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44年(天寶三年),李杜初會於洛陽,即成為深交。公元758年(乾元元年),李白因參加永王李的幕府而受牽連,被流放夜郎,二年春至巫山遇赦。
杜甫遠在北方只知李白流放,不知已被赦還,憂思拳拳,久而成夢,因夢而得《夢立白》詩二首。
兩首記夢詩,分別按夢前、夢中、夢後敘寫,依清人仇兆鰲說,兩篇都以四、六、六行分層,所謂「一頭兩腳體」。(見《杜少陵集詳註》卷七。本篇文字亦依仇本。)上篇寫初次夢見李白時的心理,表現對故人吉兇生死的關切;下篇寫夢中所見李白的形象,抒寫對故人悲慘遭遇的同情。
此後數夜,又連續出現類似的夢境,於是詩人又有下篇的詠嘆。
「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見浮雲而念遊子,是詩家比興常例,李白也有「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送友人》)的詩句。天上浮雲終日飄去飄來,天涯故人卻久望不至;所幸李白一往情深,魂魄頻頻前來探訪,使詩人得以聊釋愁懷。「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與上篇「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互相照應,體現著兩人形離神合、肝膽相照的情誼。其實,我見君意也好,君明我憶也好,都是詩人推己及人,抒寫自己對故人的一片衷情。
「告歸」以下六句選取夢中魂返前的片刻,描述李白的幻影:每當分手的時候,李白總是匆促不安地苦苦訴說:「來一趟好不容易啊,江湖上風波迭起,我真怕會沉船呢!」看他走出門去用手搔著頭上白髮的背影,分明是在為自己壯志不遂而悵恨。「告歸常侷促,苦道來不易」寫神態;「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是獨白;「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通過動作、外貌揭示心理。寥寥三十字,從各個側面刻畫李白形象,其形可見,其聲可聞,其情可感,枯槁慘澹之狀,如在目前。「江湖」二句,意同上篇「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雙關著李白魂魄來去的艱險和他現實處境的惡劣;「出門」二句則抒發了詩人「惺惺惜惺惺」的感慨。
夢中李白的幻影,給詩人的觸動太強太深了,每次醒來,總是愈思愈憤懣,愈想愈不平,終於發為如下的浩嘆:「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高冠華蓋的權貴充斥長安,唯獨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獻身無路,困頓不堪,臨近晚年更被囚系放逐,連自由也失掉了,還有什麼「天網恢恢」之可言!生前遭遇如此,縱使身後名垂萬古,人已寂寞無知,夫復何用!「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在這沉重的嗟嘆之中,寄託著對李白的崇高評價和深厚同情,也包含著詩人自己的無限心事。所以,清人浦起龍說:「次章純是遷謫之慨。為我耶?為彼耶?同聲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