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視頻/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艾修煜 實習生 餘融
圖/節目組
「我身上有太多的標籤。我在生活中,不缺名不缺利,我來這裡到底要獲得些什麼?」
《舞蹈風暴》第二季首集,還未上場的謝欣便用一番霸氣的言辭,將自己從一眾舞者中「拎」了出來。
作為中國現代舞壇最活躍的藝術家之一,謝欣曾攜舞團展開歐洲巡演,受到德國、法國、克羅埃西亞等地觀眾的熱烈追捧。節目中,這位外形高冷、反應極快,言語中不時流露出幾分「形而上」的舞者,以一支名為《流痕》的現代舞,描繪了「時間像水珠流過身體」的妙境,展現了敏銳的感受力,被風暴鑑證官冠以「跳舞的時候,肢體從頭到腳的每一個部位都在說話」的讚譽,第一季冠軍舞者胡沈員則跑上臺擁抱這位老朋友並稱:「中國的現代舞不可以沒有謝欣。」
【視頻採訪↓↓↓】
10月30日,羊城晚報記者前往長沙探班並獨家專訪了這位自認「要用舞蹈和身體打開更多世界」的先鋒藝術家。
「舞者是身體的主人」
循藝者路遠,1985年生人的謝欣在舞蹈的道路上走了很久。路途中,身份也在不停累加:從舞者變成編舞家,再到擁有自己的舞團,並以藝術總監的身份到世界各地與更多的國際舞團合作……在緊湊的工作行程和繁重的創作任務裡,保持「輸出」的能量來自哪裡?謝欣毫不猶豫地抬手指向自己的胸口:「心裡。」
羊城晚報:「藝術家」和「舞者」的邊界或者不同在哪裡?
謝欣:身體是舞者的素材,舞者是身體的主人。作為舞者,要思考的是如何在舞臺上完成編導的要求和作品,這需要把所有的細節細化到自己的身體上去。而藝術家和編舞家則要運用不同的身體去搭建自己大腦中等待完成的作品,要以更全局、更宏觀的視角來面對身體和舞蹈素材。
羊城晚報:你更享受哪個身份?
謝欣:我最享受的是作為舞者那種全身心的存在感。當我站在舞臺上,時間仿佛是可以靜止、倒回,或者快進的。但當你成長到某一個時間段時,你會為生命中的某種重要收穫而感動,當你希望把這變成一個可以和人交流的完整作品時,編舞家的身份就可以讓你實現一個整體的舞臺表達。
羊城晚報:藝術家都是表達者,你如何保持旺盛的表達欲?
謝欣:如果是委約的工作,我會用我看到的演員的特質和我這一刻內心的想法去找到跟他對話的方式。至於我自己的作品,我更希望是我走在每一個時間點上所留下來的思考,這些作品就像照片一樣,可以真實地留在那裡。從念頭變成動作,這其實是一個探索的過程,當你和舞者一起去尋找的時候,它就變成了某種真實。
羊城晚報:聽到「這一看就是謝欣」的舞評,是壓力多一點,還是安全感或者知音感多一點?
謝欣:當我剛排一兩個作品時,聽到這句話時是很排斥的,但現在我會超級驕傲。如果你沒有風格,我為什麼要請你跟我合作?如果你不是「謝欣」,你是anybody,那又能為舞團帶來什麼呢?
羊城晚報:對於「謝欣」二字,你經歷了從排斥到接受的過程,下一個過程會不會又是排斥?
謝欣:「謝欣」這兩個字也會成長,它每天都在更新。
「虛弱也是一種能量」
「神仙打架」,是觀眾對《舞蹈風暴》的高頻評價。其中,身為國內古典舞標杆舞者的華宵一,以一支《長相思》回歸闊別兩年多的舞臺,並講述了自己升級為母親後重回舞臺的艱辛,引發全場動容。
同樣是新晉母親,在2019年迎來女兒誕生的謝欣卻表現出一份淡然,在節目中隻字未提。在與羊城晚報記者的對談中,相較於「難」,謝欣表達更多的是感恩:「對我來說,孩子是生命裡最大的禮物,她讓我在重新跳舞時找到了更深的情感源頭。」
羊城晚報:懷孕生產期間,你做了些什麼?
謝欣:我在舞臺上跳了8個月,在進產房的前兩天,我還在排練廳裡跟舞者一起上芭蕾課。生完孩子以後14天,我就進了排練廳;45天以後,我一個人去德國為當地團隊做新的作品。生產完三個月,我就完整地跳了一整臺作品……這些經歷不需要去炫耀,它就是這樣真實地存在著。
羊城晚報:過程中沒有任何的猶疑嗎?
謝欣:沒有。在德國和義大利演出時,我已經懷孕4個月了。對方的藝術總監都有些許擔憂,但我覺得「我可以」。因為我一直在非常敏感地感受「該怎麼樣和孩子一起舞蹈」,我懂得怎麼去調整分寸。我不是一個傻孕婦、傻舞者,只憑意氣就想要做一件很勇敢但是很蠢的事情。
羊城晚報:具體到生理上,有受到哪些困擾?
