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和人生本該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但我們卻在不知不覺中規定了做法,把麵包做成刺身,沾上亂燉當做一道菜下飯吃也沒什麼不可以。就算失敗摔倒,只要像不倒翁一樣,再爬起來就好了。」——井之頭五郎《孤獨的美食家》
這像極了我們這些在大城市的生活的外鄉人,每天都在疲於奔命,日復一日重複著那些做了千百遍,熟悉而厭倦的事兒。當你最終精疲力盡蜷縮在自己的蝸居的時候,也許只有家鄉的恬靜能撫慰你躁動的情緒,那是一種記憶深處的味道,凝結成一道美食,一種氣味,迴蕩在你的心間。
當你的內心翻湧著回家的衝動,後悔著當初選擇,但是卻在看了自己的餘額,預演了一遍回到家鄉,可能會遭遇的種種不測之後,最終長嘆一聲作罷,第二天清晨,依舊不是投身擁擠的四號線,就是上了延安高架的網約車。這種鄉愁,可能對於一個西北人來說,來得會更為熾烈。
時間進入了2021年,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猶豫,與其在大城市裡透支身體,寅吃卯糧,是不是可以在收入差不多的前提下,換一個相對舒適生活方式?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故鄉可能正以令人吃驚的速度發生著變化。就像我的朋友老餘,2020年的最後一天,他發走了最後一批行李,找我喝了頓酒。明天,他就要回銀川了,臨走的時候,他一口乾了半瓶白酒,豪情萬丈地說:下次,你得求我回來。
01
馬妮的選擇
說起馬妮去美國的原因很簡單,她從小住在西安的鐘樓邊,就想出去看看世界是個什麼樣。大三那年,為了選擇留學還是就地讀研和父親大吵一架,馬妮最後以絕食相逼,最終換來了父親無聲的妥協。一年以後,她拿到了美國華盛頓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攻讀數據科學專業。
轉眼到了2019年末,馬妮的學分修滿,畢業了。莎士比亞說:生存還是毀滅。這個問題放在馬妮身上就是:留下還是回去。她開始仔細考慮自己的去向問題。先是去矽谷,感受了一下美國青年是如何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
從蘋果到特斯拉,馬妮總共收到了3份Offer,儘管是熱門的數據分析專業,這些美國大廠的薪酬表現也不是特別友好,年薪在9萬美金左右。馬妮算了筆帳,相比起父母為了她上學花出的50萬美金的成本,自己人生的前五六年基本都是在還債,而且想起因為自己賭氣出國,一年多沒說話的老爹,心裡就總是酸酸的。
馬妮的第一選擇是上海,她開始試著往各大網際網路公司投簡歷,海投,哪裡都扔,收到Offer不少,但是滿意的卻不多,北上廣深對他這種剛留學回來的「菜雞」早已見怪不怪,平均月薪在20k上下,想想離自己收回教育成本的目標又遠了,馬妮不由得有點喪氣,自己這兜兜轉轉好幾年,到底是為了啥?殘酷的現實讓這個剛想嶄露頭角的姑娘有點洩氣。
「您有一封新郵件」,馬妮翻了翻手機,是一家西安的網際網路公司的面試邀請,抱著試試也無妨的心態,面試了三輪,「我也沒想到,在西安,能給到我30k的月薪。」馬妮說,而對方看中的,是她的留學經歷和數據分析能力。
馬妮最終回家了,公司在高新區的軟體新城,善於做數據分析的她已經明顯感覺到大城市的增速規模現在已經放緩,而像西安這樣的城市反而在高速逆勢上揚,正在逐步承接一線城市應用需求。在這家公司裡,馬妮的工作雖然不算輕鬆,但是基本不用加班,更別提996,這裡奉行技術至上,人際關係也並不複雜,這讓「內卷」的情況也同樣離她很遠。
