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篇文章,是想說一說我聽了很久的一個團,叫Tizzy Bac。這是一支來自臺灣的三人樂隊,由主唱/鍵盤-惠婷、鼓手-前源和貝斯手-哲毓組成。早年間我聽了很多臺灣的Indie音樂,始終留在記憶裡的僅此一個。特別之處我說不上來,大概與他們在成長中對我的寬慰有關。
把《Tonight,Tonight,Tonight》放在篇首,是因為我覺得了解Tizzy Bac理應有一個波瀾壯闊的開頭。而這首歌最為適合。
你聽,「最深的黑夜,星光依舊燦爛」。
時間倒退回2010年夏天,我聽Tizzy Bac的第一首歌是《瞬間白眼一千遍》。那時候念高中,處於極度自卑和敏感中,看著惠婷寫的歌詞,覺得每一句都是我的心裡話。
我當時喜歡這個樂團的很多原因,是因為覺得他們唱出了我面對生活面對人群的惶恐和無奈:我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被並不擅長的人際關系所折磨,怕被人傷害,也怕傷害別人,每天小心翼翼,甚至和人講一句話都要斟酌許久。所以,當時我最喜歡的幾首歌,傳達的都是相同的中心思想:
「我承認是我放不開 至少表示我很在乎 這些付出過的心意 全都是真心」
——《崇高與滑稽》
「以為真心擁有過 常常都只是搞錯」
——《俄羅斯輪盤》
「走散 也是一種承諾 也是你給我一場好球」
——《季後賽》
「我成為最強的戰鬥機 再不怕現實的襲擊 反正沒了你 我只好燃燒到不能自已」
——《鐵之貝克》
「我們要 努力不放掉 以為抓住了星星才最好 卻拿不了」
十六七歲的我在Tizzy Bac的作品裡獲得了極深的共鳴,每次聽到,都能感到仿佛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小聲說著『there,there'的放鬆感(後來他們真的寫了這麼一首歌)。現在回頭看看,好像能夠明白Tizzy Bac為什麼會被人戲稱為「牢騷系樂隊」,2013年以前的他們確實很喪,包括憤怒,都是垂頭喪氣的。他們的姿態放得很低——似乎在說,如果你不想再失望,那麼就別抱希望了。
如此看來十分悲傷消極,但確實有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通過這樣的方式獲得內心的平和,保護自己不受傷。直到現在,我的一些情緒、習慣、好惡(比如不喜歡過生日),都是出於這樣的想法。
2012年Tizzy Bac來大陸巡演(圖源網絡)
後來我念大學去了北方,在一切都十分豪放的土地上,獲得了和我從小生長環境完全不同的體驗。高中時期遺留的情緒問題漸漸好轉,性格也慢慢發生變化。這期間在音樂上的興趣從Indie音樂轉向了北方的民謠(雖然這種愛好只是曇花一現),於是有很長時間沒有再聽Tizzy Bac的歌。而樂團在《易碎物》發行之後,也於2014年進入了休團的階段,期間成員各自繼續自己的音樂道路,不再以Tizzy Bac為團名出現在舞臺。那一天我把《You』ll see》循環播放了幾十遍,一直在想那一句:
哲毓去世以後,Tizzy Bac發行了《知人》,收錄了他生前參與製作的最後幾首作品。後來這成為了十年以來我最喜歡的Tizzy Bac的專輯。
在我看來,從2013年的《易碎物》開始,Tizzy Bac就已經開始跳脫原來自己構建的小我,開始向更大的格局前進。從那時候起,Tizzy Bac的敘事更加宏大,編曲和配器的層次更加豐富,從自說自話到譜寫詩篇,他們在努力擁抱更廣闊的世界。
