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於《出色WSJ.》2020年1月刊 總第07期
2019年12月8日,在45天的公映期後,電影《少年的你》最終票房定格在15.58億元,這個成績在2019年中國電影票房榜上位居第9名,觀影統計超4000萬人次。這部以校園暴力為主題的劇情片,因其情節立意的深刻、主創人員的專業等,備受影視圈讚譽。而男主演易烊千璽也因為對劇中角色「小北」的刻畫,在首次擔任主演的大銀幕創作中即獲得觀眾與演藝圈的口碑認可。演員前輩們誇他,「演技好」、「讓人心疼」、「眼睛裡有內容」。廣告商喜歡他,早早籤下他為天貓、依雲品牌、華為nova全球代言人,adidas Originals 和adidasneo品牌代言人等,更有來自國際的認可,選定他擔任世界衛生組織中國健康特使。而在2013年,對剛剛加入少年偶像組合「TFBOYS」、宣布正式出道的易烊千璽來說,2019年將要發生的一切都太遙遠。2019年11月30日,北京露出初霽的乾淨。昨夜那場雪下的很歡快,有著把一切汙漬都帶走的陣仗。空氣輕靈,樹梢上掛著支稜了一夜的雪,皚皚沉沉,走出家門的人都像是接受了某種祝福。
此刻的攝影棚裡,人多,熱氣騰騰,幾盞拍攝用的大燈將整個場子照的更亮、更暖。所有人的目光都或刻意、或掩飾的落在角落化妝間,那裡正坐著一位剛剛過了19歲生日的青年,易烊千璽。
現場等待的人們對此感情複雜,有尋摸著彼此的眼神暗自交流的,有手腳不停準備著拍攝活計的,還有心裡藏不住雀躍全寫在臉上的。妙的是,人們暗自驚奇那個話少的男孩帶來的能量場:穩穩的,靜默的,不輕舉妄動的。
局面被他的出場打破。他身材瘦削,比預想中高,有著柳枝抽條後的細長筆直感。趿拉著尺碼過大的鞋子,他在地上蹭出快速的碎步。衣服也大,背後的夾子若隱若現,勾勒出一個更為立體的骨骼。三步並作兩步,他走進了拍攝燈陣裡。
他的表情平靜,隨意變換著身形,哪怕是被攝影師的鏡頭步步緊逼,也只是動用眉眼和嘴角的功夫,就能給出另一種表達。微表情被一寸一寸放大,每完成一組造型的拍攝,眾人就會湧至顯示屏前,對著那張詮釋出各種神態的臉,小聲議論。只有鏡頭外的易烊千璽是看似無關的。他會一扭身走到燈架後,那裡擺著一張工作人員放置的椅子。三兩分鐘的空檔裡,刷刷手機,晃晃手腳,他享受著偷閒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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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注視、被圍觀、被目光指指點點,這是藝人早已熟悉的生活體驗。可肉眼凡胎,人們並不天然的要接受審視。他也一樣,是被一路引著長起來的。
小時候,這個放風箏的人是他的媽媽。在易烊千璽的形容中,媽媽內心柔軟,是個對自己、對周遭都有著極大熱情的人。他們常常從郊區出發,趕著開往市區的公交車,上著各式各樣的興趣班。
那時候的他並不享受,更談不上對舞臺、競演、成名有什麼野心。「興趣班一開始不是(自己喜歡的),比賽一直以來就不是。小時候比賽抱著很大的壓力,就(那麼)上去。」
為什麼易烊千璽要跟別人不一樣?這個問題他沒跟父母聊過,但憑著血親的默契,他知道的。「我覺得我這點可能也有點遺傳他們,就是不想跟身邊人都一樣,總想做點兒不一樣的、小特殊的東西。」
再長几歲,他開始被成人社會規訓。出場形象、發言方式、言辭談吐,他就此進入公眾視線。那時候的他搞怪、愛笑、冷幽默,時不時分享些跳舞視頻,與TFBOYS組合裡另兩個大男孩一起,從稚童發育成少年。他們帶火了「養成系」這一偶像與粉絲間的心理現象,在大人們各有立場的關注下,那幾年過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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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化是悄無聲息的,人們開始注意到這個逐漸安靜的易烊千璽。一些時尚雜誌找來,把怪誕乖張的、離經叛道的元素堆在他身上。他那張不笑的臉居然一絲不剩的接住了這些,聊起拍攝時候在想些什麼,易烊千璽說,「其實就是非常非常小的東西,很細微的小感覺,攝影師抓到了,就會一直按。」
在攝影師於聰的眼中,易烊千璽是一個「喜歡去揣摩表演的藝人」。他們合作過六、七次拍攝,彼此都話不多,溝通好拍攝方案後,倆人能很快進入創作狀態。
「一方面他有自我的氣質和態度,另一方面他也很願意去嘗試拍攝團隊給出的創意方向。」於聰說。
以這次拍攝為例,於聰看了電影《少年的你》以後,感覺到這個男孩超於常人的成長速度。他希望能用鏡頭還原電影裡那個沉默的寸頭少年,所以在造型上也特意做了設計。
