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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毛豆
萬瑪才旦導演新作《氣球》,11月10日開始點映,12月20日下映。下映當天,該片在愛奇藝獨家網絡上線。至此,《氣球》由小圈子裡的珍藏,走入了更複雜的對話視野中,嘗試激發出更強烈的迴響。
作為一位風格獨樹一幟的導演,萬瑪才旦在文藝領域佔有一席之地。他的藏族身份,為他的作品增加了神秘感。他始終關心著傳統信仰和現實之間的矛盾,關乎著人性之美。萬瑪才旦作品通常故事簡單,卻立意深刻,在他的作品中,永遠把人擺在第一位。
《氣球》以上世紀90年代的藏區為背景,講述信仰與現實之間的關係。該片未上映時,便獲第76屆威尼斯電影節地平線單元獎最佳影片提名,第23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電影頻道傳媒大獎提名,第3屆平遙國際電影展之最受歡迎影片提名及第2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金椰獎(最佳影片獎)。電影上映後,它拿下了豆瓣7.9的高分,引發觀眾的思考和熱議。
近年來,隨著藏語電影相繼上映,「藏地新浪潮」在文藝片的環境中異軍突起,以萬瑪才旦為代表的藏族導演,開始被越來越多觀眾看到。有影評人曾評價,《氣球》是萬瑪才旦迄今拍攝的最好看的影片。相較於大量文藝作品的晦澀難懂,《氣球》通俗流暢的敘事,即便是非文藝片愛好者,也不會難以理解故事內容。
奈何與紅火的口碑相比,《氣球》的票房則略顯「慘澹」。
有數據統計,影片上線40逾天僅獲得668萬票房。出現這種情況並不讓人以外,這無疑與國產文藝片的受眾情況有關。國內文藝片一直處於小眾的範圍之內,不論是電影題材還是導演、演員的受眾,都不如商業片來的那麼廣泛。對於這樣的情況,《氣球》導演萬瑪才旦也有自己的看法。
文藝片困境
票房只是一個方面
從《氣球》拍攝開始到現在,萬瑪才旦幾乎沒想過有關票房的事情,也沒有任何人給他票房壓力。如今電影下映,對於668萬這個數字,他感覺木然。「票房只是個錦上添花的事情。」
儘管他本人並不在意票房最終停在哪個數字,但還是覺得越多人進影院去看越好,畢竟這對於投資方而言是好事。萬瑪才旦很感謝電影投資方,沒有資方就難有作品。《氣球》上映後,他一直盡力配合影片宣傳工作,在他看來,這算是對投資方的回報。「他們(投資方)也沒有給我票房要求,我配合(宣傳)並不是向市場讓步或妥協,只是希望自己能竭盡所能為電影多做事情。」
萬瑪才旦承認,國內文藝電影市場仍處在困境之中,票房只是一個方面。作為資深的文藝片導演,他認為造成困境的原因是因為國內目前缺乏真正意義上的文藝片平臺。「沒有平臺來播放這些影片並找到屬於它的觀眾,自然就不會有聲量和票房。」
想要改變這個境遇,萬瑪才旦覺得還是要建立相關平臺機制,如果不建立的話,改變仍比較難。「文藝片的潛在觀眾肯定是有的,問題在於他們沒有機會看到(影片)。」觀眾和影片之間缺乏嫁接的橋梁,這個橋梁的搭建極其重要,但這也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需要慢慢地培養。
值得慶幸的是,拍片20餘年,萬瑪才旦明顯感覺到現在文藝片大環境比從前好很多,單從觀眾基數上看也很明顯,觀眾數量一直在增加。而且,隨著中國電影文化的普及和各類電影節的推廣,這個數字仍在不斷上漲。「很多電影節上,文藝片更一票難求,這種現象如今經常出現,以前是不敢想像的。」
身處其中的萬瑪才旦能夠看到觀眾對文藝片的接受度在增強,大家解讀文藝片的水平也在提高,尤其是年輕人。在去年第 13 屆 FIRST 青年電影展中,他擔任了青年導演們的文學指導老師。萬瑪才旦看到青年導演和他們的作品一直在逐漸成長,這也讓他能夠從年輕導演身上獲得創作靈感,他深刻體會到,文藝片的價值作用在新一代身上逐漸顯現。
儘管整個大環境再變好,但對文藝影片的創作、發行、宣推等電影產業鏈條中的任何一個個體來說,這樣的春天,還不夠繽紛。「作為導演,我能為文藝電影市場做的,就是在預算之內拍出好作品,把想拍的東西拍出來。」
聚焦女性的「氣球」
飄在藍天上
一開場便攬獲多座大獎的《氣球》是萬瑪才旦拍攝的首部女性向題材作品。和外界的猜想不同,他拍攝前沒有刻意想過要把《氣球》拍成這種特定題材,也絕非因為現下女性題材大熱才決定製作。
萬瑪才旦拍電影和寫書一樣,靈感來了就開始創作。「之所以創作氣球《氣球》,是有天我看到了一個氣球,有了寫作的衝動,就開始構思那樣一個故事,也是創作完才發現這是個女性故事。」
