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龍的樂隊在2008年之前的工作幾乎是停滯的。「玩不下去」是他們那個時候普遍的感受,成員們逐步邁向三十歲,在世俗意義上到了成家的階段,生活的重壓襲來,很多人走上了不同的路
作為這一季《明日之子樂團季》的導師,他看著新一代的音樂人在他身邊一個個冒出來,他們更清晰、更篤定,更熱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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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何豆豆 編輯 | 劉悠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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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Rainbow梁國豪時,他已經成了淘汰學員。
候採間,他跟著工作人員蹦蹦跳跳走進來,乖巧地坐到我對面,帽子壓住了他的招牌爆炸頭。與節目中「殺氣騰騰」的表演風格不同,他會忽然給我看他爸媽從2013年至2015年寫給他的信,用手指點著,一字一句地念;還會在採訪結束時面露羞澀地說,自己可能說得不好,麻煩我幫他潤潤色。他身上有難得的輕鬆和不在意,似乎一切競賽結果,只是旅途的風景而已。
接到《明日之子樂團季》邀約時,他有些懵。他沒搞過樂團,一直以獨立Rapper創作者的身份玩音樂。他打電話問自己的製作人,對方毫不猶豫鼓勵他去,「試一下,玩一玩」是他來參加節目的全部理由。
另一邊,接到節目邀請時,閆永強的第一反應是——「騙子」。他從未在社交媒體上發過自己的信息,唯一一首公開作品《青鳥》,還是學校給新生統一拍攝上傳的,這被節目組捕捉到了。老師告訴他,可以去試試;爸媽覺得,有人包吃包住包機票,就當公費旅遊了。
閆永強成熟懂事。工作人員說,日常排練或彩排,他是能第一時間從睏倦、沮喪、壓力的狀態中走出並說出「來吧開始吧,不想給你們添麻煩」這樣話的人。他仍然認為自己只是個普通大學生,對於難回答的問題,他會揪著頭髮,大喊一聲「好難啊」。面對鏡頭,他沒想太多。「我是什麼樣我就表現什麼樣,」第一期節目中,他用嗩吶演奏了電音神曲《The Spectre》,獲得熱烈反響。
跟訪的四天時間,我看到男孩們為了舞臺不停練習,也在苦練之餘追逐打鬧。在節目錄製地無錫,高溫預警的天氣,絲毫沒有逼退他們的活力。每個人都像來到新環境接受新鮮音樂知識的新生,節目的競爭,淘汰的殘酷,在他們心中,不是第一位的。
這群出生於千禧年的音樂新青年,伴隨著各大視頻平臺選拔類節目的野蠻生長,在幾年間逐漸走到臺前,成為選秀節目的主流。很多人初來時,對樂團沒有太多的認知,從獨立的個體,到樂團的建立,需要的不光是樂器的配合,更是性格、責任、團體意識上的逐漸磨合——在導師梁龍眼裡,樂團都是在碰撞中成熟,並產生價值。
一群「熱愛音樂的傻子」
梁國豪在初舞臺表演的一首說唱歌曲,是送給媽媽的,他用半小時寫完,一氣呵成。在他的陳述中,他一直是個叛逆的孩子。但哪怕是在最失控的時候,爸媽也沒有放棄他,會每天寫鼓勵的信放在他床頭。幸運的是,他很快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事,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
