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諾比》第一集裡還原了核反應堆爆炸那一刻的場景
那天晚上我聽到聲響,探頭望向窗外。他看到我就說:「把窗戶關上,回去睡覺。反應爐失火了,我馬上回來。」
我沒有親眼看到爆炸,只看到火焰。所有東西都在發亮。火光沖天,煙霧瀰漫,熱氣逼人。他一直沒回來。
……
到了七點,有人告訴我他被送到醫院了。我連忙趕去,但警察已經包圍了醫院,除了救護車,任何人都進不去。
警察喊:「救護車有輻射,離遠一點!」
不只我在那裡,所有當晚丈夫去過反應爐的女人都來了。
我四處尋找在那所醫院當醫生的朋友,一看到她走下救護車,我就抓住她的白袍說:「把我弄進去!」
「我不能。他的狀況很不好,他們都是。」
我抓著她不放:「我只想見他一面!」
「好吧,」她說,「跟我來,只能待十五到二十分鐘。」
我看到了他,全身腫脹,幾乎看不到眼睛。
「他需要喝牛奶,很多牛奶,」我的朋友說,「每個人至少要喝三升……」
——摘自《車諾比的悲鳴》,(白俄)阿列克謝耶維奇
《車諾比的悲鳴》簡體中文版書影
車諾比核電站曾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可靠的核電站。1986年的那場事故徹底打破了這一神話。由於操作人員違反規章制度,核電站的4號核反應堆發生爆炸,其輻射量相當於400顆美國投在日本廣島的原子彈。爆炸使機組被完全損壞,8噸多強輻射物質洩露。車諾比核事故被稱作歷史上最嚴重的核電事故。臨近該核電站的普裡皮亞季城因此被廢棄。
自那場災難發生之後的三十多年間,許多人都在反思這場事故為何會發生,以及如何避免此類事故再度出現。無疑,該起事故是最適合用紀錄片形式來表現的,比如反映救災過程的《搶救車諾比》(2006),紀念事故死難者的《車諾比之春》(2018),呈現地區現狀的《車諾比:死區生靈》(2008)、《車諾比:30年後》(2016),以及全程紀錄混凝土石棺再建過程的《車諾比的巨型墳塋》(2016)等。
可以這麼說,逢五、逢十的周年便是車諾比題材紀錄片大量上市的年份。隨著蘇聯解體,許多當初列為機密或絕密等級的文件大量被公開,圍繞車諾比核事故的發生、救援及反思,事實上差不多都已經被捋過許多遍了。
也因此,荒廢的車諾比及普裡皮亞季又成為許多恐怖、驚悚題材影視劇的熱土,比如《車諾比日記》(2012)、《車諾比·禁區-無人原樣而歸》(2014-2016)等,儘管這類主創團隊都打著不忘歷史、還原真相的幌子,但拍出來的,基本都只是在消費苦難,追求感官刺激而已。
《車諾比》海報
直到今年5月初,美國HBO電視臺與英國天空電視臺聯合製作、播出的5集限定劇《車諾比》(Chernobyl),才讓我感受到那份真實的力量,儘管這是距離事故發生33年後的電視劇,卻真真切切令我感到了仿佛置身期間的恐懼感。
看完該劇第一集,我重新翻開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代表作《車諾比的悲鳴》,忽然發現,書上的文字鮮活了起來。儘管編劇克雷格·麥辛並非完全根據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書改編,但很顯然,他受到了《車諾比的悲鳴》一書的影響。第一集裡,有關消防員前往核事故現場救火的橋段,完全就是對於該書的復刻——消防員對妻子告別,說著「我愛你,別擔心」,然後便是天人永隔。
在某種意義上,曾執導《絕命毒師》的導演喬韓·瑞克用一種相當克制的手法拍攝這部電視劇,僅僅是通過一個畫面,就讓觀者體會到什麼叫做「不可思議」:
1、車諾比核電站的總控室裡,領導人在發生事故之後仍然在搞一言堂,非常武斷地做著決定,而從其他人驚恐的表情裡又能看出,這家核電站事實上沒有任何應急預案,他們中的許多人有的只是勇氣。(從現有資料來看,如果不是那些工作人員以自我犧牲的方式挽救核電站,事故可能會更加糟糕,估計接下來幾集會有進一步呈現)
2、不管是核電站內的工作人員,還是第一批趕來的消防員和醫護人員,他們居然都沒有穿輻射防護服,或者說完全沒有這個意識。更可怕的是,居然還有家長帶著孩子來現場看滅火。
完全沒有意識到暴露在輻射環境下的危險,觀看滅火行動的附近居民
3、蘇聯高層的反應遲緩,以及各級部門的應對不力在第一集裡也有所展現。
由於一開始使用的蓋革計數器精度不夠,導致對於核事故洩漏的數據在最初上報時出現明顯偏差
在有關車諾比核事故題材的影視劇裡,上一次讓我震撼的是一部動畫短片,名叫《車諾比的孩子們》(2011),它用一種十分誇張的手法,呈現受核輻射影響的畸形兒們的生活。這種力有不逮的憤怒感,久久揮之不去。如今,在看《車諾比》之時又回來了。
完全沒有採取任何防護措施的消防人員
我並非是一個反核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個擁核派,但我也能理解全球範圍內自福島核事故之後再度勃興的廢核運動(韓國、德國等國因此制定了關停核電站時間表),可從環保的角度上說,核能發電仍然是當今世界最清潔、高效的。然而警鐘卻要長鳴,安全、安全、安全,必須是核電站的第一要務,從這個角度說,不斷反思車諾比核事故是必需的。
《車諾比》第一集播出以來,廣受好評,不過也有一些烏克蘭觀眾在社交網站上對該劇做了批評,其中一點就在於它並沒有完全還原當時的烏克蘭,比如劇中出現了的一些標語,在一句話裡夾雜俄、烏雙語,以及一些顯然是生編硬造出來的誰都不認識的詞彙,這肯定與事實不符。筆者專門查了一下該劇的拍攝地,主要在立陶宛取景。想來也就難怪了,儘管立陶宛曾是蘇聯加盟共和國之一,但在獨立後一直在進行去俄化,出現這樣的瑕疵並不意外,當然這其實是題外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