進入創作領域,電影名「氣球」便並不單純指物質意義上的氣球了,而多了一層暗含「保險套」的隱喻。飄蕩著的「氣球」背後隱形書寫著兩重矛盾關係:傳統宗教與現代科學,父權社會與獨立女性。
作為男性,該如何走進女性並感受群體命運,萬瑪才旦給出的答案是:觀察。觀察家人、姐妹、朋友、鄰居們的生活,從細節中提取經驗,發現共性,換位思考再感同身受,是萬瑪才旦了解女性的方式。
《氣球》的故事背景設立在90年代中後期,片中所呈現的女性生育困境,也只適用於那個特殊的年代。如果離開了特定年代及藏區生活,影片的故事將不成立。通過萬瑪才旦的觀察,現在藏地女性面臨的生育困境遠不如從前殘酷,這是個好現象。
在影片結尾,關於最終女主是出家了還是生下了孩子,導演並沒有給出答案,那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尾,萬瑪才旦曾在採訪中說。「那樣一個處境中的女性,她最後作出任何決定都是合理的,也都是遺憾的。我和她一樣,時常處在兩難境地中,同樣沒有人能給我答案。」
拍攝現場,萬瑪才旦常是隨機進行下去的,導演在現場比較雜亂的狀況下能顧及到的是人物的連貫性、影片的節奏以及初衷基調保持與否,其他的經由成片展現出來的部分,或許是他人讀解、或許是潛意識的外顯。
萬瑪才旦表達自己創作的理念——絕不因為「創作者」身份的權力賦予,而高高在上地站在上帝視角去有頭有尾地安排好筆下、鏡頭中的角色人物的命運。他相信自己作品中每個人物的存在,並由著人物自由選擇命運,「人物一旦成型了,就會跟著他自己的命運去走。」
和原版小說相比,影視化《氣球》中加入了類似「夢中捉痣」「水下亡靈」等多個超現實片段,萬瑪才旦表示,這樣的設置是為了便於藏族以外觀眾形成心裡基礎,為後面的故事起到預示及推動的作用。「為了傳達一些正向積極的溫度和力量,影片在潛臺詞,在一些影像的調性,以及剪輯上,其實做了很大的努力,希望讓人們雖看到殘酷但能跨過去。」
他在影片中設置了多種符號隱喻,比如「羊」。「羊在藏地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是藏地居民的食物,也是諸多人的收入來源,所以每次羊出現的時候,我都希望它能起到特定作用。」
《氣球》中羊是個很自然的出現,「羊的世界」和「人的世界」形成對比。影片從達傑一家尋找「種羊」開始,預示著「羊的世界」鼓勵孕育,有大量生育需求。可另一方,90年代後期「計劃生育」正在實施,「人的世界」在反對過度生育。「這種畫面對比,相信能幫助觀眾更好的感受個體命運,及藏地女性面臨的生育困境。」萬瑪才旦補充道。
堅定的藏文化守衛者
生命力頑強的作者導演
萬瑪才旦做導演很偶然,就是有個機會到電影圈學習,然後就開始做這個工作。
2005年他的長篇處女座《靜靜的嘛呢石》獲得多項國際性電影大獎,回顧當初獲獎的心情,他說:「電影獎項多少代表了行業對影片的評價,能獲獎是好事,這至少說明作品本身有些地方打動評委,對於影片知名度傳播也有幫助,但絕意味著獎項是評判作品優劣的標準。處女座獲獎,給了我很大的信心。」
他覺得自己的作品其實沒那麼文藝,獲獎也是因為它們非常現實,甚至有些嚴肅。萬瑪才旦的影片不晦澀,不曲高和寡,反而與普通人有著很多共鳴。除了聚焦女性話題的《氣球》,早年作品「藏地故鄉三部曲」——《靜靜的嘛呢石頭》《塔洛》《老狗》也在表達新舊文化較量的時代話題。
萬瑪才旦是具備地域性特質的藏族導演,他的作品始終圍繞藏地展開。他是在這個文化不斷更迭、價值觀激烈地瓦解和重塑的時代裡,藏文化堅定地守衛者。他以本土人的身份遊歷藏地各處的視角,同樣轉移至主人公身上。他們常以本地人的身份進入熟悉的環境,這中間的衝突與糾葛,成為一道風景、一種趣味。
雖然拍攝了十餘年藏地作品,不可否認的是,萬瑪才旦能被更多年輕影迷注目還是因為其創作的《撞死了一隻羊》,這也是他首次和王家衛合作,「我和王家衛相識,就是為了製作《撞死了一隻羊》。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作品和王家衛導演的作品風格是否一致,都想把一部作品做好,是我們身上最大的共同點。」
對於文藝創作者而言,萬瑪才旦覺得電影說到底是私人創作,不論與誰一起合作,他都希望用電影的方式呈現藏族風貌,準確展現民族文化、個體生存及集體信仰。
作家導演,在商業市場的衝擊下,生存充斥著偶然性和不可控性,很多人中途折戟或直接放棄。現在看來,萬瑪才旦是影像生命力頑強的那一個。
原標題:《讓「氣球」再飛一會 | 專訪導演萬瑪才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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