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嘯
喀納斯湖是上天賜予人類的一曲精妙絕倫的原始古典音樂。
她在遙遠的新疆阿爾泰的高山裡已經靜臥了千萬年。
曾幾何時,幾個探險者走進了喀納斯。於是,驚訝聲裡,這曲如夢如幻的遠古天籟,撥動了人類的心弦。
當幾縷越過群山穿透薄霧的深秋曙光針刺喀納斯湛藍的湖面時,費盡周折,萬裡跋涉的我,終於在又一輪千年輪迴的第三寒暑走進了喀納斯。這一刻,已是人到中年。
面前的喀納斯,是一幅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自然畫圖。這片被蒙古族兄弟稱之為「峽谷中的湖」的「喀納斯」,南北長24公裡,湖面平均寬1.9公裡,狀似月牙。在蒼翠如黛的聳峙的雪峰的懷抱裡,天地靈氣似乎完全凝聚在了兩岸綠坡墨林、彩花豔蝶的湖水倒影的景致之中,安祥而柔美,甚至靜謐也有些懾人心魄。偶爾,風中透過來一絲絲涼意,掠過岸邊大片森林,林中的葉子其聲如樂,令人蕩魂。平靜的湖面上,更有一隻水鳥飛鳴而過,愈覺林中喀納斯湖水深處的安靜。宛如置身仙境,又仿佛深入到了古今藝術大師們揮就的巨幅風景油畫裡而難以抽身。其滋味既意料之中,又想像之外,讓獨處湖邊的我興奮而滿足。
喀納斯湖裡的圖瓦人在湖的窄長地帶修建了一座百拾米長的布拉勒漢木橋。木橋由無數巨長圓木壘成,樣子十分古樸,頗有年代卻看上去很結實,象極了歐洲古代橋梁大師設計的古橋,把它擱在這樣的景致裡,讓人平添了幾分敬意。
站在高高的布拉勒漢木橋上,遠眺這遼闊的喀納斯湖水從極遠極遠處的森林間蜿蜒而來,思緒也便象湖水一般流動起來。靜靜地體會著這千年不變的自然美景,人便成了橋,橋便成了人,人橋一體,都成了歷史的見證者,自然的風景細節。尤其是橋下湖灘上成片的巨型鵝卵石,朝陽面色淡,背陽面色深,但陰陽兩面皆被湖水衝刷,且又少受凡塵覆蓋,很是潔淨,看著可愛。
我是以布拉勒漢橋為標記,沿著喀納斯湖畔著名的水岸原始森林地帶,開始我的領悟自然之旅的又一個片段人生的。
過布拉勒漢橋後左拐,沿湖右岸逆流行進。林間道路十分平坦。山勢也稍緩,牧草茂密,深可及人,對岸則山體陡峭些許,從湖邊至山頂林木如氈鋪毯覆,濃密無缺,喀納斯湖便夾在這樣的風景中玉帶般沿山谷環繞。
我在湖邊的林間漫步,因久居南方,故對森林並不陌生,高大茂密的森林裡的無名林木們或有名的諸如落葉松、紅松、雲杉、冷杉和樺樹們在億萬年裡掙扎著生長或掙扎著死亡的故事,與人間的事體無甚兩樣,早已經見得多了,即便是故事發生在親友身上,也有些麻木了。倒是樹木倒下後千年不腐,我有點讚許其絕不死心的精神。
走出許久,忽覺喀納斯湖水變了顏色,很是吃驚。剛剛湛藍的湖面象被畫者潑了濃汁,變得墨綠墨綠的了。一水兩色,外加林木中的碧綠與金黃的顏色相映,眼前不覺色彩斑斕,令人眩目。知情者說,這便是喀納斯湖的過人之處,她可以隨著季節、天氣的變化而變色,變得五彩繽紛,煞是有趣。而當你捧在手裡時,湖水又是純淨無色的。說句題外話,知道許多東西會變色,卻不知水也會如此變色,但喀納斯湖水卻是積極的變色,她點綴自然,取悅人間,如孔雀開屏般地給你以美,以色彩,以絢麗,卻從未在文字流傳中聽說過她的色衰與暗淡,因為你走近她,她便是純潔的。這樣的變色,竊以為是一種美,美在了喀納斯湖的表象、更在其湖水的深處。
沿著喀納斯湖岸的林間漫步,我見那林蔭中的崎嶇小道很象五線譜。音樂般的細節隨時會在你的駐足之處蹦出,令你激動。這是我在許多名山大川中極少遇見的感受。你看見岸邊森林與湖灘之間的那片高高的坡地了嗎?牧草極其豐茂。遠處,一聲單調悠長的牛兒的叫喚與回音,引人遙遙望去:但見一群白的羊與褐的牛,星點般散落在綠絨般的斜斜的草坡上,悠閒地進著食。圖瓦牧人在湖邊的一塊巨形鵝卵石上坐著,安祥地看著緩緩而去的喀納斯水,如「思想者」般地思想著。偶有鄉人走過,他便用圖瓦語高興地問候,那聲音遠遠聽去,如林間的幾聲鳥鳴般自然,無甚特別。但卻象剛才的一聲單調悠長的牛叫,音韻極美,意趣也極好,輕輕喚起了我心靈深處那早已塵封的老酒般的情愫——這種原始的恬靜的生活狀態,實在是遠離自然的人們久違了的情調了。