無論是在北京現代音樂學院學習,還是後來被嘻哈廠牌WHOSTAR籤約、定居成都,梁國豪的音樂之路,都是自己一步步探索出來的。也是在這個過程裡,他內心的叛逆逐漸消除。以前沒錢會問家裡要,後來他覺得沒臉再張嘴,實在沒辦法的時候跟媽媽借,也會在自己有收入之後馬上歸還;他學會了按時打電話關心爸媽,及時更新自己的現狀,不讓他們擔心。《明日之子樂團季》初舞臺後,媽媽告訴他,自己把他的那段視頻看了不知多少遍。梁國豪覺得很開心,他猜,媽媽一定偷偷哭了,只是沒告訴自己。
閆永強7歲開始學習葫蘆絲,8歲學習嗩吶,學費不貴,50塊錢一節課。初中時,他看到嗩吶演奏家劉英教授表演《百鳥朝鳳》而感慨,「都是同一個樂器,自己吹的是啥?」
他視劉英為偶像,並告訴父母,自己想學音樂,想考音樂學院。
為了聯繫到北京的老師,閆永強的父親坐火車去北京,到了中央音樂學院,進不去校門,跟保安掰扯無果,就轉戰中國音樂學院,終於順利進入,找到了民樂系嗩吶專業的學生。聯繫上老師後,閆永強每兩周坐火車去北京上一次課,大概持續了半年。
一個在上海工作的哥哥幫忙聯繫上了劉英,高一暑假,閆永強第一次坐飛機去上海找偶像拜師,緊張感如今都記得清晰。老師對他的評價是:之前看視頻「也就那樣」,現場聽完覺得這孩子還是有天賦,願意帶他。按照老師的要求,閆永強開始了「正兒八經好好練」。
閆永強覺得,自己是在高三時「一夜長大」。學音樂費錢,一年至少花十多萬,家裡只有爸爸在工作賺錢,他清楚自己沒有重來的機會,必須一次考上。他以嗩吶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上海音樂學院,對自己、對父母有了一個完美的交代。
來自四川的王江元小時候愛聽「三傑」——周杰倫、林俊傑、張杰,他發現很多編曲都用到木吉他,比如周杰倫的《稻香》、林俊傑的《江南》,潛移默化地,他想學木吉他。高中時他成了吉他社社長,也更確定,自己想把音樂玩得更長久、更專業。他想去美國學習音樂,最終在18歲那年,申請進入了美國洛杉磯MI現代音樂學院。
梁龍的樂隊在2008年之前幾乎是停滯的。成員們逐步邁向三十歲,在世俗意義上到了成家的階段,生活的重壓襲來,很多人走上了不同的路。「玩不下去」是他們那個時候普遍的感受,夢想的前方是現實的迷霧。作為這一季《明日之子樂團季》的導師,他偶爾會感嘆如今這一代擁有的機會和環境。他們不缺金錢和時間,還有家人支持,可以盡情把自己的熱愛當成生活的重心。
「二十年前,嗩吶一響,大家都說是偽搖滾」
梁國豪是典型的快樂小孩,跟他聊天,能明顯感受到他沒有被生活困擾。因為沒受過科班訓練,他對樂理一無所知,剛開始甚至不知道如何跟節目組的音樂老師們溝通。對一首作品是否滿意,他完全靠感覺。
最初寫歌,他不知道寫什麼,寫什麼都感覺跟自己無關。前輩們告訴他,寫你想寫的,他才慢慢找到狀態,「音樂是玩出來。」他說自己是在愛裡長大的孩子,「爸媽太愛自己了。」在成都定居後,他和朋友住在一起,也過著悠閒快樂的生活,疫情期間和大家聊天,他得出結論:創作不是硬憋,開心快樂最重要,沒必要非去做一個有故事的男同學。
來到《明日之子樂團季》,梁龍在聊天中告訴他,自己也不懂樂理,全憑感覺描述,(音樂)哪裡薄了哪裡厚了,表達出自己想要的。梁國豪覺得上了一堂課:樂理知識固然對創作有好處,但不受這些條條框框的束縛,也可以得心應手。
王江元很感謝留學經歷給自己創作的裨益。MI有一門課,每個學生準備一段表演,他很喜歡,因為可以看到不同國家的學生表演本國的特色文化。很多學生帶來的民族音樂他聞所未聞。他也會有意識地表演中國特色,有一次,他為老師同學唱了戲腔,並解釋說,這是一種類似Chinese Opera的唱法,大家很感興趣,評價說這是「一種有力量的唱腔」。
大量的多元化音樂,讓他越發確信音樂融合的重要性。《明日之子樂團季》中,他對於「融合」二字有強烈的追求,甚至在一首歌裡想要放進多種樂器和唱腔。