而經歷生離死別後誕生的《知人》,有更加生動的感官體驗:《金翅雀》裡是金色翅膀的大鳥,一生追求自由;《深海怪物》是幽居深海底深藍色的巨獸,苦衷無法言說,只能蜷縮;《擱淺的鯨魚》是撲街的天藍色的龐然大物;《暗黑博物館》建造深黑色的迷宮;和落日飛車合作的《Lucy dreams》仿佛天邊漂浮的暖橙色的雲朵;而《失速人生》讓人看見粉色夕陽裡郊外公路上吉普車一路狂飆……很神奇地,《知人》帶給我的不僅僅是聽覺上的感觸,還有色彩,有光,有具象的畫面,這是以往Tizzy Bac所不能帶給我的——以前更像日記本,我聽到很多情緒,密集、洶湧、蓬勃而出,但那更像傾訴,而非講述。
Tizzy Bac與世界交手這些年,沉澱下坦然、頓悟和溫柔,這些都在《知人》裡得到體現。如今我已經聽不出牢騷和戾氣,取而代之的是寬廣、包容,同時也壯闊、堅定、自由。我感受到了時間和境遇對這個樂團產生的巨大變化,而這種變化,讓人充滿力量,也充滿對生命的尊敬。
惠婷談這張專輯的時候說:「覺得以前寫的那些憂傷、疼痛啊,好像擺在這兩年的關口下,就會突然覺得變得好膚淺,突然了解什麼是人生真正的哀傷、或是疼痛到底是什麼。」
她在《The River》裡面寫道:
《The River (in the Holiday Season) 》 MV畫面
也許是人生階段確實已經不同,無論是敏感還是衝動,都已經不像十六歲那麼尖銳,在我緩慢成長的過程裡,終究還是被磨平了一些本來就不太敢展現的稜角。我聽Tizzy Bac的心情也發生了變化。不難解釋為什麼現在的我聽到《金翅雀》會想大哭,以前我一直覺得我和TB是在同一條起跑線,而如今,《知人》似乎更像我的嚮導,他們已經跑在我的前面,跑得比我自由。
來看《知人》的文本,每一首都十分真誠動人:
「這是荊棘的路 我閉上眼 一步一步 顫動的生命痛楚 我渴望的自由 淚光中 顯得模糊 該怎麼看得清楚」
——《金翅雀》
「渴望有天找到同類 又害怕從此變得不特別」
——《暗黑博物館》
「但當我無意中 背對了過去的溫柔 才讓你變成了無聲暴風」
——《暴風》
「不如就趁著今晚 有皎潔月光 往等著我的末日 頭也不回 直線地狂奔」
——《失速人生》
其實是想放《失速人生》,但竟然找不到
前段時間,Tizzy Bac舉辦了成團20周年的演唱會,哲毓定格在音軌裡,也共同參與了這個紀念日。他們回顧流逝的時間,滿懷真摯地寫出了:
「這是吹動我年少青春的那陣風 時至今日依然溫柔包覆著我
每當我一閉上眼 還是能乘著風 就讓世界依然 而我是我」
——-《吹動生命的風》
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我都能在他們的歌裡面獲得很深的親切感,他們的視角總是在身旁,而非俯瞰。即便後來的他們聽起來像海洋,也仍然是我坐幾站公交車,就能到城市邊緣觸摸的那一種。
這首歌也是一樣,像多年的老朋友在耳邊輕聲訴說千帆過盡的感慨與堅持,頗有「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的意味(我好土)。Tizzy Bac 20周年演唱會現場(圖源網絡)
長大的這些年裡,我喜歡的樂團,有的仍然滿世界巡迴,熱血的話像複讀機一樣誦讀;有的休團過人生,最近剛剛重聚準備再度出發;有的鄭重地說再見,沒有可能再復團;而有的也像Tizzy Bac一樣永遠失去成員。我有時候覺得,樂團的聚散沉浮,好像人生的縮影。有人的地方就有關係,而樂團這一特殊的團體,把關係裡的微妙、脆弱、默契和堅不可摧,都詮釋得淋漓盡致。在此情境下所創作的群體智慧和情感的結晶,自然著豐富的層次。扯遠了。
最後還想分享Tizzy Bac在十年前教給我的人生美學。其實不妥協和不低頭似乎是所有樂團成立和創作的終極奧義,但Tizzy Bac的表達,最深得我意。
「反正我有我自己 做人美感 管他聰不聰明」
四七
2020.3.21