我羨慕地看著此刻喀納斯湖邊這牧歌般的一幕,久久地有些貪心地捕捉著她的水岸之林中的這道亮色,很是嚮往。此時此刻,也許沒有誰不會不對陶令「採菊東籬下」的情趣以及海明威老人「放野大海上」的志趣產生深一些的理解。
我試著放開自己的情懷。愈放開,便愈加覺著喀納斯的天是那樣的藍,水是那樣的純,樹是那樣的綠,喀納斯兩岸的所有動物、植物、生物活得是那樣的自由自在,恬靜而安寧。這是一種多麼純粹的生命存在形式,這是一種多麼純淨的生命歷程。
在穿越喀納斯湖畔悠長林間很久之後,我終於舒適地坐定於喀納斯的一個湖上觀景走廊的木椅上,靜靜地觀看群峰疊巒之上血紅的夕陽落山,慢慢地送時光遠去。
此時遊人極少,天又變涼,四周圍寂靜得有些神秘。人如螞蟻般渺小地置身於天穹下這樣一個巨大的綠色風景裡,有些孤獨,卻很超然,儘管山石冷峻,湖水徹骨,白樺似火,全身神經卻不見一絲不能自己的興奮。我想溶入到綠山綠水綠樹之中,任憑那清澈湛藍的一泓清水蕩滌我肌膚與心靈上的塵埃。我平靜地開始天體,然後,躍入喀納斯湖……
我的身心也許完全走進了喀納斯,也就走進了歷史。手臂划水的聲音,似乎是歷盡滄桑的喀納斯老人在我耳邊呢喃,他給你講述喀納斯岸邊這陌生的圖瓦生活,陌生的異族兄弟,以及陌生的湖的今日與往昔……這種譁譁的呢喃讓你興奮,讓你低落而感傷,卻又讓你思緒萬千,清醒而明智……
來到人間,我只是在嬰幼期被動天體。不曾想人至中年,在喀納斯湖的湖深之處主動天體。這舉動著實讓我有了一點感動。因為在我這樣的年齡,應該是包裹或掩蓋自己的時期,然而在喀納斯,我喜歡天體。一個男兒,應該有思想和行為的天體,尤其在自然面前。但願能常常天體,人生常常如在自然深處。
入夜時分,喀納斯益發靜謐,如同老僧入定。禾木鄉那邊有堆篝火,遠遠地,還傳來一曲我等熟悉了三千裡路途的新疆歌謠:
我的名字,叫英孜那麼,全國各地我都走遍,河南丫頭麼,跟我談那麼,姑娘的牙齒我看不上……烏魯木齊有三件寶,馬糞牛糞麼及及草那麼,維族姑娘滿街跑……
歌詞大俗,卻也很符合我們江湖兒女、自然崇拜者雅皮時的心態。然而此時我卻聽得心疼,隨著音符的躍動我能感覺得出喀納斯湖那種被打攪的無奈,被冒犯的憂傷。
慶幸的是,從新疆人看待喀納斯如同看到嬰兒般的慈愛眼神裡,我得出一個結論:總有那麼一天,禾木鄉裡那些哥德式的客棧、那些圖瓦人款待旅人的木屋,將消失……
就象歲月無情,時光逝去,生命消亡,悠長的喀納斯湖畔森林總是有盡頭,我也得離開了。
一夜之後,我對這片沉睡千年的生態綠谷、原始野性的處女地,投去了一次又一次深情的目光。臥龍灣、月亮灣、神仙灣、圖瓦村寨從車窗遠處一一掠過。我閉上眼,低下頭,不忍歸去。
也許,落在喀納斯湖畔那串長長的林間腳印,是自己的靈魂在雄雞版圖上又一次盡情舞之蹈之的印記。我能肯定,腳印留在了喀納斯的某個角落,留在了心靈深處一個最柔軟的地方,留在了那永恆的喀納斯的無數流水往事裡……
作者:胡嘯
筆名:一望無,央媒資深媒體人
著有散文集《一望無》
朗讀者:彥磊江西廣播電視臺主任播音員江西省十佳播音員提名江西省普通話測試員全省兩會播音員
攝影:張曉龍、舒敏瑞等
央廣網、江西新聞廣播《枕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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