比起現在年輕一代「喜歡就去追求」的態度,梁龍感慨,自己年輕時很難有他們的清晰感。2007年開始接觸當代藝術,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看到很多人每天喝大酒、畫畫、搞創作。他自知不是天才型選手,對事物的接受需要一個過程,但他感興趣,想接觸,就開始跟著玩。玩當代藝術的這段經歷,給他的音樂創作注入了新的東西。
閆永強喜歡抒情流行音樂,這個趣味相當大眾化。他忽然開口唱起了一首林宥嘉的《說謊》。問他喜歡的音樂人,他不假思索地報出:李榮浩。
在他看來,作為唱作人,李榮浩可以在自己的作品上全部署名,這很牛逼。他現在還不會編曲,但已經開始學習這項技能。梁龍理解閆永強的壓力,在他看來,民樂的編配,本就和其他電聲、樂器有著本質區別。
節目開播初期,看到觀眾為閆永強的嗩吶表演叫好,梁龍調侃說:「二十年前根本沒人瞅我,到北京演出,嗩吶一響,大家都說這是偽搖滾。」如今格局發生變化,觀眾反應逆轉,梁龍感到欣慰。
「音樂妄想」
第一次公演舞臺時,梁國豪很自信,他也拿下了第一名的成績。到第二次表演,他開始害怕。厲害的人很多,知道自己的不足,多少會有點怯。「啥也不懂,啥也不會」是他比賽期間常有的想法,如今離開舞臺,他感覺到某種解脫。
第一次靠音樂賺錢是一場演出,梁國豪拿到手大概一千塊,還不夠生活費。他對數字沒太大感覺,但忘不了在臺上表演的過程——轉圈圈、和觀眾互動,如今想來都很激動。音樂人收入不穩定,對此他早就想開了。自己還年輕,就是愛音樂,「玩就對了。」
即便這種不穩定會伴隨自己很長時間,他也從不擔心生存問題,因為朋友多,到哪都不愁吃住,開心是一天,難過也是一天,他選擇天天開心。
生活是創作的來源。梁龍的第一張專輯,就集結了他對搖滾的熱愛以及對殘酷生活的理解。不被主流市場認可,之後有機會走出國門演出,再後來樂團發展舉步維艱,70年代出生的他親身經歷過這一切。和當年相比,00後的音樂人不再面臨不被大眾認可的無奈。
但梁國豪覺得,隨著音樂市場的開放,門檻變低了——說唱歌手太多了,誰都能說自己是Rapper,水平沒上限,也沒下限,好的極好,差的極差。作為新人,他迫切需要專業人士的認可。樸樹在節目中表達對他的喜愛,讓他感覺「太自豪了」。
生活中認識的前輩們,他一律叫大哥,沒有大哥跟他講述做音樂的困難,都是鼓勵他做自己。被淘汰後拿回手機,梁國豪去翻看了音樂平臺上粉絲給自己的留言,很受觸動:他想為大家傳遞開心快樂,真的有人聽了他的歌並感到愉悅,這是最值得的事。
初舞臺的嗩吶表演驚豔四座,一度上了熱搜,後期的組隊環節中,閆永強慢慢意識到,嗩吶和其他樂器不那麼容易配合。他形容,嗩吶「是個很剛的東西」,嗩吶一響,其他「靠邊站」。
他從不強行安利嗩吶,在他看來,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天天說也沒用。
閆永強沒有強烈的音樂野心,能成為民樂演奏大師固然很好,但他腦海中想像的未來很簡單:不愁吃穿、有演出、能帶學生、爸媽相伴、有貓有狗,就很滿足了。
在國外上學,讓王江元生出一些使命感,想把中國傳統文化傳播到世界各地。他家庭條件優渥,此前沒有被生活壓力幹擾,但現在,他也到了需要掙錢養歌的年齡。來節目之前,他沒錢發歌,但不想再讓爸媽為自己的夢想買單,他會接一些遊戲配樂的活兒,賺到錢再花在自己的作品上。他形容這種過程像「養孩子」,看著自己的作品一點點完善成長,找到和靈魂掛鈎的事情更加迫在眉睫。王江元幾年前就篤定:自己這輩子跟音樂分不開了,不僅是吃音樂這碗飯,還要讓全世界聽到自己的音樂,「這是我的一個音樂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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