馬妮每天開車從高新區到雁塔區,通勤的時間來回大概一個多小時,現在,她和父母住在一起,驚訝於這個城市五六年間的變化,「過去的西安人讓人覺得古老和陳舊,而現在這裡有大城市擁有的一切,不說別的,就說外賣到家這件事,西安比LA先進多了。」現在提起西安,馬妮臉上是興奮的。
她和父母也每天能見面,60歲的老父親,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依然不苟言笑,但是馬妮能感到老人的開心,終於再也不用只能從平板電腦裡看自己,她還還記得留學的時候,無數次母親在和自己視頻,父親假裝從後面經過的情形,「每次電話,都得走個十次八次的。」現在,馬妮也有了新的煩惱,父母開始催她結婚了。
「每到周末,我們一家人會去大皮院解解饞,吃一碗正宗的『手掰饃』。這個味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馬妮這樣描述自己的周末生活。
02
生活的劇本並不是一成不變
回到家鄉創業的蘭州青年劉堯,原本在上海有個開了個鮮花咖啡館,裝修獨樹一幟,這家小店裡,劉堯不僅賣手衝咖啡,還給城市的痴男怨女們搞鮮花配送。他是個擁有自由心性的人,不想安分守己的生活,從一畢業開始,就想做自己的事情。
但創業之路卻並不平坦,作為一個咖啡店的老闆,劉堯全年無休,但是房租一個月三萬八,他僱了倆夥計,上海的人工一個人七千上下,他的店雖然是個「網紅」咖啡館,每天來拍照的小姐姐們能擠破門,但是鮮花不逢年過節就滯銷,而咖啡帶來的流量似乎也並不能帶來多少利潤,忙忙碌碌一年下來,劉堯算了一下,除了他日常的花銷挑費,這一年基本是一個「給房東打工的狀態」。「努力工作也不能給我的生活品質帶來什麼質的改變,那我還留在這有什麼意義?」劉堯這樣說。
在上海培養的敏銳商業嗅覺讓和對家鄉的情感,讓他很關心蘭州的變化,在蘭州,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用電商把自己家鄉從物質到精神介紹到全國各地,從賀蘭山下的起泡酒到蘭州的民謠,讓劉堯驚訝的是他的家鄉對於外地人竟然有這麼大的魅力。
劉堯把目光放在他的本行花上,只不過,這一次他不準備再做鮮花,而是與花相關的衍生產品上。西北以外的人大概不知道,因為日照時間充足,百合、玫瑰這些浪漫的花,在蘭州這樣粗糲的土地上也同樣長得很好。
他心想,我與其在上海給房東打工,幹嘛不回老家做個上遊呢。2019年年末,劉堯把店盤了,回了家,這裡盛產的苦水玫瑰被加工成質量最上乘的玫瑰露,所欠缺的,不過是個銷路,劉堯看到了這個機會,同時在很多直播平臺上註冊了帳號,成了蘭州直播帶貨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2020年劉堯的網店銷量節節攀升。他很高興,當初讓他心裡沒底的決定最終被證明是正確的。2021年的元旦,劉堯公司的年會設在蘭州最高級的五星級酒店裡,去年,他已經把他的玫瑰露從上海賣到了溫州和寧波。
每天早上,劉堯的早點是雷打不變的一碗麵,「這東西在我們這是早點,而且蘭州壓根沒有牛肉拉麵這種說法,你說說你們,上了多少年的當。」胖了一圈的劉堯這樣調侃著我,這並不影響他下午會像模像樣做一杯手衝,給自己,也給客人,在他眼裡,這就像是蘭州的變化,充滿了交融的味道,二者並不矛盾。
03
這裡有人和人的最近距離