謝欣:身體的虛弱,腰部失去彈性,打鎮痛針留下來的後遺症……這些都有。但當我走過來後,我發現「虛弱也是一種能量」。經歷過虛弱的時刻,你會發現母親的智慧與能量會被放大——這不只是「我會跳舞,我跳得好看」這麼簡單,你獲得的是一個生命的能量。
羊城晚報:為何沒在《舞蹈風暴》第二季裡分享這一點?
謝欣:我已經從這個困難裡走出來了,強壯地站在大家的視野裡,我不想要放大那份困難。我想要告訴大家,只要你一點一點地去做,孩子給你帶來的收穫遠比你為她失去的要多得多。
羊城晚報:你期待在女兒的生命中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謝欣:其實,當我變成母親、看見孩子的那一刻,我覺得她非常陌生。愛是長出來的,愛是在互相陪伴的時間裡,慢慢不經意地爬滿你自己。而且我發現,孩子讓我變得更加想要去「做自己」。我希望在她還年幼的時候,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帶著她加入到我工作的旅行中,讓她潛移默化地去感受。我沒有準備好什麼課程給她,但我是永遠向她打開的一扇巨大的門,讓她自己去做自己人生的每一個選擇。
「我們要相信觀眾」
打破邊界,讓不同舞種在同一方舞臺上展現出碰撞和交融的魅力,是《舞蹈風暴》特色之一。第一季的桂冠被長於現代舞的胡沈員摘得,新一季的舞臺上,「現代舞」最響亮的代名詞變成了謝欣。在她看來,相較於一些身在強大團隊中被呵護著去做作品的舞者,她和胡沈員這樣的獨立現代舞者要「靠自己的肩膀,從無到有,相擁著去支持彼此。為了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們需要去承擔更多」。
羊城晚報:同為中國現代舞的引領者,「陶身體劇場」的段妮認為「現代舞是去性別化的」,你的觀點呢?
謝欣:段妮姐是很棒的。但對我來說「世事無絕對」,因性別而產生的表達也是一種表達,只不過我們可以讓身體更加回歸到身體本身,不要讓性別變成唯一的表達。
羊城晚報:擁有了自己的舞團,你肯定更自主了,但壓力也更大了,在這一正一負的加減裡,你獲得的快樂更多了嗎?
謝欣:快樂不是天天都有,但在某些時刻你會覺得所有的不快樂都是值得的。雖然我只有35歲,但當看到我的舞者時,我經常會露出老母親的微笑——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體都發著光芒,他們既懂得你又有自己的存在。作品被觀眾看到,有區別於其他舞團的可能性和風格……這種欣慰和幸福感會讓我眼淚流下來。
羊城晚報:現代舞給人的感覺依舊小眾,你覺得所處的生態有變化嗎?
謝欣:那是曾經。現在有很多家長希望孩子通過現代舞的方式去打開身體,去感受身體。如今的高校、舞團都在不斷地向現代舞靠攏,觀眾也在接受現代舞帶給他們的多元的可能,不是所有的觀眾都只願意看美麗的歌伴舞,我們要相信觀眾。
羊城晚報:今年拋棄了過往的髮型,以幾近光頭的形象出現,觸發點是什麼?
謝欣:很多年來,我都是小短髮,它讓我覺得很自在,我覺得那就是謝欣。但是生產完後,我有過一個非常不自信的時間段,感覺到身邊的舞者們都很棒,而我自己在往回退。
於是,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我需要更勇敢一點。新髮型可能會把外表上的缺點完全暴露,但那一刻我覺得為什麼不能把美和醜丟掉?把自己以為的自己丟掉,我是不是可以獲得一個更大的可能?當我剃掉頭髮後,再回到臺上跳舞,我有了一種好新鮮的感覺。剃頭,是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勇敢而邁出的步伐。
羊城晚報:你說想要做一個「在世界舞臺上讓中國人驕傲」的舞團,現在距離目標還有多遠的路程?
謝欣:如果沒有疫情的話,今年到明年我們會在法國巡演40場。對於一個中國的現代舞團來說,法國是最難打進去的市場之一。我想,如果連這麼挑剔的歐洲觀眾都能認同我們帶來的新鮮感和高品質,那麼,我們跟想要追求的「國際一流」的差距,就是我們還需要時間去印證我們未來每一部作品的質量。
【人物百科】
謝欣,中國青年舞蹈家,謝欣舞蹈劇場創始人。她的舞蹈充滿了原始的能量,隨團參加了超過25個國家的藝術節交流演出,主要作品有《一撇一捺》《UNKNOWN未·知》等,曾獲第14屆義大利羅馬國際舞蹈比賽金獎和庫奧皮奧舞蹈節合約獎。
2014年創辦謝欣舞蹈劇場,開始了獨立創作。被邀約創作編舞、演出於芬蘭庫奧皮奧舞蹈節、香港城市當代舞蹈節,以及德國威斯巴登劇院、英國2 Face舞團、英國Balletboyz舞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