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喜歡亂吐痰的傢伙,乃是在當眾宣告,瞧,我身帶病菌,還活得好好的,你們可不要來找我麻煩!
作者 韓松(科幻作家)北京奧運會過去八年,城市狀況改變了很多,但有一點沒怎麼變,就是隨地吐痰。滿地口痰是我不想出門的一個理由。走上街便深一腳淺一腳,新鮮或不新鮮的,帶餘溫的或涼下去的,有的地方匯集成簇,濃度色彩各異,像一桌大餐。有時我還會強迫症地數有多少,發現數不過來,便想著沾滿鞋底把它們帶回家的樣子。在很大的國家部委院子裡,也常見痰跡。坐出租,坐公交,司機更是不時扭頭朝窗外就是一口。
我曾在北京申奧成功時撰文呼籲,這座城市最要緊的問題之一,就是解決隨地吐痰。當時領導也做了批示,但沒有大收效。北京實行了公共場所禁菸,為什麼不禁止隨地吐痰呢?朝陽群眾舉報了那麼多人,為什麼不舉報隨地吐痰的人呢?我以前認為,隨地吐痰是發展中國家的普遍情況,但最近去巴西看奧運會,沒見到,之前去埃及、伊朗、肯亞、南非,也沒見到。
隨地吐痰有時很讓人受傷。猶記二十年前,我參加了一個陪同貴賓遊覽八達嶺長城的活動。爬到一個烽火臺時,陪同隊列中某國家部委一位局長忽然仰起頭,喉嚨裡咔喳一聲,朝著長城外的藍天吐了一口。你想長城上的風多大啊,這口痰便迎風折回來,啪地一聲落在了我右臂衣服上。至今仍記得那是一口鮮亮、綠色、稠濃的痰,黏勁猶如老鼠膠。我用了好半天才把它刮去,在那種莊嚴場合下還不敢讓人看見。貴賓當時就在邊上,被他的大幫隨從簇擁,有人是從國外來的,手裡還拿著攝像機,也不知記錄下這一幕沒有。
我懷疑在公眾場合吐痰是一種顯示雄性力量的方式(比如足球運動員就常常在綠草坪上這麼做,其實是給女球迷看的),局長也如此吧。他吐痰後還繼續高談愛國主義。這件事從此在我心裡留下濃重陰影。
我讀過歐陽自遠先生主編的《月球科學概論》,六十萬字的巨著詳述了中國探月工程的種種細節,包括如何建立月球基地。他卻沒有提到,今後首要的是在月球上豎立一塊「不得隨地吐痰」的牌子。我擔心吳剛在那裡也吐得厲害,因為性激素積聚太多而無處發洩。所以,就算不生活在地球,也未必能躲開這個問題。或者可以就此寫一篇科幻小說,就是未來的人們是用吐痰來繁殖人口的。這類似於體外授精,一口男痰和一口女痰混合在一起,便可以製造出受精卵。
為什麼中國人喜歡隨地吐痰?不講文明?不守法?沒有公共概念?難道不能採取類似於超生重罰的辦法來管一管嗎?但這時一定會有吐痰者振振有詞:你都收擁堵費了,還要收吐痰費?又有人說,吐個痰算什麼,你看那麼多人做下天大的惡事,又是怎麼罰的呢?
其實這後面有一個道理,正如作家王樹增所說,「中國人是世界上最能忍受卑微生活的人。」所以我們才不在乎。不過可能還有另一重深意。我最近寫科幻小說《醫院》時,研究了這個問題。中國曾有「東亞病夫」的稱號,我以為這跟吐痰有很大關係。痰富含細菌,是疾病的傳染源。隨地吐痰直接導致「東亞病夫」,並使今天仍有看病難看病貴問題。但實際是否如此呢?
據說1900年八國聯軍佔領北京時,元帥德國人瓦德西派部隊追擊逃跑的慈禧和光緒,竟在娘子關被清朝一支伏兵打敗。瓦德西大驚,便派軍醫和士兵分布京城十三門,凡中國男人出入城門者,均按德軍檢驗入伍士兵體格的章程強制檢驗。結果發現,每100人中,從18歲到60歲,居然有95人符合德國士兵體格標準。瓦德西即令部隊停止追擊,並上奏德皇威廉二世,勸說他放棄瓜分中國的計劃。瓦德西說:「中國的下層階級,生理上實在比我們西方國家多數區域的下層階級要健全得多。因此,倘若該國將來產生一位聰明而有魄力的傑出人物,成為其領袖,他能夠利用世界各國的貢獻和他們的近代文化方法,來振興自己的國家,那麼,我相信,該國的前途,有無窮的希望。」德皇又親自組織了一個更詳細的醫學生理調查,發現中國人的體魄確不亞於白種人。這就打破了「東亞病夫」的訛傳。
為何如此?我又想了一遍,認為這還是跟長期隨地吐痰有關。那些喜歡亂吐痰的傢伙,乃是在當眾宣告,瞧,我身帶病菌,還活得好好的,你們可不要來找我麻煩!而痰吐出去後,就創造出一種惡劣的疾病環境,連同瘟疫饑荒戰亂,可以把那些身攜劣質基因的同類淘汰掉。傳到今天的都是抵抗力最棒的人,也就是百痰不侵的人,能在滿是病菌的世界上生存。因此,在這些人看來,隨地吐痰可能是一個人口眾多的民族適者生存的自然選擇,是優秀遺傳因子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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