侯娟是西寧人,用她自己的話說,是「青三代」,祖孫三代生活在青海。2000年侯娟進入了旅遊行業的時候,全青海只有7家旅行社,旅遊從業人數還不到一百人。她帶著遊客去遊玩的目的地還僅限於青海湖、塔爾寺和日月山,而大多數遊客在青海逗留也只不過兩三天。那時候無論是旅遊還是城市發展,好像都沒青海什麼事,人們對青海的認知,似乎只有青海湖和犛牛。
現在的青海被賦予了全新的詮釋,這種變化不僅僅局限於城市,在旅遊上也有了體現。青海有著豐富的旅遊資源,可可西裡地區位列《世界遺產名錄》。黃河、長江、瀾滄江全部發源於青海。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就在這,即將成為中國首個國家公園。「在西北旅遊,風景可能只會讓你眼前一亮,當你深入了解了以後,這裡帶來的更多是心靈上的觸動,青海人熱情,好客,淳樸,愛自己的家鄉所有的一切。」侯娟和我們分享了這樣一件事。
「2015年我們帶團去玉樹的時候,路上看到很多的藏族同胞,他們拿著簸箕和笤帚在馬路掃著什麼?我們很好奇,就下去看,結果發現他們在掃爬到路面上的毛毛蟲!動作輕柔地掃到簸箕裡面,再遠遠的把它們放回到草原上。這裡的人認為每一個生命,來到世界上都該被溫柔對待,即便是小昆蟲。這應該是在城市裡永遠無法見到的,讓我所有的團友都有感到震撼。」
「現在的人,人手一個手機,誰抬頭看風景呢?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原來越遠,再沒有了當年那種充滿了人情味的溫情,在青海就完全不一樣,這裡的人和人之間沒有距離感,那種溫暖是久違了的。會讓你耳目一新。」侯娟現在的收入豐厚,即使受到疫情的影響,青海依舊是最熱門的旅遊目的地之一,這一年,她大概接待了上百個團。
不論什麼時候,侯娟的包裡都會裝一包犛牛肉乾,那是代表家鄉的味道,「我走到哪裡都不會忘。」
04
咫尺天涯
從上海到西安,動車只需要5小時36分。從北京飛到烏魯木齊,3100多公裡的距離也不過四個小時,機票常年打折。在西北,不論是回家還是創業都變得近在咫尺。
劉堯還記得,他做出回老家決定的時候,請上海的同事朋友們吃了一頓散夥飯,大家都多少有點傷感。誰知道,這沒幾年,他就成了上海朋友口中的「駐蘭辦」主任,他們紛紛計劃去曾經幾次都未成行的西北旅行,有的人住他家,有的人拿他家當中轉站,往更西北的地方走。他也樂於陪著遠方的朋友去了解這座城市,品嘗這裡的小吃,給他們講這裡的故事。
教育、醫療、公共設施的全方位升級,讓在外漂泊的人的回歸之路變得平坦而安全。教育資源的逐漸豐富,更是馬妮們回家的保障。劉堯事業有成,已經結了婚,現在又有了要孩子的計劃,未來的事他心裡有數。不僅僅陝西,甘肅和青海,寧夏和新疆也同樣蘊含著令人欣喜的變化,整個西北正在煥發出蓬勃的生命力。
日本著名的新聞記者齋藤茂男曾經在《飽食窮民》這樣寫道:「我們就像是騎上了一輛隨時會倒下的獨輪車,感受到背後不斷逼近的不安,非要騎到把自己累倒,不死不休」。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厭惡這種生活狀態,我們常常偏執得認為人就應該拼搏奮鬥,勞心勞力,而忽略了生活本身該擁有的質量水平。明明我們有其他的選擇,讓每個日子都被一些小美好填滿。
住著並不用太大的房子,身邊有父母、子女的陪伴,我們不缺吃穿,我們的精神裡也不再是窮人。有一對即將選擇返鄉生活的小夫妻在微博裡這樣寫道:「我們問過自己一個問題,努力是為了什麼?為了幸福。那麼就怎麼樣幸福怎麼來吧。」故鄉,對於每個人來說,意味著不同的味道,但是,總有一種讓我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