被問到如何評價易烊千璽時,於聰說:「我不想用語言和文字去評價他,我希望用我的鏡頭不斷去呈現他,紀錄他的成長,也呈現我的感知。」
這些都被看在眼裡,就像他的新歌《冷靜和熱情之間》唱的那樣,「沉默時用眼神傾訴著秘密,不言也不語,安靜看好的風景。」少年自此有了心事和煩惱,他懷揣著敏感的觸覺,開始四處碰撞。在被求證這種變化時,他說,「是最裡面的東西,就不壓制它了。那個東西它成長的越來越順利。」
這之後的易烊千璽,是伴隨著《長安十二時辰》中的李必、《少年的你》中的小北出現的,角色或清冷、或渾不吝,牽扯出絲絲縷縷投射至演員身上的喜愛;是《這!就是街舞》裡那個緊張時不停咬嘴皮、開心時蹲在地上為舞者們喝彩的隊長,靠著鬥舞時迅速運轉的腦力和乾淨利落的肢體動作拉了一波好感。
在《這!就是街舞》導演陸偉的記憶中,兩季節目中的易烊千璽所呈現出的質感完全不一樣。第一季中的他剛剛成年,還保有「少年感的頑皮」,第二季則成長為一名「非常有主見、有判斷力的街舞隊長」。
陸導記得,在一場淘汰賽中,易烊千璽要對隊員出場PK的順序進行排位,他主動申請了一些思考時間,一個人從座位上走到了臺邊。「他手裡有一張紙,那張紙上記著全隊隊員的信息,每個人舞種是什麼,擅長編舞還是battle,我看到過那張紙,是一個非常詳細的表格。」
「他思考的是把什麼人留下來才對得起淘汰的人,如何從戰隊考慮走的更遠。至少糾結了半小時。」陸導覺得第二季的易烊千璽明顯更成熟,「他更強調街舞的作品性,不單單是看熱鬧,而是要表達理念和價值觀。」
拍攝進行的很快,但下一個行程出發在即。他去化妝間卸下妝發,像來時一樣,迅速退了場。身後是一小撮隨之移動的團隊,我們的採訪調整至車內。像是開啟了一場追逐落日的遊戲,我們出發了。為了方便對談,坐在副駕駛的他給了我一個側臉,此時已接近薄暮,淡黃色的餘暉籠罩在他的周身。
他的聲音微不可聞,也難怪總有人寫他的疲憊、深沉、甚至是不快樂。他沒有急於展示的心情,也似乎不稀罕名利,那些寫進命數的東西早已被更年幼的他提前消受了。他被挑剔過長相、被譏諷過身高、被質疑過能力,名利圈過早的敞開了大門,好的壞的,必須得一併兼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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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保護自己的,只看到了一個結果,他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問答幾次陷入一個「嗯」或者一個輕微的點頭回應。被追問的緊了,他說,「我其實就是比較慢熱,不會說跟人特別熟,會保持點距離。」
易烊千璽聊起父母對自己的影響,「我跟我爸特別像,他特別溫和、和藹,他會一直憋著那個勁兒。可能某個時刻(情緒)噌的就起來了,兩分鐘後就又回到冰點了。我其實就是遺傳來的吧,(但)我自己的情緒還好。」
站在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名利高度,他感到快樂的地方多嗎?我們為這個工作滿檔的少年預設了心境,猜想他可能早已舍下男孩子那種天然的破壞性、頑劣性,換來適者生存的穩重。他卻說,「挺多的。」這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回答,當你再追問一句的時候,他有些吝嗇於細節分享,「就是回家以後。然後……就還行。」
「嗯」、「還行」,這是易烊千璽的常規句式。你很難說這是應付了事,因為他總會在下一個句子裡用真誠、直接的回答化解掉。聊的多了,他說起那些意識抽離。
因為很早便脫離了常規的校園環境,他常常會回憶起自己上學時候的情形。一個年紀不大的人說起前幾年的事兒,像是追憶半輩子的老人家,「我所有在學校、在教室的回憶一直都很清楚。那是我很放鬆、跟同學玩的特別「野」的時候。有時候拍戲,在現場我很緊張或者很疲憊的時候,我就會想小時候那段時間,我是什麼樣的心情。(那種)很鬆弛的感覺,老會想,想的越多、印象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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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些時刻,他會誠實的給出身體抗拒。「累的時候我就什麼都不幹,就發呆,盯著一個點一動不動。」這些為數不多的抽離,他會把最寶貴的記憶在腦子裡循環播放,或者選擇掏乾淨自己,做一個不引起任何注意的人。
千璽有駕照,是去年春節前花了兩個月考出來的,但那些出走式的旅行並不多見。「車上有那麼四五個剮蹭,我也沒打算給它修掉。就讓它掛在上面,都是很小的,還挺好看的。」他平日的消遣不多,只是和朋友們出去看看電影,吃吃飯,趁晚上沒人的時候走走路。他似轉述故事般淡淡的說起這些細節,聽不出一絲多餘情緒的外露。
