們忘了我們雙邊關係的重要性」。
2017年7月,陷入脫歐談判膠著狀態的英國國際貿易大臣率隊奔向美國,去尋求雙邊自貿協定談判的空間,也為脫歐後英國經濟尋找一個重要的出口。
彭博社評論稱,對於特雷莎政府而言,跨大西洋關係至關重要;對川普而言,也是如此。英國在行將脫離歐盟的背景下,需要尋找新的貿易夥伴;而美國也需要重新設定關係來保護美國公司的利益。
然而,華盛頓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歐洲項目主管希瑟·康雷(Heather Conley)也指出,「對於即將脫歐的英國,它想強調跨大西洋夥伴關係,但問題在於川普當局沒有向英國提供這種平衡」。
陳琦分析稱,「我們常用『英美特殊關係』來描述兩國間的密切聯繫,在第三方看來,『英美特殊關係』是美國為主導而英國緊隨美國的腳步,但在英國的政治家看來,兩國間的關係卻並非如此,對英國來說,『英美特殊關係』從來就不是僕從關係,而是英國影響美國、藉助美國的力量實現英國國家利益的平臺。在兩國利益一致的情況下,英國會給外界一個緊隨美國腳步的印象,但一旦兩國利益有差異,英國會積極爭取和維護自身國家利益,而把『特殊關係』暫時放在一邊。英美關係也並非總是特別緊密,邱吉爾與羅斯福、柴契爾與裡根、布萊爾與小布希時期,英美『特殊關係』達到高峰,但在其他時期,與西方主要盟國間的關係相比,英美關係並無明顯的特殊之處。」
維克特也這樣認為,「漸漸地,隨著英國軍費開支的減少,英國離開歐盟,以及美國其他合作夥伴的出現,這種關係也顯得不再那麼有說服力。」英美這種密切的關係仍然維持,但其他國家確實與美國建立了更為密切的聯繫,美國在歐洲的關係日趨多樣化是不爭的事實——現在與德國、法國等歐洲國家都存有一定意義上的「特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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