璀璨的舞檯燈光打在少年筆挺的身上,他背對著,看不見神情,只能透過他的視角望向舞臺之外,那裡人山人海,粉絲們從四面八方趕來,聲嘶力竭的喊著少年的名字。面對著眾人歡呼,他的心情是怎樣的?易烊千璽回答說:「很緊張,上臺前都會很緊張,只要進入狀態,在臺上呆一會兒就會好很多。」
我們都看到過這樣的萬人現場,喜愛像潮水湧來,能屹立不倒的並不一定是天賦異稟,而是要不斷生根、盤系,握住每一寸土壤,腳踏實地的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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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舞蹈、表演、雕塑、書法、畫畫……易烊千璽的愛好多樣,沒有哪一個能真正束縛住他的手腳,也沒有哪一個能完整的刻畫他。他說,「我現在會更喜歡演戲中自己的表達。一般這種表達有自己的認識、有導演的要求,兩邊一起演出來,這種東西更驚喜。」
《少年的你》拍攝過程中,他曾著迷於那些髒髒壞壞的段落。小混混們街頭鬥毆,用拳頭打向生活,臉上東一道、西一道掛的彩,再加上那些疾馳在深夜街頭的摩託車,這是易烊千璽的生活中絕不可能出現的部分。
他的生活中有什麼呢?頻繁的城市飛行,應接不暇的行程,圍追堵截的粉絲鏡頭……這樣的日子真實嗎?他回答說,「這是我的生活,一切工作、上學都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可能這種生活的豐富性和多樣性並不是我想要的。」
他想要搬去某個荒野郊外,在一個特定的地方住下。可能某一天突然殺回來,再拍個戲。他想要角色大於自身,不被知道生活細節。他甚至想要一天大於24小時,好讓他能有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
看到他坐在面前,你很難不去揣測他的叛逆期是否降臨過。娛樂圈見多了持靚行兇,偶然來一個自持的,反而是件異事。他的那些不平靜究竟去了哪裡?
他思考了下說,「我自己內心的東西可能只有通過角色,我覺得現在這麼一個路子是比較能挖掘一些我自己也看不到的東西。這個是最能逼出來我內心一些要麼說特別怪、要麼說不一樣的地方。但是要放在易烊千璽的環境裡面,可能出來的機會會比較少。」
他也有很多沒想清楚的,對自己用了最克制的評價,「情緒穩定。然後……對,我也不太知道。」
他有一個特定的生存邏輯,在易烊千璽的世界裡,他是那個脾性溫吞、堅韌的人,配合一切也擔起一切。他說,「曾經有想過(跳脫期待),但為了以後考慮,還是選了一個比較正常的選擇。大部分是在做我這個身份裡應該做的事情。」但在那個角色的世界裡,他變成了心性脫韁的野馬,去體察善意,去接近渾噩,甚至是去發洩憤怒,如果他曾有過的話。他在真實的世界扮演著藝人、舞者、演員、偶像,卻在虛構的角色裡肆意摸索著那個自己也不曾見到過的人。兩個世界並不衝突,「我不喜歡我也不擅長在鏡頭面前、在大眾面前換成另外一個人,不太會有這種自發的出於易烊千璽的表演欲,我是基本沒有的。」可能只有親近的人才能看得到這些盤根錯節的成長禮物。那些深夜漫步,朋友們在旁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他們會替他想主意,提醒他忽略的細節。回到家,爸爸媽媽拿著手機上不知來路的新聞向他求證,他又變成了局中人,化解那些本不必要的擔心。總之決定還得自己來做,大的小的,他早已練就出一套自我保護機制,「我是不太能(把一些事情)看得上心的那種人,就很少有事兒會讓我真的……能很觸動到我的。」粉色綢緞襯衣 Marni 西服格子外套、格子西褲 均為Etro;墨綠絨麵皮鞋 Hermès Aqua Terra;腕錶 歐米茄海馬系列
這場追至海澱某處的採訪接近尾聲,道過再見,我順著安全指示燈找到了出口。場外早已是冬日暗夜,被拍攝方借用來拍攝的校區沒有多餘的燈盞,四下一片漆黑。回頭望過去,樓上的少年和那些圍在他身邊的人還在繼續,聽不見動靜也看不見亮。
越往外走,遠處街道的喧囂越清晰可辨,一陣風吹來,讓人禁不住縮了脖子,佝僂著身子往地下鑽。明天雪要化了吧,它們乾淨的來,被喜愛、被接納、被清掃、被踐踏,又消失的了無痕跡。
沒有更多的情緒,我吸了下鼻子,跟少年千璽說再見。
撰文 魏雅晴
攝影 於聰
創意與時裝總監 COKE HO
製片 XUE FAN ZHANG
執行造型 JEMMY ZHANG
藝人統籌:姬暢
妝發:徐立曉
造型助理:小琦、冬雪
編排 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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